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寧枝之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反應過來后,二話不說,便把邰笛拉到一旁,皺著眉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邰笛欲哭無淚,時而宛如在心臟處點了一把三昧真火,烈火焚身,時而像是在體內澆了一桶冰水,身處冰窖之中。
痛感倒還好,並不明顯,就是這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真要把他折磨死。
寧枝之之前親眼感受過發生在邰笛身上的變化,知道如果他真重新變成了狗,會有什麼嚇到人的景象。
他眼風往外一撒,輕而易舉地瞥到女護士驚愕的神情,額頭的青筋彈起,攬著邰笛不算寬厚的肩膀,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逝在走廊深處。
女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打得猝不及防,她怔怔地盯著走廊,撇了一下嘴嫌棄道:「來寵物醫院連寵物都沒帶……過來秀恩愛的嘛……」
拐過一個安靜的轉角,寧枝之又攬著邰笛走了幾步,他搭在邰笛肩膀處的手背微微泛起白來,這是用力過度的表現。
邰笛吃力地說道:「我不行了。」
這句話的尾音還未消散於空氣中,一道熟悉的金光再次顯現,邰笛又變回了原來那隻挺普通的泰迪犬。
邰笛也不想變回狗,可世事奈何,逆天無能。它伏在寧枝之腳邊,有氣無力地閉著眼,感覺身體被掏空。
即便寧枝之此刻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煩躁,他也盡量讓自己接受現實,緩緩蹲下身,用手掌摩挲著它的腦袋。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讓你重新變成人的辦法。」
這句話說的很堅定。
重新變成狗的邰笛,哀怨地「嗷嗚」了一聲,默默地腆著狗臉,撒嬌似的往寧枝之的手邊蹭了蹭。
*
老醫生年過半百,頭髮花白。
他休閑地坐在就診室里,挑著稀鬆的白眉,優哉游哉地詢問女護士,:「沒人了?」
女護士翻過手裡的記錄,點頭說:「嗯,沒人了。」
聞言,老醫生鬆了一口氣,連忙興奮地站起身,脫掉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的白大褂,背過身整理他的行裝,道:「沒人了就好,今天是我孫子的學校開運動會,兒子和兒媳都去看了,我這個老頭子怎麼能缺席。」
女護士嘴角不由一抽。
這家寵物診所雖然是私人的,好歹名氣挺大,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麼老醫生作為這裡的負責人,這麼不把這家寵物診所記掛在心上呢?
從早到晚,都在念叨他的孫子。出了孫子,就是兒媳和兒子,翻不出別的花樣。
「篤篤。」
兩人一愣,往外看去。
就診室的門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是開著的,這幾聲不輕不重地敲門聲,吸引了老醫生和女護士的注意。
寧枝之就這麼站著,兩道責怪的目光徑直往他身上射來,他懷裡抱著一條像是即將駕鶴西去、命不久矣的泰迪犬,寵辱不驚地迎上他們的視線。
他說:「我的狗生病了。」
老醫生斜了女護士一眼。
——你不是說沒人了嗎?
女護士自覺無辜又委屈,有恃無恐地迎上老醫生質問的目光。
——是沒人了啊。這一人一狗的搭配也不知是從哪裡憑空冒出來的。
她目光閃爍,不動聲色地往綠眸混血的身後張望,卻由於沒找到那位捲毛美少年的身影而心存疑慮,素凈的臉上顯現出些許困惑之意。
老醫生只好重新穿上白大褂,坐回屬於他的位置,抽出一張紙,提筆就往上寫,低著頭問:「這狗生什麼病了?」
寧枝之道:「脫毛。」
泰迪犬脫毛,的確有些端倪。
老醫生聞言,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問道:「嚴重嗎?」
不嚴重就屬於正常現象,用不著開藥。這樣他就能在一秒后撕掉這張紙,脫掉礙事的白大褂,去看他家孫子的運動會了。
「挺嚴重的。」
老醫生的筆一停,壓下了飛過去見孫子的寵溺心。
他唰唰地寫著,繼續問道:「脫毛的現象有幾個月了?」
寧枝之說:「幾天。」
老醫生把手伸過去,扒開泰迪犬身上的毛髮,檢查了一番它患皮膚病的可能性。他的鼻樑上架著厚重的老花眼鏡,手背布滿皺紋,粗糙且乾裂的指腹在邰笛的肚皮上摸來摸去。
邰笛本來就敏感,雖然僅僅是檢查,但被這麼一摸,小身體輕輕地顫抖著,要是化作人形,肯定會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寧枝之臉一沉,道:「還沒好嗎?」
老醫生斜了他一眼,奇怪地說:「急什麼?」
