第10章 零九
喬璦和杏初慢慢走回雲歇就躺下了,柳初取來的粥再沒有用上。雖是好不容易熬過了昨晚,或許又是剛剛受了暑氣,睡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好轉,反而大汗淋漓面色潮紅。
路大夫開的方子看來是不起作用了。
而在前院里,趙氏正打聽出喬珂竟然當著喬璦的面口不擇言地罵人,氣得指著她的額頭數落了一頓,又加罰了一百遍佛經,讓人去給大小姐回話。
沒想到那個丫鬟還沒走遠,杏初就趕了過來,直言要去請了杏林堂的大夫回來。
喬璦既然不在跟前,趙氏便沒有那個好臉色了:「杏林堂?國公爺快要回府了,你自去回稟罷。」
杏林堂就開在京城鬧市中,裡頭雖有七八個大夫,卻不是每家都能將人請上門的。那裡坐鎮的老大夫都是曾做過御醫的,年輕的不是前者的徒弟,就是各地來的有名氣的名醫。
每日天還未亮杏林堂門前就被來求醫的人圍得水泄不通,然而要這些大夫們出手,除了銀子還要看是否有大夫有興趣接下差事。至於這個興趣怎麼算,便全然看各個大夫的心情和眼緣了。
杏初原也沒有指望她派人去,不過是報備一聲防著有人用這件事大做文章。然而她尚來不及說自己去請並不勞動府中人手,外頭就有小廝跌跌撞撞跑進來。
「夫人,夫人……」跑進來的小廝叫喬南,是府中家奴,因為長相清秀人也機靈一直在涼國公身前侍候跑腿。見他這般失態,趙氏還未降下的火氣蹭地又起來了:「什麼事?」
涼國公辰時出了門就至今未回府,這個喬南可是向來不離身邊的。
喬南也意識到自己的魯莽,然而卻實在是太激動了,深吸了一口氣道:「國公爺讓你焚香沐浴準備接聖旨!」
「聖旨?」趙氏一呆,準備趁機發作的一肚子話都咽了回去,完全沒想到帶來的是這樣的消息。眼看喬南不住點頭,她這才回過神來,朝雙喜道:「快,快回房裡去!」
當今陛下並非那等好大喜功之輩。他雖然賞罰分明但也向來主張勤儉,據說登基后後宮妃嬪公主等人的用度都只有以前的一半,朝堂上也多有口頭嘉獎而少有金銀田地之物。因此這些年來,連各家談論起接旨的事兒都少了。
若是街頭巷尾議論起來,國公府也是高不可攀的,但趙氏嫁入十幾年也未曾有幸見過聖旨。以前府里收藏的不曾特地展給她看過,親自接旨今日更是頭一遭了。
喬南再理順了氣時趙氏一行人已經走遠,他傳了話自要再回去國公爺身邊侍候。看到杏初時倒是停下來匆匆多說了一句:「大小姐也要去接旨的,你快些回去伺候!」
大小姐的院子已經另有人回去通知,喬南不過順口提醒。杏初正巧是錯開了,聞言一愣,小姐如今的狀態連床榻都離不開,怎麼接得了旨?
涼國公是先得了消息回府里來通知眾人,幸好府里人手充足,倒也很快準備好了。然而直到傳旨的公公到了,又等了許久,才看到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扶著喬璦過來。
接旨的前廳杏初等人是不能踏進的,只得遠遠放了手。傳旨的趙公公面上倒還帶著笑,等幾人都準備妥當了,才肅著臉展開黃絹宣讀了聖旨。
喬璦如今的狀態正像是幾天幾夜沒有歇息,似乎一閉眼就能睡過去。偏偏還腦仁生痛,像有人拿著鎚子在敲打。她掐著手心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至於傳旨公公念的話兒,十個字裡面也聽不清一個。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茲聞涼國公……品貌出眾……擇良辰完婚。」
她隱隱知道有大事發生,但此時什麼也想不清楚,雙目無神地看著涼國公接過聖旨,與傳旨公公寒暄。
涼國公往公公手裡塞了一個成色不錯的玉佩,道:「小女傷寒未愈,失禮之處還請公公莫見怪。」
傳旨公公點了點頭,想起石公公提點他要對大小姐客氣點兒,又瞧了眼一臉病容尚未起身的喬璦,帶著笑走了。
涼國公目送著趙公公走到廳外,轉頭也看向大女兒。府里幾個孩子他向來一視同仁,但喬璦又在外頭住了幾年,更是與他格外生分。如今在這等場合里失了分寸,少不得要說教幾句。然而等他仔細一看,喬璦白皙的小臉如今儘是潮紅,額頭還覆著細密的汗珠。
「她這是怎麼了?」涼國公心知她不對勁,但他實在沒有過照顧人的經驗。別說尋常妻妾下人病著時被隔著不許見他以防過了病氣,就是老太太有恙也不讓他湊前去,真當個眼珠子護著的。
趙氏十分厭惡,但涼國公問話卻又不能不答,勉強道:「昨日路大夫就說是受了驚嚇,怕是還未全好呢!」
涼國公神情驚訝:「竟是如此嚴重,你可有讓人妥善照顧?路大夫治個尋常風寒也要大半個月,恐怕醫術欠佳。不如再去外頭請個名醫。」
