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晨曦, 山頂的雲霧被陽光驅散,一身紅衣的蓧蓧站在了李樹房門前。
李樹推開門時,愣住了。
從來都是麻布灰衣, 簡單束發的曲蓧蓧今日穿上了法衣。不是君無殊送她的天蠶寶衣,而是陸長風送她的玲瓏法衣。
玲瓏法衣顏色極為張揚。滿目的正紅上,繡滿了紋路複雜的祥雲, 皆用金絲線所繡。這些金絲線構成的祥雲暗含陣法規則,可抵擋化神修士的三擊。
除去金絲線外, 還鑲有珍貴的五色靈晶。同樣是靈晶,可無色靈晶卻要珍貴許多。五色靈晶代表著五行,穿上後,可加持著衣者對五行靈氣的掌控。
比起天蠶寶衣,玲瓏法衣看著要華美許多。曲蓧蓧本也是上人之姿, 隻因平日不喜打扮,不說話時又顯得極為冷漠, 故而行走在無影宗時,能吸引人的往往隻是她略顯孤傲的氣質。
可此刻, 她被玲瓏法衣包裹著,素白的臉似被紅色暈染染了一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稍稍被壓,整個人變得明豔鮮活了起來。再加上她今日綰發簪花了, 往日的素淨一掃而空, 行走於劍峰時,許多弟子都忍不住偷偷瞧看。
要命!
不打扮的小師叔是強者,打扮過後的小師叔還沒拔劍, 他們怎麽就覺得頭暈了?
李樹怔愣後, 頭開始發懵。
忽然改了裝扮, 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我要看話本。”
蓧蓧直接說明來意,“要寫男女之情的。”頓了頓又加了句,“越纏綿越好。”
這是她在道堂上課從別峰的師姐妹嘴裏聽來的。說講男女之情的話本越纏綿越好看。她不懂纏綿在男女之情裏意味著什麽,但既然越纏綿越好看,那她就要看最好看的。
君無殊說她不懂男女之情,她會證明給他看的。
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從書上學,男女之情也不例外。
李樹已傻眼了。
他的臉色開始變白,試探著道:“蓧蓧,你出去那回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的……”
他的眼睛落在她的小腹,唇張了又張,終究是沒勇氣問出來。
“我沒事。”
蓧蓧道:“昨日與師尊出去,他說我不懂男女之情。我不服,我要搞明白。”
李樹好懸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
你們師徒不論道,就談這個?
“所以我要看言情話本子。”
蓧蓧見李樹不回應,又提高了些聲音,“市麵上有的都給我找來,要纏綿的,男女之事說得越透徹越好。”
她想起君無殊的拒絕,聲音陡然森冷了起來,“我要讓師尊知道,我很聰明,什麽都一學就會。”
李樹擦了擦頭上的汗,對曲蓧蓧好勝心頗為了解的他忽然覺著劍尊有些傻|逼。
自己都是個單了幾百年,相親九十九次都挽救不了的老狗腿憑啥小瞧他的蓧蓧?!
對,該給他個教訓!蓧蓧學什麽不快?本就是天才!要不是狗屁的魔族,沒準蓧蓧都飛升了呢!
想到蓧蓧悲慘的身世,再聯想到君無殊這老狗居然如此輕視蓧蓧,李樹的怒火就起來了。
“你放心!我這就給你去找!不是那種纏綿到死的書我都不會給您過眼!等著!”
他一拍自己的飛劍,“我去去就來。你先回去休息下,吃點東西。”
蓧蓧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李樹,還是你好。”
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她遲疑了下,問道:“李樹,要是當初我沒你們強,也沒教你們修煉,你會對我好嗎?”
李樹剛踏上飛劍,一聽這話,嚇得直接跌落下來。
他臉色蒼白,望著蓧蓧探究的眼神,擦了擦汗,想了想道:“許不會……不過自您教我們修煉後,我們都真心向著您的。”
說著便舉起手朝天,“我以道心發誓,會對您忠誠一輩子的。”
蓧蓧滿足地笑了,“嗯,那你要信守承諾啊。”
李樹迷迷糊糊地下山買書去了。
蓧蓧,好像變了?
蓧蓧回了自己屋子。真鶴忍不住吐槽,“那個河水一定有古怪,你應克製自己的欲|望。”
真鶴並不明白蓧蓧此番的作為,隻以她是覺醒了點感情,故也知美醜來了。
蓧蓧垂下眼,長睫在眼籠出小片陰影。
“為何要克製?”