寧枝之見老醫生結束了檢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邰笛重新抱回了懷裡。
系統簡直沒眼看,對側躺在男人懷裡的宿主埋怨道:「寧枝之這佔有慾太可怕了,連老年人的醋都吃。」
邰笛想笑,又想起眼下自己的倒霉狀況,就笑不出聲音來了。
老醫生慢悠悠地走向盥洗台,水龍頭嘩嘩地往下流,削減去了他一半的分貝,他問:「你經常幫它洗澡?」
寧枝之嗯了一聲。
老醫生抖了抖手裡的水,女護士忙遞上一方小毛巾,他擦乾手,問:「你用什麼幫它洗澡的?」
寧枝之回憶了一下,他沉默片刻,道:「洗潔精。」
附在狗身上的靈魂氣得跳腳。
他說怎麼味道這麼熟悉呢?原來之前在寧枝之眼裡,他的待遇和那些鍋碗瓢盆的無生命體是一樣的。
寧枝之察覺到了邰笛的掙扎,抱著他的力道微微加重,不允許他逃脫。
老醫生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我想這隻泰迪不是你的狗,是你仇人的狗吧?用洗潔精幫它洗澡,沒有得皮膚病,算是很幸運了。這狗脫毛的原因,和你這一行為脫不了干係。」
寧枝之順著邰笛身上的毛髮,稍許低著頭,沉默不語的模樣,讓他多了些憂鬱氣質。
老醫生懶得理睬這種虐狗的人,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錶,時間差不多了,他急著去孫子學校,就說:「你先把狗放在我這裡吧,我之後再做更多的檢查。等到找到脫毛的原因了,治好了,會讓人通知你回來領狗的。」
聽到這話,邰笛顫抖了下身體。
掉毛事小,變人事大。寧枝之千萬不要顧此失彼啊。
「不行。」
寧枝之果然沒讓他失望,拒絕了老醫生的提議,邰笛一邊趴著,一邊幽幽地吐出一口濁氣。
「寧先生。」女護士說道,「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狗的。」
她又想起這人用洗潔精天天幫狗洗澡的行為,心裡不由嗤笑了一聲,語氣里也帶了些淡淡的嘲諷。
「至少我們比你專業點。」
寧枝之不為所動,道:「可對你們來說,這是別人的狗。對我來說,是家人的存在。」
老醫生無語:「有人會用洗潔精給家人洗澡嗎?」
女護士更是把心裡的嗤笑轉化為現實。
面對這兩人的質問,寧枝之並不想解釋,他把約定好的診費放到桌上,繼而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他驀地回頭,目光真誠,冷不防地說道:「我並不是像你們想的這樣的。我很在乎他,真的。」
邰笛躺在寧枝之的懷裡,僵硬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系統道:「怎麼了?」
邰笛沉吟片刻,模仿系統的機械音,道:「宿主對寧枝之的好感度,提升二十。」
系統無語:「好玩嗎。」
邰笛笑嘻嘻地說:「好玩啊。」
*
待寧枝之抱著狗離開,女護士和老醫生還沉浸在錯愕的氣氛之中。
老醫生疑惑地問他的助手,道:「他在不在乎他的狗,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不懂。」女護士攤手。
不過。那句話,與其說是宣告對寵物的重視。
倒更像是……
一句告白。
女護士搖了搖頭,把這一詭異所思的想法,從腦子裡清了出去。
*
兜兜轉轉,寧枝之又帶著邰笛回到了夜色。
寧枝之站定,空出另一隻手,翻著手機的聯繫人,當目光停留在「沈元」兩字時,他手指一頓,淡淡地吸了口氣。
不過轉瞬。
他就撥了這個號碼——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撥的號碼。
沒通。
沈元把他拉近黑名單了。
寧枝之目光逐漸沉下去,他垂眸,看了眼邰笛,這狗正沒心沒肺地窩在他懷裡午睡。
它睡得正酣,寧枝之怕吵醒它,原本想要揉揉塔腦袋的*,也消散了下去。
他鍥而不捨地撥打著沈元的手機號,冰冷的提示音「一而再再而三」地響起。一喝得醉醺醺的年輕男人,弓著腰扶在梧桐樹上醒酒。
偶爾傳來嘔吐聲。
寧枝之走過去,拍了他肩膀。
男人不勝酒力,醉酒的時候滿臉通紅,被人冷不防打了一下,他就有些急,氣沖沖地罵道:「誰啊……」
寧枝之道:「手機借我一下。」
男人莫名覺得這人眼熟,卻想不起哪裡見過,以為是早前認識的公子哥,不敢放著膽子對罵。
他眯著醉眼,從褲袋裡摸出自己的手機給他。
寧枝之撥沈元的號碼。
還未全部輸入完畢,這隻屬於眼前這個陌生人的手機,就彈出了「沈少」的聯繫人。
寧枝之並未猶疑,他再次撥了下去。
這次提示音沒響多久,就通了。
沈元爽朗的聲音傳來,他調笑道:「小子,你可是出去了半個小時,醒酒醒到哪個姑娘的床上去了吧。」
寧枝之等他說完,才緩緩開口:「是我。」
沈元臉色一變:「你怎麼有這小子的手機?他怎麼了?」
寧枝之沒理會他之前的質問。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泰迪犬,說:「沈元,我有事找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