他皺著眉頭,言辭懇切,看起來分明是個擔憂女兒病情的好父親。然而趙氏與他相處了十幾年,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德行,便也虛虛應了:「國公爺說得對,一會兒我就讓人換個大夫請。不過俗話里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事也急不來,還得大小姐靜下心來慢慢養著才行。」
涼國公其人,正合了「涼薄」兩字。看似對什麼都關心的樣子——就如他此刻會滿心關懷喬璦的情況,可也僅僅是口頭上的關懷。趙氏剛嫁過來時是親身體會過的,前一刻對你噓寒問暖的人,出了門就直奔煙花柳巷去了。他這麼對著府里的每一個人,趙氏也早就有了應對之道。
涼國公頗覺有理地點點頭,趙氏不落痕迹的把責任推給喬璦不靜心養病,兩人心裡都舒坦了。喬璦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清醒一些就聽了這麼一出,也並不意外。
「多謝父親挂念,女兒確實身體不適。若父親沒什麼吩咐,女兒就先回去了。」
「去吧。」涼國公手裡還捧著聖旨,慈愛地看著女兒走出去,由丫鬟攙扶著回去了。
趙氏原先因為接旨而激動的心情早就沒有了。她雖知陛下與涼國公透了口風,也以為頂多是口諭而已,哪想到竟然為此下了聖旨。不過此間只剩他們兩人,她也不得不做出高興的樣子:「陛下親自賜婚,這可算大喜事了。如今大小姐婚事已定,國公爺也可以放下心了。」
涼國公接了旨是實實在在的高興,然而想到對方的身份不免又不喜:「也不曾想陛下行事如此迅速……」
「大小姐正是合適的年齡,國公爺就別多想了。」趙氏與他相攜走出來,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慮,柔聲勸慰他。
「言之有理。」涼國公帶著她去老太太那裡回話,路上又囑咐她:「府里許久不曾辦過喜事,就勞夫人多操心了。如今雖不知對方家底,但嫁妝之事也要多多準備才是。」
趙氏低頭應是,眉頭卻不自覺的一直緊皺著。
聖旨一事並沒有藏著掖著,很快涼國公府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上下一派喜氣。人便是這麼奇怪,雖然私底下也有人看低未來姑爺的身份,或是往日里幫著自家主子對喬璦是視若勁敵的,但約莫只要是一樁婚事便值得他們高興起來。
不過恰逢此時二小姐被禁足,這樣的議論倒是熱鬧了許多。
一處偏院里,張姨娘正遣開丫鬟關著門與喬珉說話。
涼國公府里房屋不少,但趙氏按著許多規矩,幾個妾室都只住在小院子里。除了喬璦和趙氏所出的喬珂喬璠,其餘庶出的兒女都各自跟在生母身邊。喬珉與喬珂同年,如今已經是十四歲,卻還只能住在張姨娘院子里的偏房。
張姨娘長相不太出色,圓盤兒臉,身材也比較豐腴。自從生下兒子,她已經在這個小院子里住了十幾年,除了趙氏時不時要教些規矩,怕連涼國公都不記得這麼個人了。喬珉因為常受喬珂欺負,長得又與生母有三分相似,看起來便有些木訥。
「姨娘這是什麼意思?」眼看張姨娘翻遍箱匣連小銀錠兒都找了出來,喬珉忙拉住她。
後院每人的例錢都是夫人管著發放的,又沒有格外的賞賜,張姨娘母子這些年並不好過。幸好兩人都是沉悶的性子,不管好壞都就著發放的衣食,也沒有太多花銷。即便這樣,這些年也攢不下多少銀子。平日張姨娘都得將這些東西藏得密實,今日卻忽然翻了出來。
張姨娘將零散的首飾一股腦兒包起來,又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悄聲說:「你拿這些東西去朱玉閣融了,請銀匠做一副牡丹頭面來。還差什麼點綴的,再去買些添上。」
整副的頭面向來是添在嫁妝中的,喬珉想到剛從外頭聽來的消息,不禁道:「姨娘便是要給大小姐添妝,也不必硬做出一套來。」
這可是他們所有的私錢了,姨娘總說要留著給他進學用的。這些年姨娘便是給他多添置新衣,自己也是不捨得,總說自己連院子都出不去,不花這份錢。
張姨娘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你自去找人辦了這事罷,小心些別讓夫人打聽了去。這是姨娘惦記許久的事,也沒有動用你進學的錢,至於原因,以後得空再給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