她抬起頭,“龍族的公主便如此打扮,很美。”
美醜在她眼裏依然是沒有意義的。但昨夜後,她覺著美醜在旁人眼裏也許是有意義的。
龍傲玉對宋昊卿的姿態雖蠻橫,可細細回想來,宋昊卿哪有不願之意?隻說要回來稟報下師門罷了。
由此可見,宋昊卿願跟龍傲玉結為道侶,跟龍傲玉打扮嬌美是有關的。師尊不願與自己結為道侶,說自己不懂男女之情,沒關係,隻要自己學著龍傲玉的打扮作派,搞懂了男女之情,師尊就會願意了。
“你身上魔種尚未祛除,各種喜好還是克製些好。”
“道法自然,為何要克製?”
蓧蓧的臉在真鶴的眼裏變得生動了起來。
它看到了不屑。
從她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嬰兒時,它便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越克製,越易生心魔。”
蓧蓧手摸上下丹田的位置,“若它真妨我,我便親手挖它出來,毀了丹田。”
真鶴大駭!
隻是有了一些情緒便已生嗔心,若情緒再多些……
它不敢往下想了。
是的,任誰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都會對宿命生出怨恨。可天道並非無情,他給了蓧蓧活路了。
“那水……”
真鶴遲疑著道:“你都交給掌門了嗎?”
“自然。”
蓧蓧望向真鶴,“你在懷疑我?”
“不,我隻是不放心。”
真鶴道:“七情滋味於你若逍遙散,你該知道那東西是什麽。”
逍遙散,一種可讓人精神愉悅的東西。隻是此物上癮,於道體神誌損害極大,故正道皆禁此物。話雖如此,世上總有想放縱的人,不顧正道法令在上,偷摸製造販賣,為此每年死於食用逍遙散之人不計其數。而為打擊逍遙散流通的正道人士亦多有亡故。
蓧蓧入世不久,卻在道堂第一節 課上聽道堂長老說過此物。此刻真鶴提起,她便明白了真鶴的意思。
“能對世間有些許感觸我已感激上蒼。”
她道:“亦知父母期盼,我不會私藏七情水。”
“你最好滅了這心思。”
真鶴警告道:“若無遐想,為何要給它起名?”
蓧蓧垂下眼不語。久久後,才低低道:“知道了,你莫擔憂。”
這等事,如何能不擔憂?它與她生命早已維係在一起,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啊!
蓧蓧望著真鶴眼底的憂愁,想起它對自己的好,便垂下眼,想著如何將咒契解除。
母親並未怎麽教她解除咒契。但這既是朱樺樹族的天賦傳承,那待自己再厲害些,必是能得到全部傳承,找到解除的法子的。
真鶴就是一個愛吃的鳥,它不應成為扼殺自己的器具。
這些話,她沒有說出來。當七情漸生,性子亦不如以往直白。
臨近晌午的時候,李樹回來了。
他買了很多書,足有百多本。
“蓧蓧,都打聽過了,這些書都是極為纏綿的言情話本子,都是當下最熱賣的。”
蓧蓧很開心,將早早準備好的靈茶端給李樹,“辛苦了,謝謝你。”
李樹喝了口靈茶,笑著道:“那些女修都愛看這些書。我轉了幾個書店,碰上了好心的仙子姐姐。她們給我推薦的,我都買了。你慢慢看,待看完我再去買。”
“嗯!”
蓧蓧用力點頭,“等我搞明白了就去與師尊論道論道。”
“唉。”
李樹搖頭,壓低聲音道:“蓧蓧,劍尊雖厲害但也不是全能的。他說你不懂男女情愛,他就懂了?他要懂就不會相親九十九次都失敗了。”
“相親?那是什麽?”
本已翻開一本名為《與魔君共寢》的書的蓧蓧頓時停下了手。抬起頭,好奇地望著李樹,“為何九十九次都會失敗?”
“這怎麽解釋呢?大概就是劍尊之前想尋道侶,然後有意者便約個地方相互相看。”
“他看了九十九次?”
蓧蓧握著書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緊,“那豈不是看了九十九個女子?都沒成功嗎?”
“唉,蓧蓧你該知道,世人對於半妖偏見極大……”
李樹說到一半想起蓧蓧也是半妖,忙道:“那些俗人之見,不提也罷。你也莫要理會,修士終究還是看實力的。”
“即便是天下第一也不能讓世人拋卻偏見嗎?”
蓧蓧的手不自覺地鬆開,忽然有些替師尊不值。
“那些人哪裏配得上師尊?嗬……”
她笑著,李樹第一次從她的笑容裏感受到了凜然。
他想了想,這等笑容有個專門的詞來形容:冷笑。
心裏越發迷糊了。
蓧蓧……
什麽時候有情緒了?
