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2

  這天下午元首正把老五老七召進宮裡說會兒話,畢竟在京的沒成家的,就這兩個了,年節里自是得更關懷些。


  聊了會兒年節里的體己話,爺三兒走到書桌旁賞了會兒畫。


  這是一幅「歲朝清供」,落款卻是和本字,顯然是東洋人的手藝。


  「歲朝清供」是天朝畫家愛畫的畫題。明清以後畫這個題目的尤其多。任伯年就畫過不少幅。畫里畫的、實際生活里供的,無非是這幾樣:天竹果、臘梅花、水仙。有時為了填補空白,畫里加兩個香櫞。「櫞」諧音圓,取其吉利。水仙、臘梅、天竹,是取其顏色鮮麗。隆冬風厲,百卉凋殘,晴窗坐對,眼目增明,是歲朝樂事。


  「我記得東明宮原來有臘梅四株,主幹粗如湯碗,近春節時,繁花滿樹,甚是好看。」元首笑說,又瞧著蕭碎,「你小時候就調皮,這幾棵臘梅磬口檀心,本來是名貴的,可咱們京里重白心而輕檀心,稱白心者為『冰心』,誰還沒開始給檀心的取名兒呢,你先嚷起來……」


  「狗心。」關漫接了嘴,「我還記得五哥那時候天天上樹給咱們摘狗心臘梅呢。」


  蕭碎也是笑,「現在想想,那狗心的也漂亮,枝子好看,蕾多,就是太脆,一折就斷。」


  元首微笑著低下頭,一手垂著,一手食指在畫紙上點一下,又點了一下,「這正月里,你們給你們三哥拜了年沒有,」


  忽然這麼一問,著實令人心下一提:怎麼問起這?

  蕭碎微笑,「自是打電話去問候過。」


  關漫並未張口,只順著「嗯」了一聲。拜了,亦或未拜?或者,只是應下元首這句「提醒」……當然,也未必就是「提醒」。年節里,除了元首,再一個就是少首,是不能忘了向他請安問好的。過去每個年節,他們著實是忘不得要給蕭雁落問安。可今年,他已然不是少首了呀……元首這麼一問,著實很難教人摸清用意,到底是「提醒」還是「介懷」……這位「兵諫」的前少首,並非被褫奪后就勢力全無,他在西海的一舉一動照樣牽扯朝心,而且,蕭雁落著實在年前再次大放異彩了一次,事實,他的動向確實左右了「與和本博弈」的走向!……元首親手養大了他,教會了他,又歷練了這麼多年,爾今,又褫奪了他,到底蕭雁落是羊是狼,到底元首對他態度又如何……現下,還真沒有人看得懂了……


  帝王心,不可猜,

  但是,各人心裡該有本賬,

  此時,碎子和關漫心中肯定都還是沉了口氣,思忖,回去得把這段小插曲跟(四哥)(六哥)說說……


  正是稍顯沉默的時候,元首又把話題牽到了畫兒上,


  「咱們京里人家過春節,供臘梅的多,天竹的少,因不易得……」


  正說著,

  望見章程禮站在了門口,

  神情倒是沒什麼,只是他這不進來……顯然有事要單獨向元首彙報。


  蕭碎和關漫識體守矩出來了,


  來時,等候元首召見時,碎子和關漫已經在廊下聊了會兒的,


  再說,私下裡,這弟兄兩道不同不相為謀,也沒再多可說的了,所以走出來時並未相攜,只簡單道別,碎子先行離開了。


  關漫走慢些,他知道冬灰在宮裡,雖然知道碰上的幾率很小,可是,好容易這進來一次……於是,關漫立在車前,並未立即上車,

  也就這稍停留的片刻,他回頭看看……真叫他看到了挺不得安寧的一幕,

  他和五哥前腳才一出來,


  警衛團的趙福生也匆匆走進了內廷去,

  是出什麼事兒了?


  關漫才稍蹙起眉頭猜測,這時候,人其實是邊拉開了後車門上車了的,


  可才一坐下,


  竟然見章程禮是小跑了出來!


  關漫的司機老袁是多年跟隨他的,熟知宮裡的規矩,憂心輕說,「七帥,咱們真得走了,這地方不能久停……」


  沒辦法,關漫只有點頭,「走吧。」


  可,甚至是轉過了身去看後車窗,


  更是叫關漫心定不下來了!

  元首都出來了,


  距離越來越遠,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是從腳步的匆匆可知,一定是焦急地往某個地方趕去……


  從前,宮裡就算出火燒屁鼓的大事,關漫一定沒這會兒這麼心慌,再大的事,關漫永遠是冷眼旁觀,他只負責將事兒打聽出來,告訴六哥,事兒好事兒壞,事兒大事兒小,關漫都能冷靜地以最有利於他們這一方的判斷給六哥參考,至於決策,最後還在六哥……


  可現下,如何「冷眼」得了,冬灰在宮裡呀!不關她事則好,這要哪怕叫她沾了一丁點火星子呢……關漫可「旁觀」不了!

  關漫還是穩住了心緒,儘管眉頭蹙得有夠緊,他邊囑咐老袁把車速放慢些,邊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是我。這會兒出什麼幺蛾子了,怎麼好像亂糟糟……」關漫依舊口氣淡懶,好似漫不經心,


  這宮裡,人員的複雜可想而知,誰是誰的眼,誰是誰的線……


  關漫沒有說話了,聽著手機,看上去並未大的驚慌,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已經輕坐直,背上好像就那麼兀得滲出虛汗了……


  對方說,「還沒弄十分清楚,好像是茉湖那邊掉進去兩個人,聽走過來的人說,是一個先掉下去,另一個去救,費勁兒救上來了,結果被救的這個太沉了,救她的力氣用盡,是腳抽筋還是怎麼的,沒爬上來又沉下去了……」


  「你繼續瞧瞧這事兒,有信息給我立即打來。」


  掛了電話,


  關漫頭腦發麻,不知怎的,他就覺著這事兒脫不離冬灰……救上來的這個太沉……這個肯定不是冬灰!那,就是救人的這個……是冬灰,肯定是她,冬灰遇著這樣的事一定義不容辭!還有,光掉下去人,不至於這樣驚動到元首,連章程禮都跑起來了!……關漫簡直坐不住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亂不得,甚至,這車,他都停不得!除了宮裡的規矩,更不能忘了這宮裡的無所不在的各類眼線……


  關漫緊緊握著手機身體前傾,手肘擱在雙膝上,目視前方,目光如炬,


  輕輕張了口,對老袁說,「去考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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