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梨和蘋果6

  門外,門內,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門內的男人,不,準確點來說他還只是個少年,雙手顫抖地從邰笛手裡接過包裹道:「你……熱嗎?我家有冰棍……我吃不完……你要吃嗎?」


  邰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想怪不得這位29樓從來都不見人,原來是因為他說話結巴,不好意思見人。


  可他偏偏覺得這人面熟,道:「shadow先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我……」shadow費力地解釋道,「電梯。」


  邰笛笑道:「對啊,就是電梯,好像就昨天的事吧,我怎麼就忘了。」


  shadow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再次提醒邰笛:「冰棍。」


  他彷彿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說一整句話,很會暴露自己口吃的缺點,就把一整句話壓縮成兩個字來說。


  邰笛果然瞬間就明白了,撓頭道:「肯定是那天我吃冰棍的樣子,被你看到了。哎,其實不用麻煩了,我會不好意思的。」


  系統嗤之以鼻:「你還會不好意思?」


  shadow倒是挺著急的,忙說:「不……麻煩的。」


  邰笛見他說話吃力,也不想難為他,委婉道:「好了好了。我還有別的快遞要送,冰棍就不吃了,下次見。」


  他正準備要離開,shadow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懇切道:「不要……走,不……要走。」


  抓著他手腕的力道很緊,還伴隨著些許疼痛感。


  邰笛回過身一看,少年左腳已經邁出門框,他渴望地微微仰起臉,露出那張格外普通的面孔。


  也許是他長時間不出門的原因,他的膚色很白。但這種白不是那種健康的、帶血色的白,而是一種黯淡無光的青白色。


  他的眼珠子很黑,烏沉沉的雙眸壓抑著悲傷和憂鬱,近乎泫若欲泣。


  「求你,不要走。」


  邰笛腦袋空空的,心道:「原來他不是結巴啊。」


  系統沉吟,道:「有一種病叫做社交恐懼症,得這病的人很不善言辭,說話時還容易結巴,那都是緊張引起的。他長年累月不見人,會得這種病很正常。」


  不過還有半句話系統咽了回去,那就是……這種所謂的社交恐懼症,在喜歡和在乎的人面前體現得更為明顯。


  邰笛心道:「這樣啊,原來是社交恐懼症。」


  他把態度放軟了一些,開玩笑地說:「你家冰棍就那麼多,上趕著要送我?」


  shadow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筆直站著。


  邰笛嘆了口氣,道:「你先放手。」


  shadow沒有說話。


  邰笛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腕還是緊緊地被箍著,沒有絲毫放鬆的跡象。


  他採用懷柔政策,笑道:「你不放手,怎麼拿冰棍給我呢?」


  聞言,shadow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手,他低下了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帘:「你等一等。」


  說完,他汲著拖鞋,嗒嗒嗒地往裡跑。


  邰笛糾結地凝視著手腕上那道青紫色的傷痕,心裡多次徘徊:「我到底應該是跑,還是跑……還是跑呢?」


  系統道:「跑。」


  系統回答得那麼毫不猶豫,就是因為它覺察到這少年看似普通,其實是個很危險的存在。他後天形成的自卑、孤獨,以及對感情巨大的渴求,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地步。


  明明就是個連句台詞都沒有的路人甲,偏要力爭上流,努力往主角的方向發展。


  現在好了吧,不僅有了台詞,還不止一句。


  它們系統界,把這種情況,稱為bug。對於bug,能躲就躲,躲不過就跑。


  *

  shadow興奮地跑到家門口,想要把他覺得最好吃的口味與喜歡的人分享。


  然而,門外空蕩蕩的,全然沒了男人的身影。


  「你出來啊。」少年不放棄,往外張望了一番,干啞的喉嚨喊出在他心裡徘徊許久的名字,「邰……笛。」


  良久,他終於認清了現實。


  「他走了。」


  他自卑地低頭,頹然地垂下了手,手裡還緊緊攥著冰棍的紙袋包裝,內心扭曲到極點。


  怎麼可能沒想到呢?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他這個瘋子說話吧。


  怎麼可能沒想到呢……


  「咦。」樓梯處傳來熟悉的嗓音,「原來最高層是天台啊。你平時會去看嗎?我覺得風景還不錯。」


  少年欣喜若狂,眼神無比執拗地抓住男人的身影,他瞬間收回那副陰冷冷的面容,擠出一抹看著還挺正常的笑容:「……你沒走啊。」


  邰笛一步步走下樓梯,道:「是你讓我等你的啊。」


  「對對對。」少年激動得渾身顫抖,「幸好你沒走,幸好你沒走。」


  你要是真走了,我怕我得瘋。


  邰笛面對他,好像完全忽視了少年的異常,神色如常地攤開手心,向他討要說好的冰棍。


  「……給。」


  少年把冰棍穩妥地放到邰笛的手心,他冰涼的手指摩擦到男人寬厚的手掌心,剎那間,這份悸動宛如電流般,從他的指尖往心臟快速傳導,酥麻感逐漸遍布全身。


  指尖殘留著那人的餘溫,他斂下貪戀的神色,把手指偷偷藏到身後不斷地摩挲。


  邰笛對系統說:「你有沒有聽到心跳的聲音?」


  系統道:「廢話,我每天都能聽到你心跳紊亂的聲音,尤其是有帥哥出現的時候。」


  邰笛:「……」


  系統道:「如果你指的心跳,是前面這小孩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見到你的那刻,每一分鐘心跳兩百,剛剛更是達到了兩百八的高度。」


