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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路,禾晏始終默不作聲。
有些事,是癌症,除非動刀,否則永遠殘留在那兒害你的性命。
禾晏仔細想來這十年,別說她,自己在她面前都沒提起過一次這個名字:向前。
禾晏覺得自己是不屑提,現在想來,終究還是怕呀……
因為不信邪地,受過傷。
他們婚後的第二天,
她洗過胃后醒來,看著他的第一句就是:
「禾晏,我有至愛,你也有至愛,咱們平等了。我想通了,這種婚姻模式很好,是我做傻事了……」
當時他腦子就是麻的,問了句自己都後悔的話,
「你的至愛是誰,」
她躺在那裡,
緩緩地抬起雙手,
雙手都是食指與中指交叉,
晃了晃,
「一直是他,這你還不知道?」
知道。
他當然知道。
雙十。
十月十日,是向前的生日。
也是她每年最痛苦的日子,
也是她,最想死的日子……
對元小春而言,
單個「十」出現沒什麼,一旦成雙那就是她的魔怔時刻,
她媽媽離世那幾天,每天有兩個「十點過十分」,小春體內就像被死神揪住了魂,義無反顧地闖著鬼門關……
也許也就是這句「至愛」傷著自己了,禾晏至此絕不碰有關「雙十」的任何事。同在權力場,總有碰面,十年裡,他不是沒見過向前,卻始終陌路。是的,禾晏沒興緻更沒興趣去打聽,他不屑這個人,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恨,就是不屑。
此一刻,禾晏放下一切,仔細體會,不得不承認,哪裡只有不屑,終究還是怕。
直到現在,小春留在手機里的那通留言,他都沒有勇氣再去聽第二遍……因為,裡面,她喊了「向前」。
十年了,
這是他和小春首次,面對面,如此直白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聽見她說「晏子,我碰見向前了。」
你知道,禾晏眼前著實是一黑,極像失明的狀況。他猛烈翻身起來,背後的撕裂明明感受得到,卻不覺得疼,因為全身都是懵的……禾晏知道,這些都是恐懼、高度緊張造成的神經性創傷行為……
可是,他還是牢牢記住了她這通留言里的每個字,
他也給她回撥過去不下幾十次,她關機了……
禾晏知道自己現在得冷靜,
向前是她命里的癌,既然又發作了……雙十,你既是她命中的一部分,那我也絕沒有理由再迴避。因為,我和她早已同命,她的癌,就是我的癌,我定與她分擔到底!
「據我所知,頤慶園正在舉行防務省大會的晚宴,你這時候去……到底出什麼事了,方便告訴我么,或許我能幫上忙。」江享真誠說。
禾晏這時候確實轉過頭來看他,
「你了解向前么,」
「向前?」江享蹙起了眉頭,「程霜的秘書?」
禾晏看著他,並無表示。
江享似乎沉了口氣,緩緩說,
「京城裡,他也算個人物了。我和他直接交道不多,不過確實和程家有些聯繫,你知道我父親是程淵舊部。
我想你既然問起向前,估計對他的家世也有些了解。向家曾經也算顯赫大族,不過『秦嶺案』受到牽連,後來也就沒落了。
但是可能很少人知道,向家和程家其實是有姻親關係的,這也是程霜一直很關照向前的原因。
也許是他家受那場大案的影響,向家人後來都很低調,出面,都是程家。我還記得那是十幾年前吧,程霜還委託我父親給向前的弟弟向行謀個職位……」
聽至此,禾晏慢慢坐起身,「你是說,向前還有個弟弟?」
「是的,確實鮮有人知他還有個胞弟,『秦嶺案』把向家人拆的四落,聽說向行生來就體弱,一直養在瑞士,後來回國一直是託付程霜照顧,不過還是天不假年,年紀輕輕就走了。我還記得我父親提起過,說向行死時,眼角膜還捐獻了出來……」
禾晏這心吶……一沉再沉,他真不知道……事情竟是這樣……
「不去頤慶園了,你帶我直接去找程霜吧,看來只有她老人家能……」禾晏沒有說下去,扭頭看向了機艙外這壯美無垠的帝都土地,一口氣梗在喉間……心中已然劇痛,小春啊,這次,她闖得過去么……
意外的,程霜對於他的來訪並無意外,好似,這一天終究會來。
「請坐。」
八十高齡了,老人家看起來依舊硬朗,斜襟旗袍,全白的髮髻梳的一絲不落。
「您好,打攪了。我是元小春的丈夫禾晏,想向您……」禾晏開門見山,
老人家卻淡笑搖頭,
「我知道你是誰,坐吧孩子。他今早出門時就一直很緊張,因為,要見到小春。不瞞你說,他怕露餡。」
已經說到這裡了,禾晏也就不再掖藏,直接問,
「您說的『他』,其實是向行……」
老太太點點頭,
停頓了下,
終是嘆出一口氣,
「向前十一年前就過世了,血癌。」
禾晏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覺想縮成一團,
他和她家族遺傳的絕症都是一樣,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呀……小春啊,該怎麼扛過去啊……
「我想向前和小春那孩子的事你也是都知道的吧,咳,我也只能說,情深不壽……向前和向行弟兄倆出生時就沒養在一處,向行身子弱,被帶到了瑞士,後來他家人覺得根終究還是在國內,十幾歲的時候接回來了,一直就放在我這裡撫養。
十二年前,向行身體又出現不適,向前趕來陪他入院檢查,結果,說是腎不好,向前二話不說願意把腎捐給弟弟,可是,查血時,向前,查出有血癌……
向前走的時候,腎給了弟弟,眼角膜也給了正好配型成功他的恩師,可以說,能捐的都捐了,唯獨一顆心,留給了小春啊,
這顆心,太用心良苦。
我實在不想說向前可憐,但是,他確實太可憐,
彌留的時候嘴裡念的是小春,他弟弟知道他放心不下,說,絕不叫她有知曉實情的一天,這樣,才長出了最後一口氣,合了眼……」
老人家哀傷地看著禾晏,
「可人心肉做,這幾天也快到他哥哥忌日了,也別怪小行明知今天見到小春極有可能露陷還堅持去了……十年了,他遵照他哥哥的囑託對小春不聞不問,可是有些秘密藏久了,……小行心裡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