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8

  夏又這次呆的是個社區里的中型超市,於是這樣比較大的採購還是顯得很稀罕。


  她還是有傻福,走哪兒得人照顧,閑了,人叫她去聽戲;忙了,喊回來幫忙。


  上了小貨車,后箱斗里全是礦泉水,王姐說之所以叫又又去就是剪標的,這家人辦喪好像就求個「潔凈」,連這樣礦泉水瓶子上的貼標都得撕掉,瓶身要清凈。


  路上王姐還說,這家人選在小王寺辦喪真是講究,


  小王寺真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它的妙處,


  廟小,佛意深。


  這裡曾有一組小型石窟群,這麼說吧,傳奇得很,二十年前一場大火狂燒殆盡,唯有留下女作家曾星一段激動之語:

  「萬億化身,羅刻滿山,鬼斧神工,駭人心目。一如來,一世界,一翼,一蹄,一花,一葉,各具精嚴,寫不勝寫,畫不勝畫。後顧方作無限之留戀,前瞻又引起無量之企求。目不能注,足不能停,如偷兒驟入寶庫,神魂喪失,莫知所攜,事後追憶,亦如夢入天宮,醒后心自知而口不能道,此時方知文字之無用了!」


  勾死人的言語,真是怎麼腦補都補不出它的模樣呢。


  可惜了,燒得灰都不剩。遺憾的是,佛門不準外人拍照,就連影像都沒了……


  王姐還說這家人一看就處得「很高級」,

  沒有大豪大奢,


  但是,用度舉止一看就端貴,


  家裡的孩子各個兒看得也是氣度不凡,養眼極佳。


  禮佛更是有法有度,


  悼場注意環境的整齊清凈、光線的柔和、空氣的流通,

  供養佛像,人與佛同處一室,觀相而生善念。


  沒看見往生者的屍骨或骨灰,眷屬哀卻不大聲哭泣,而是取亡者新好衣服及隨身受用之物布施,乃至禮請法師或自行誦經,以此功德迴向亡者往生善道。


  總之,王姐讚譽一路,又又是不懂,開不得言。開車的小張卻時不時跟她頂幾句:哎,人死不能復生,死後再端貴有屁用,生時享福才是大佛厚賜。


  王姐跟他爭幾句,後來想來他說的也有道理,轉了話題,


  「誒,別往地安街走,今天單向禁行。」


  「哦,你不提醒我還忘了,國府今兒又有大活動是吧。」


  「聽說是誰誰誰大婚,哪曉得,他們那一桌兒夠我們半年活……」


  這頭載著又又的小貨車繞了圈兒開往小王寺去,


  那邊,國府大飯店,著實熠熠奪目耀人間!


  何至愛與韓夜大婚,


  想想撒,這都啥級別,能不壓死人地盛隆豪奢……


  而此時,

  至愛卻並不得歡顏,


  不僅不歡,那簡直就是往死里難受。


  不作不會死,

  至愛的痛苦在於,他明明知道自己作翻天了,但是,又掙脫不了,自己非把自己逼成這樣……


  「至愛?」


  趙可進來,


  房子里黑黢黢,


  至愛一手插褲子荷包里,靠在窗子邊,窗帘又拉著,你說他想什麼呢……


  走近一看,趙可嚇一跳!

  至愛面無表情,卻,滿臉是淚。


  「至愛!」


  他抬起一手,阻住了趙可往下說,「我總有一天會被天打雷劈,我到底在跟夏元德置什麼氣。」


  趙可還是小聲說,「又又到底是他的女兒,她的家人不得安寧,她會安寧么……」


  至愛的淚往下淌,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是吧,可是當時又又不見了,夏元德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樣大的恨意!」至愛更哀傷地靠在帘子上,「你們不知道吧,想又又而不得的可不只我一個,原小原來還差點娶了她!可他是自己退出的,他說他不能對不起純南……呵,我這不是在步他的後塵,我把韓夜拉進局,將後來是不是也不能對不起她,就算又又回來了,我再看見她……」至愛越哭越厲害,「我覺得我跳進一個死套兒了,終究還是我太驕躁,夏元德瞧不起我就瞧不起我,我老老實實陪著又又不就好,幹嘛非要出這口氣,我把又又的家人都逼成啥樣兒了……又又回來了,回來了,她……」哭得鼻涕眼淚哦……


  好吧,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非把自己逼死胡同里了,才知道「痛改前非」,

  說來說去,至愛也叫犟,不到黃河不死心,非得到了真要把自己逼得賣了,才知道,天吶,我這是到懸崖邊兒了!真往前再走一步,粉身碎骨……


  「現在也不晚,婚還沒結不是,還有……」


  別看閻王現在哭得像孩子,趙可還是謹言慎行,至愛最近著實喜怒無常得碰不得,趙可心裡還不是嘆:這個夏又他們也著實沒見幾面,到底是個什麼小妖風呀,她可權且把至愛的魂神一統佔了揪了控牢咯,她一走,魂也帶走,搞得至愛人不人鬼不鬼,瞎作亂……


  趙可頓了下,聲兒小,

  「前幾天祁陽領著原澈來找過我,」


  瞧著至愛吸著鼻子扭過頭來看他,


  趙可聲兒更小心,

  「說,寬了夏家幾個子女的行動限制,准他們入京城來給夏元德辦喪……」


  「什麼,」至愛聲音也不大,聽不出怒意,可能剛哭了的緣故,「什麼時候,」


  趙可既然坦言了,也就擔當了,繼續硬著頭皮說,

  「元首的國喪要在『十二大』后,這是改不了,可是夏家也是信佛的,夏元德屍首是找不到,如果越半年還不入土,那就真是,魂不定魄不明……原澈說,總得叫他幾個兒女聚一處悼念悼念,蔚州人講亡者生前最後逗留地一定要超度,夏元德是由京城前往事發地的,就叫他們的家人來京舉喪比較好。之後,我就,我就寬了限……他幾個兒女昨兒就開始在小王寺設壇超度了……」


  至愛漸漸低了頭去,


  一直不做聲,


  待他講完,


  許久,


  似無比倦累地點點頭,


  「謝謝你,趙可,你這才是真正拉了我一把……」


  說完,站直身子,

  手抹了抹臉,呼吸恢復正常,


  兩手扣領口的扣子,


  黑暗裡,依舊能望見至愛那可說無比艷美的顏面充滿醒悟與擔當,


  錯兒,是他造的,


  再毀譽難辦,也得糾正過來呀!


  這次至愛逼自己,可心態正常了,充滿光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