  邰笛:「……」


  他終於懂了,為什麼這小孩,死乞白賴地都要留他吃冰棍。


  原來不是他家冰棍太多的緣故。


  *

  「暗戀,指的是未說出口的喜歡。」


  「你這樣堵著我也沒用,與其在這裡妨礙我送他好好休息,還不如找一天親口說出對他的感情。」


  *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少年緊張得快要窒息:「那個。」


  「嗯?」


  「如果……莫名其妙出現一個人,突然說很喜歡你,特別喜歡你。」少年視死如歸地閉了閉眼睛,血液在這刻懸停,豁出去說,「但其實你不怎麼認識這人,會不會把他當做變態?」


  那人說得沒錯。


  該把未說出口的暗戀講給他聽。


  把感情傳遞給對方,即使明知道贏的可能性為零,那份心情也該是愉悅的、舒暢的。


  少年忐忑地盯著男人好看的臉。


  他的心臟處放了一把無比鋒利的鍘刀,掌控這把刀的就是他自己。男人猶豫一刻,那把刀就離跳動的心口近一分。


  然而,他看到男人不忍心地偏過了臉:「我不知道。」


  少年執著道:「什麼叫不知道?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邰笛沉默許久,半晌,才緩緩道:


  「對不起。」


  「……」


  原來……他都知道。


  對啊,怎麼可能不知道?你那麼喜歡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喜歡到讓人家噁心,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種旁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炙熱的愛戀,你要他怎麼自欺欺人地忽視?

  手起刀落,少年狠心地讓這把刀痛快地砍殺他跳動的心臟,掩藏在陰影底下的那張臉,劃過嗜血的猙獰。


  你的心臟跳得太厲害了,像個變態一樣,真噁心。


  少年死死地掐著被藏在身後的手指——原本因為和喜歡的人接觸,而滿心喜悅地,偷偷藏起來,如今只剩憎惡。


  你的手顫抖得太厲害了,你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正常人怎麼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真噁心。


  少年緩緩背過身去。


  「shadow……」


  邰笛皺了皺眉,少年默不作聲地把大門緊閉,沒有再看他一眼。


  不能被他聽到你想哭,不能被他聽到你的哽咽,不能被他聽到你的口吃。


  那些都太噁心了。


  ——人之所以稱之為人,就是因為他們擁有理智和自尊,懂得剋制燃燒的感情。而你的愛,偏偏剔除了這些,只剩醜陋的坦蕩。


  少年緩緩蹲下身,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和他眼底的憂傷相較,這份笑顯得尤為空洞,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今天到達的快遞。他的手心傷痕纍纍,都是被他自己不要命地掐出來的。


  他熟練地撕開包裝物的黃色膠布,打開和人一般大的紙箱。


  diy的等身抱枕。


  只不過,是個和邰笛長得一模一樣的等身抱枕。


  少年彎起嘴角,懷著虔誠的心抱住它……


  *

  回去的路上,邰笛拿著手上這根冰棍不住地犯愁。


  他到底應該吃……還是不吃呢?


  吃的話,雖然不怕少年下毒,但在了解他這份心意的情況下,再吃他送的東西,總有些怪怪的。


  不吃的話,冰棍這種東西,就只有等著融化,或者被丟進垃圾桶浪費的命運。


  系統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不吃。」


  邰笛的腦海浮現起,少年那對空洞的、悲傷的眸光,鬼迷心竅地竟然把冰棍的包裝拆開了。


  系統氣急敗壞道:「喂!你有病啊!」


  邰笛沒有理系統,他不言不語地舔了一口冰棍,心底湧起一陣悵然若失:「甜的。」


  系統想他得了便宜還賣乖,道:「甜的還不好?你不是最喜歡甜食了。一點不像個正經男人。」


  邰笛皺了皺眉,咬不下去第二口:「太甜了。甜到膩牙了。」


  這根冰棍確實容易過甜。巧克力與奶油的結合,不要命地堆放奶油,不要命地參雜巧克力,一般人都不會喜歡這種膩味的感覺,所以這個牌子的冰棍的銷量一直不怎麼樣,今年七月已經停產。


  少年喜歡它那純粹的甜,但由於冰棍的停產,他家冰箱只剩最後一根。


  那天在電梯,他發現心上人喜歡吃冰棍,就特意把自己最喜歡的冰棍留給他。


  少年拿出冰棍的時候,心裡懷揣著喜悅和天真。這是他最喜歡的甜品啊……希望他喜歡的人也能喜歡。


  而站在大太陽底下的邰笛,任憑冰棍在手裡認命地融化。


  系統道:「孔夫子說得對,過猶不及。」


  過猶不及……嗎?


  有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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