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雖然到了立秋, 可天氣還是和之前一樣炎熱,要說不一樣,也就是早晚較起之前要涼上一些, 吵鬧了一整個夏日的蟬鳴也終於銷聲匿跡了。


    天空飄著蒙蒙細雨, 顧姣和趙長璟站在碼頭。


    碼頭這邊人來人往,一切又恢複成了最初熱鬧和祥的模樣,就好像那一日的動蕩並不存在。


    其實開封府的官員倒台了一大批, 開封府的老百姓哪裏會不知道?隻是對他們而言, 隻要坐那個位置的人能夠保證他們生活安穩富足就好,至於其他的,他們管不了也管不到。


    何況如今被趙長璟請過來幫忙的王知善王知府和之前的何丞錫一樣, 都是為民辦事不辭辛勞的人,有他暫作領導, 也讓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人變得平靜下來。


    因今日分別。


    顧姣和趙長璟的人分作兩批,一批照舊是顧姣的自己人, 外加了一個被趙長璟特地派過來的曹書,而另外一批要陪著趙長璟回京的, 則是陳洵一行人。


    至於寧王及其餘抓捕的官員如今由人另外提看著。


    “等到金陵就給我寫信, 曹書和阿辭都會陪著你,想我了就寫了信讓阿辭送過來, 他知道怎麽到京城。”臨別在即, 趙長璟低聲囑咐顧姣。


    其實也是老生常談。


    這些話,這幾日趙長璟不止說過多少回了。


    就像顧姣舍不得跟他分開, 他也一樣, 這若換從前, 他是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 跟個沒經曆過事的毛頭小子一樣, 隻想跟自己喜歡的人癡纏在一起。


    無聲歎了口氣。


    看著麵前低頭望著自己腳尖的女孩,趙長璟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又輕聲囑咐,“船上風大,如今早晚溫度低,記得多穿些,夜裏睡覺蓋好被子別亂踢,免得著涼,回頭又得吃藥。”


    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顧姣臉一紅,想也沒想就反駁道:“我才沒踢……”


    她說話的時候抬了頭,與四叔那雙漆黑含笑的眼眸對上,聲音因為沒什麽底氣不自覺放輕了,“被子。”


    “好,”趙長璟揉著她的頭笑道,就跟哄小孩似的,“我們姣姣才沒踢被子,是四叔記錯了。”


    “本來就沒有。”


    顧姣低著頭小聲說,可顯然沒什麽底氣。


    不過因為這一番話,離別帶來的愁緒倒是消散了許多,隻有不舍依舊存留於心中,她終於不再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了,而是抬臉看人,望著這幾日明顯清減了不少的四叔,顧姣眼中的疼惜愈濃,“你別總說我了,你都沒好好照顧自己。”


    她抿著嘴有些不高興。


    但也知道沒辦法,四叔太忙了,許多事都要他處理,就算有王大人幫忙,他這幾日也是整日從早忙到晚。這些日子他們待在開封,她每次去衙門給他送飯都能看到不少人進進出出,每個人手上都有折子,她怕打擾四叔就在隔壁等著,等人離開才過去,而每次過去的時候都能看到四叔疲憊地揉著眉心。


    怕他一路都這樣,也怕他為了來找她熬夜處理事務縮短時間。


    顧姣揪著他的袖子囑咐,“我跟陳洵說了讓他盯著你,我知道他們的話,你肯定不會聽,但下次我要是見到你的時候你還這樣瘦,我……我就不理你了!”


    趙長璟好笑,“姣姣都會威脅人了?”


    看著小姑娘凶巴巴睜大眼睛瞪著他,他臉上笑意愈濃,“好。”他柔聲,“我聽你的話,吃好睡好喝好,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再來找你好不好?”


    依舊是逗小孩的語氣,但顧姣顯然很受用,她唇角揚起,下巴一點,算是答應了。


    身後的船隻並沒有催促,趙長璟那邊的人馬也沒過來,可顧姣看到有個將士到陳洵那邊問話,知道四叔是要啟程了,顧姣心裏的不舍一下子被放得很大,揪著袖子的手也跟著用力收緊。不過也就一個呼吸的功夫她就鬆開了。


    不能耽誤四叔的事,顧姣在心裏跟自己說。


    “那我先上船了。”


    “好,我看著你上船。”


    顧姣點點頭,她沒有一步三回頭,而是攥著手一路往前走,可沒走幾步,她又跑了回來,明知道前後有很多人看著,但她還是舍不得,很想再抱抱他。雙手圈住四叔緊實的腰身,她哽咽出聲,“我等你來接我。”


    趙長璟低眸看她,忽然也啞了聲,“……好。”


