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9

  子牛還算鎮定,看她一眼,低下頭繼續秀氣地吃面。


  翀心更沒聽出端倪,只當這是好孩子的好眼光,滿意看著小棗,「今兒你來,本來的目的還是為了那幅『梨子恨』吧。」


  小棗點頭,「能看一眼么。」


  翀心還是沒有全放下警惕,哼笑一聲,食指輕繞了圈兒爐子,「一個桌兒能吃上飯不代表恩怨全無,憑什麼叫你瞧這一眼。」


  小棗放下碗,起了身,挺鄭重地說,「姐,如您所說,恩怨歸恩怨,交情歸交情,咱們是先有了恩怨,才考慮是否要建這個交情,自是得一樁歸一樁地來解決。我看了這一眼,斷了真偽,會給您們一個說法。」


  說實話,接觸了這麼會兒,翀心也喜歡這個孩子,不過東東還在她手上,自然不可能立即親近起來。翀心唇邊帶著輕笑,笑意並未抵達眼底,起身掀簾走進裡屋,拿出了這幅「梨子恨」。


  翀心並未完全走出來,人還靠著厚棉帘子,就在門框邊展開了這幅畫兒,


  小棗也講規矩,沒走近,始終站在爐子邊,


  只這畫軸展開的瞬間,小棗只定睛一瞧,那掩都掩不住的吃驚與,不信……怎麼可能?!

  直覺的,小棗轉頭就看向一旁咬著油條瞅著畫兒的子牛,「你畫的?!」


  子牛心虛地垂眼,

  翀心趕忙打了個響指叫小棗瞅這邊,「怎麼會是她,小曲的!」


  小棗張嘴本想反駁,后,一停頓,似沉了口氣,


  「行,姐,我回去立即想辦法放人,這幅畫兒您千萬給我留著,價錢等人放出來了咱再好好商量。」


  小棗走了,步行似匆匆。


  翀心等她出去合了門,才回身過來超興奮地攬住子牛的肩頭,「子牛,你真棒!這事兒,成了!」


  子牛倒蹙著眉頭,「她是個好孩子,這點沒疑問,可你不覺著也太順利了?」


  翀心點點頭,「是太順了點,不過,我倒也信這孩子說話算數,先把東東弄出來再說,後續,咱留著心眼兒行事。」


  嗯,

  她們不知道「順得不可思議」的理由倒真還不是「三個女人,一瞧,順了眼,啥事都好說了」。


  才沒這簡單,

  關鍵還是最後這幅「梨子恨」起的決定性作用:小棗知道這絕非「小曲作品」!卻,這般神似,甚至,超越……


  嗯,這樣說來,小棗應該知道誰是小曲了?


  當然!


  這世上,小棗只服一人,

  小曲是她正兒八經叩了頭擇了黃道吉日拜進師門的唯一師傅哩!

  「師傅,畫得真的很像,筆鋒可能比您粗糙些,但關鍵在神髓!……」


  小棗也略顯激動,當然這裡頭也不乏她對子牛的好感。看看這「好感的延伸性」多強大,認準就是子牛手筆。


  窗邊,


  立著一人,

  軍褲筆挺,


  灰白的羊毛背心,這是他父親的遺物。


  兩手背後,扭過頭來,

  千歲平和地問,「你知道誰畫的?」


  是的,


  不用驚奇了,

  小天使一眼看穿的,是沒錯,


  小曲就是千歲,千歲就是小曲。


  要不,還真沒人能把她的神韻畫的如此靈氣逼人,


  說來好笑,


  畫畫兒不過千歲自娛自樂的小玩意兒,多半還是他在子牛那裡受了氣,回來畫丑畫美她都是心情所致,

  「蘋果恨」,確實作於他與子牛初識,那時候韓政在庭院里種了蘋果樹,子牛多半愛摘著玩兒,很少吃,就算吃也多半浪費,太酸了,她就丟一旁了,所以,得了個「恨」字撒。


  至於「栗子恨」,則是他想象小敗家娘們兒兒時模樣所作,所以這幅畫兒里的小姑娘跟「蘋果恨」里的小姑娘樣貌上有點出入。


  兩幅其實都是閑來之筆,後來不留心草稿流了出去,被世人一裱一抬舉,竟成了傳奇之作,這也確實叫千歲無奈。


  這要韓政不死,子牛不來這「傷透人心」的「出走」,千歲哪裡會在意這兩幅畫的流向,

  所以說,終究,千歲是怪子牛的,「走」的無情,「棄」的無情,


  千歲要收回這兩幅畫,其實也是一種「另類地想了斷」,收回來就燒了,灰飛煙滅就不存在「恨」了吧……


  小棗是他的徒弟,這也不難解釋,


  千歲出馬去救徒時就說的很清楚,我家和她家是世交,樹倒不能猢猻散。


  小棗當年跪在他門前非要拜師時,千歲也是無奈,「你從我這兒學什麼呢。你小時候就不是個畫畫的性兒,坐不住。你父親當年就說,你錯生了性別,要是個男孩子,好打打殺殺也還正常,偏偏是個毛糙閨女兒……」


  小棗磕頭啊,磕得腦門心兒都紅印兒了,「千歲哥哥,我從你這兒學做人呀,我父親死了,我已然孤家寡人一個,我本也不是稀罕家族榮耀的,混好混壞是我的命,但是,我需要一個人生標杆,需要一個我服氣的方向,你就收了我吧!」


  小小年紀,


  又恰逢家破人亡,

  千歲確實不忍心一個孩子在「牆倒眾人推」「舉目無親」時如此孤苦無依,


  用韓家的身份去扶助,在那個政治環境下確實不妥,


  唯有用「小曲」的身份收她為徒,著實還是個照應的好方式……


  也就這麼十幾年下來,千歲暗地裡照料著小棗,如她所說,混好混壞是她的命,但是,不能走絕路,壞事也許干,但是壞到絕人絕己堅決不能幹!

  如今,


  千歲似乎和當年的小棗一樣,

  同樣父親死了,


  同樣在傷心裡感受著人生的茫然與痛心,

  從內心而言,千歲也是人,


  傷心裡,他也需要「出口」發泄,

  也許,找回「蘋果恨」「栗子恨」,燒了,就是「解脫的出口」……


  小棗雖然不知道理由,但她一直都只聽師傅的話兒,師傅想找回這兩幅畫,她自當盡心儘力。


  哎,

  莫說小棗,


  千歲何嘗不感嘆,

  他和子牛的聯繫難道就這麼不容易斷?


  這世上,要說誰能模仿出他的手筆……想想,千歲心裡的難過又泛起,真只有她,唯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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