河水的事是高度保密的。蓧蓧知李樹龍八膽小,故而也沒告訴他們。
李樹心裏驚疑,對蓧蓧擔心了起來。
可蓧蓧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反是繼續道:“我雖不懂男女之情,但見過了父母對我的愛,我便知,你若真愛一個人便要愛全部。母親沒有因為我生來帶有魔種而嫌棄我,這才是愛。”
說罷便是翻開書,上下掃了一眼,蹙眉,“這人族如何與魔族相戀?寫書人難道是凡人?為何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她拿出筆,在文名和文案上寫上了自己的見解。既是學習,自是要寫心得的。
李樹擦了擦頭上的汗,心裏的擔憂少了些。
曲蓧蓧還是那個曲蓧蓧,性子一如從前,如鋼鐵般硬直呢。
見蓧蓧已沉浸在話本裏,他便悄悄退了出去。
如此,三天時間蓧蓧都未出房門。餓了便吃辟穀丸,甚至都不去練劍了。
君無殊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蓧蓧,發現她三天未出門,心裏不由擔憂了起來。那日回來,他便斷開了與小蛇的五感聯係。以前他不明白自己的心,現在明白了,便以化身麵對她都不敢了。
但蓧蓧又頗愛自己的化身,怕她再出去尋找,便也不敢解了化身,隻得斷了五感聯係,讓化身就當一個普通的小蛇。
如今蓧蓧三日未出門,思來想去的,便覺自己那日過了。
蓧蓧單純,她並不懂道侶意味著什麽。她已沒了父母,還身中魔種,如今有了情緒自是會為身世惶恐。而自己是她師尊,她反複提醒自己,是怕自己不管她吧?
自己心裏有鬼,便做出那等態度,沒有好好給她解釋清楚,想來是傷她心了。
想到這裏便是坐不住了。
他忙來到蓧蓧小院前。跨步上前,見自己都走到門口了,蓧蓧都無反應,心裏更是擔憂。
越是強大的修士神識越是強大,自己都走到門口了,她都沒發現,難道是傷心過度了?
想到這裏心裏便自責不已。剛想敲門,卻聽到裏麵傳來了蓧蓧的聲音,“男女纏綿原是這意思。連看十本,男女兩情相悅皆會纏滿。原來男女之情是要靠纏綿來圓滿的。如此,我便懂了……”
君無殊如遭雷擊!
這都是什麽虎狼之詞?!
徒弟到底在幹什麽啊啊啊啊啊?!纏綿?什麽纏綿?什麽叫男女之情要靠纏綿?徒弟你到底懂了什麽?!
剛要進去,便又聽得裏麵有聲音傳來,“富貴,這書中有很多口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我都記下來了,越是情到深處,這口口就越多,這到底是何意?富貴,你怎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也想找道侶纏綿了嗎?”
“不!”
君無殊猛地推開門,大喊道:“為師不想找道侶纏綿了!徒兒,你莫要誤入歧途!”
蓧蓧瞪大眼,“師尊,你怎來了?”
說罷便是一蹙眉,低頭看了下手中的書,喃喃道:“這話本子果是恐怖……我竟沉迷至此,不知外麵有人……”
君無殊一眼就掃到了桌麵上的書。他上前,神識一掃,再伸手拿出一本,隨意翻幾頁,眼睛便瞪圓了。
“她乃人族修士,如何能與魔口口?欲抗拒,奈何身中口口情花,此刻身乏無力,陣陣陌生之口口襲來,湧向口口,推在他胸口的手倒不似抗拒,反似在撫口口挑口口……他撐在她上方,漆黑的眼底泛著驚人的口口……”
君無殊“啪”的一下合上書,如玉一般的臉上泛起紅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怒的。又或者兩者皆有之。
“誰給你找來的書?!”
他舉著書,細長的眼裏盛滿了怒火,“是哪個不正經的給你看這些書的?!是男是女?多大年歲?!他想做什麽?為何給你看這些不堪入目的書?!”
蓧蓧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她頭次見到君無殊這個樣子。
總帶著溫和,如陽光般溫暖的臉此刻有些猙獰,眼底的怒火似要將她吞噬了般,叫她一下子就體會到了什麽叫作心虛。
但她轉念一想,便想到了李樹的話。
師尊也不懂男女之情。
嗯,實錘了。
嘴角不由揚起,望著君無殊的眼裏有了小小的得意。
“原來,師尊……您也不懂男女之情……”
作者有話說:
君無殊:世上最大的惡意不是來自世界對我的嘲笑,而是來自徒弟對我的嘲笑。連徒弟都笑話我是單身狗,這世界還是毀滅吧!不過毀滅前,我一定要把那個給徒弟看看口口的人找出來弄死!
蓧蓧:師尊,你自己都不懂,還好意思嘲笑我。現在,我都懂了,我可以指點你。
君無殊:不,你不懂,為師什麽都懂,不用你指點。
蓧蓧:懂了。這是害羞,所以得學龍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