    之後顧姣轉身離開,這次她沒再回頭,一路走到甲板上紅了眼眶衝趙長璟揮手。


    水波輕晃,很快船隻就駛離了碼頭。


    趙長璟卻依舊負手站在原地,看著船隻離開,直到縮成一個很小的身影,陳洵過來喊他,“主子,該走了。”


    他才輕輕嗯了一聲,“走吧。”


    ……


    七天後。


    趙長璟帶著寧王及其餘黨羽回到京城。


    這樁案子涉及的人數、金額是前所未有的多,何況這裏還涉及了寧王這位天潢貴胄,朝堂為此吵了好幾次,不過相比從前還有人替寧王說話,這次倒是十分一致,他們都要求嚴懲寧王。


    天子因此又發了一次舊疾。


    趙長璟進京這天,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分別派了人過來,三司會審一般都是處理極其嚴重的案件,也怕單方麵處置不夠有公信,所以每次碰到重大的案子,三司都會各自派人過來處理。


    他們直接帶走了其餘黨羽。


    至於寧王,則被人帶進了天牢,這也是擔心寧王其餘黨羽過來劫囚。


    人都帶走了。


    趙長璟卻沒回家,讓陳洵回家報平安後,他則去了皇宮。


    他既是內閣首輔、太子太傅,也是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自然不需要像其餘官員那樣聽旨宣召,這次宗裕沒在文暉殿召見他,而是直接讓他去了寢宮。


    他這陣子頭疾發作,本就不舒坦,早朝還要聽朝臣吵鬧,實在不得安生。


    元寶領他過去的時候,邊走邊說,“陛下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皇後娘娘看著的時候才好些。”


    趙長璟知道宗裕重情,也猜到會如此,他沒說話,一路走進寢宮,才邁進門就聞到裏麵傳來濃鬱的藥味,腳步一頓,裏麵就傳了聲音過來,“怎麽在外頭站著不動了。”


    循聲看去就看到宗裕坐在窗邊。


    較起那時分別,他看著也清臒了不少,臉上有藏不住的蒼白病態,溫和的笑容倒是依舊,手裏捏著一顆棋子,麵前棋盤已有半局未分勝負的棋麵。


    趙長璟抬腳進去,邊走邊說,“病成這樣不好好躺著,起來下棋?”


    “躺久了起來鬆動鬆動。”宗裕說完又笑,“正好,過來陪我下一局。”


    趙長璟坐在他對麵,聞言看了他一眼,“你確定?”


    輕飄飄的三個字,沒帶什麽情緒,卻讓宗裕在回過神後笑著低罵一聲,“我上次跟你去沈記吃飯,聽沈從雲罵你不是東西還覺得他這話有些過了,現在看來,他說的沒錯,趙修和你真不是東西,我好歹是個病人,有你這麽欺負人的嗎?”


    趙長璟握著茶盞喝了一口,“我以為你應該很多年前就有這個認知了。”


    他倒是完全不在意。


    宗裕看著他搖頭失笑,到底沒再繼續下棋,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簍裏,他沒立刻問起宗炎的事,而是跟閑話家常似的問他,“說說吧,顧家那位小姑娘是怎麽回事?”


    並不意外他會知道。


    趙長璟掀簾看他,“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


    他說的坦然,一點隱瞞和掩飾都沒有,宗裕笑著挑眉,“看來我馬上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看她吧,”說到顧姣,趙長璟的神情明顯變得柔和了許多,“我倒是想立刻把她娶回家,不過她年紀還小,要是想再玩陣子,先定親也無礙。”


    說完看到宗裕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趙長璟眉梢一揚,“做什麽?”


    “你這副樣子就跟被下了蠱似的,要不是知道那小姑娘是個什麽脾性,我還以為你碰到什麽巫女妖女了。”說完又忍不住想笑,他也就真的笑了起來,“趙修和,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差點岔氣,邊笑邊咳。


    趙長璟看著他一言難盡,抬手輕拍他的後背,免得他真的岔了氣回頭更加不好受,等人笑著擺手說了聲“好了”,他才收回手。


    又喝了口茶。


    趙長璟看向對麵的年輕天子,“好了,扯了這麽多話,說正事吧。”


    宗裕臉上的笑忽然一滯。


    趙長璟知道他為何如此,他指腹摩挲著青瓷茶盞,語氣淡淡,“景延,別再自欺欺人了,他早已經不是以前的阿炎了。”


    宗裕與他對視,須臾,他的眼睫輕輕撲朔了幾下,閉上眼睛靠坐回去。


    軒窗外頭漏進來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纖長濃密的眼睫在光影下一顫一顫,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蝴蝶低吻的陰影,不知過去多久,宮殿才重新響起他近乎沙啞的呢喃聲,“我也知道,在他當年把劍指向我的時候,我和他就已經回不去了。”


