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雁落覺得冬灰有點軸。


  那天他耳朵根兒跟前跟她說我會把你弄出來,她一勁兒搖頭「不,不好。」雁落當時還以為她這是小孩兒膽小,還哄她「沒事,一切有我。」


  結果,出來沒多久,什怏跟著就來了電話,「冬灰急死了,說你要把她弄出去她死也死裡頭。」


  雁落當時還笑,「小孩子脾氣。」


  什怏挺嚴肅,「不是的,冬灰聽她舅舅的聽慣了,也怕舅舅,你做到再天衣無縫把她弄出來了,這就是逆了舅舅的意,她奴性十足,萬萬不敢。」


  雁落停了下,「那她就願意這麼老實做兩年牢?」


  什怏那頭也停了下,半天,「在臨州,她只能這麼『願意』了。」


  電話掛了,


  雁落輕輕摩挲著手機,

  他問前面開車的元智,「你覺不覺得,我這次,有點被人利用了。」


  元智倒是微笑,「您要覺著心裡舒暢,也就不存在利用不利用。」


  雁落也笑起來,「倒也是。小姑娘倒耿直,我看不出她會耍這花樣,這孩子是真貪玩兒。這老鴇,就不好說了,他想把孟冬灰拎出來,倒想著法兒來借我的手……算了,誰叫咱現在是挺稀罕這小四兒呢。這樣,你跟司法部的……」


  瞧瞧,少首不緊不慢布置著,看得出吧,這心情可真不是一般的舒暢。


  ……


  四姐兒「保外就醫」大致兩周,又回到了二監繼續服刑。


  她是軸,心裡再怎麼瘋野不安分,日子還是規規矩矩過,

  六點起床,出操,整理內務,早飯,自學,午休,自學,訓練,看新聞,晚讀書,就寢。


  孟冬灰如今又有了新愛好:她自己設計內衣。


  哎喲,就拿那個報紙裁呀剪呀,通常一搗鼓,半日周末時光就度過了。


  還有,《史記》讀多了,她也願意琢磨些歪學問。


  人算算數打草稿,她讀《史記》也打草稿,紙上像做數學題一樣圈圈叉叉亂七八糟,畫啥呢?畫人物關係呢。


  冬灰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天下名人都是一家滴!


  史上做劍的三位大師:歐冶子、幹將、莫邪,三人關係非常。幹將莫邪是兩口子都清楚,歐冶子則是莫邪她爹幹將他老丈人。這是入門,再來:越王勾踐的上祖是少康,也就是做酒的杜康,少康的上祖是大禹,所以勾踐和大禹是一家人。到秦,始皇帝和李斯家聯姻,不是一次而是「連連看」,相互配對成對兒:李斯的兒媳婦全是公主,女婿全是王子。


  嘿嘿,孟冬灰找這種「名人連連看」致使後來都上癮了!你說她幹勁大吧,之後抱著手機就不是看「狐媚子擒拿術」了,全是歷史名人間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破事兒。


  這幾天她那小草稿本上又在整理一套極其複雜的「人物關係譜」,晉的,


  西晉賈充的女兒賈荃嫁給齊王司馬攸,賈充另一個女兒賈南風嫁給晉惠帝。司馬攸和晉惠帝是叔侄,姐倆嫁了兩輩人。


  東晉庾冰的妹妹嫁給了晉明帝,而庾冰的女兒卻嫁給了晉明帝的孫子晉廢帝。


  晉哀帝是孝武帝的侄兒,而哀帝的皇后王穆之卻是孝武帝皇后王法慧的姑。……


  四姐兒經常獨自點頭:終於明白晉朝為啥叫晉了,原來是關係近!


  還有更近的,王羲之家的,

  這幾天冬灰正在整理,王羲之生七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嫁給劉暢生下一個女兒嫁給了謝奐,生下謝靈運,王羲之是謝靈運太姥爺,王的兒子王凝之時謝靈運的舅姥爺……哎喲,反正一大堆喲,頭疼!可她孜孜不倦。正這時,傳來了一個消息,且叫四姐兒啥興緻都沒了,該說還憂慮開來……


  二監要整體架設更高級的監控系統,所以,犯人要全部暫遷至并州洪橋監獄。


  那天,全體犯人擺隊操場,指導員齊成峰說了這件事。主要還是訓話、威懾。


  晚上老楊來送飯,也跟冬灰提起了這件事,

  冬灰知道這是全體行為,不是誰能左右,可,還是憋著問了句,舅舅,知道么……


  老楊邊給她盛湯邊輕聲說,「當然知道,舅舅叫你到哪裡都是一樣,不能落下功課。還有,」把湯遞給她,「并州離咱這裡路程不短,家裡這邊我也得照應著,冬灰,我一周過去一趟,雖說齊成峰他們不隨犯人一同過去,可那邊也打好招呼了,跟這邊照舊,可能,還會更好,別怕聽見沒有。」


  哪兒能不怕!

  并州啊,

  離臨州感覺就是十萬八千里,冬灰長這麼大出過這麼遠的門兒嗎!


  看著也是真可憐,

  冬灰捧著湯都快哭了,「舅舅是不是不要我了……」


  老楊就怕這,說多了,冬灰有些機靈勁兒怕她猜出些什麼,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老楊兩手虛托著碗抬抬,「先喝口湯,我還有東西給你聽。」


  冬灰趕緊往嘴巴里灌,叫老楊多心酸呀,


  掏出一支錄音筆,


  「喏,司令元忙得分身無術還是給你留了一段話,我錄下來了,你聽聽,」


  接過她的碗,冬灰趕緊地就掰開聽呀,


  「冬灰,」


  這真是靈,


  只這一聲兒出來,冬灰那輕易不流的眼淚唰地就砸了下來,


  「人要學會變通,你隨遇而安的性兒還行,我也不擔心你適應不了。就是韌性還要調調。雖說比起一般女孩子你算堅強的了,可是,扛事兒的勁兒還弱了些……」


  就是舅舅平常訓話的口氣,

  冬灰低頭看著錄音筆,眼裡一大顆一大顆砸在上頭,老楊輕輕拍她的背,像小孩子順她的氣,

  聽完,


  冬灰老實把錄音筆給老楊,老楊說,留著吧,想舅舅的時候就聽聽,可是別叫別人聽見了。


  冬灰直點頭,握得緊緊的。


  老楊走的時候,冬灰情緒已經漸漸平整,又在那兒畫人物關係圖了,


  老楊邊收拾東西邊輕輕嘆氣:這支錄音花了多大的功夫啊!從留下來的司令元原來教育他這些子女的錄影帶里摳出來的句子拼湊而成……要沒這,冬灰算是過不了這一坎兒。


  出來,


  齊成峰迎上來,憂急都掩不住:「怎麼突然有這種事?我總覺得!……真要冬灰就這麼去并州了?」


  老楊只是望望天,「還能如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只能護著她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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