    “可我總是忍不住想……”


    “想他剛會走路時笑著跑向我的身影,他那會小小的一個,明知道皇祖母不喜歡他,還總是笑嗬嗬地過來抱著我的腿喊我哥哥。”


    “修和,”他啞了聲音,“你說我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趙長璟看著他沒說話,他知道宗裕心裏有原因。


    宗裕的確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己也知道那些原因,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不願意相信欲望和權力可以改變一切,不相信所謂的“陰謀”可以離間人心,可再不願意相信,也得相信,作為哥哥,他可以縱容自己的弟弟做一些不影響大體的胡鬧行徑,可作為帝王,絕不能容許有人損害大夏的安危,何況他這次做得太過,他已沒法再保他。


    “明日我會下旨,讓他一輩子待在地牢中。”他終於發話了。


    趙長璟對這個結局不置可否,而是繼續說起另一樁事,“孝賢太後應該還替他準備了一支軍隊,隻是我暫時不知道在哪裏。”


    宗裕對此並不驚訝,臉上神情也未因此而變化,“母後行事一向小心,而且那次阿炎帶來的人數也的確太少,不像母後的風格,隻是我這些年見他那邊並未動靜也就以為自己是多想了。”他淡淡一句後,又過了片刻方說,“我懷疑這些人應該在塞外。”


    這跟趙長璟的猜想不謀而合,“你打算怎麽做?”他抬頭問宗裕。


    宗裕看他,不答反問,“你一向了解阿炎,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怎麽做才符合他想要的完美遊戲?”


    趙長璟一時沒說話,而是看了眼桌上的棋局後方才看向窗外,那是寧夏的方向,“雍懷快回來了。”


    宗裕隨著他一起望向窗外,許久接過話,“是啊,韃靼的戰事快結束了。”


    兩刻鍾後。


    宗裕“打發”走了趙長璟,讓他趕回家休息。


    趙長璟也沒反對,他這陣子日夜兼程的確累了,家裏還有人在等他,何況他還答應了他家小姑娘要好好休息,免得回頭去金陵接她真的不理他,趙長璟決定還是好好聽她的話先回家睡一覺,事情總是忙不完的,而且也不是沒了他就不能轉了。


    他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往外走,剛走到門外就聽門前內侍恭敬喊道:“賢妃娘娘。”


    趙長璟抬頭。


    站在他麵前不遠處的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女子,穿著一身素色宮裝,從頭到腳也沒什麽太過華貴的服飾,手腕上還戴著一串佛珠,她是賢妃亦是太子生母,也是沈湘君的胞妹,幼時她常跟著沈湘君混跡於他們之中,與他倒也算是相熟,不過記憶中的沈成碧喜金玉愛著豔色,性子活潑愛鬧,倒與如今的模樣大相徑庭,然他並不關心,見她過來也隻是低眉避讓於一側。


    賢妃神情溫和地掛著一抹笑和內侍點了點頭,正要收回目光進殿就看到了趙長璟,她眸光微動,停步垂眸和人打招呼,“趙大人。”


    趙長璟亦與人作了禮。


    正要離開忽聽人問,“大人是要成婚了嗎?”


    停步看她,趙長璟淡聲詢問,“娘娘如何得知?”據他所知,這則消息應該還未傳至京城才對。


    沈成碧溫聲回:“大人勿怪,本宮是那日來給陛下送湯藥,不小心聽他與皇後娘娘說起的。”她說完又溫婉一笑,“姐姐若在天有靈也肯定會為大人高興。”


    趙長璟未語。


    目送她頜首之後抬腳進殿,他在原地站了一會便也離開了。


    *

    時間過得很快。


    顧姣在金陵已經待了快有小十天了。


    這陣子她待在姨媽家裏,偶爾和表姐妹們賞賞花看看戲,偶爾表哥表弟們還會帶著他們一起去郊外打獵遊玩,日子過得十分輕鬆自在。


    她這些年除了自己家,來過最多的就是姨媽家了。


    姨媽待她如親生女兒,阮家的兄弟姐妹也對她很好,她跟九霄哥哥取消婚約的事,阮家上下早在她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因為這一層緣故,大家待她較起從前還要小心,幾乎都不讓她一個人“閑”著,就是怕她一個人的時候胡思亂想,做出什麽傻事。


    雖然顧姣不止一次表示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她已經不在意了。


    可根本沒人相信,他們都以為她是在故作堅強,於是對她更為熱切,幾乎除了睡覺時間,顧姣就沒一個人過,有時候顧姣還在睡覺,她那幾位表姐妹就來她院子鬧她了,要帶她出去玩。


    這樣帶來的效果就是她因為跟四叔分別產生的那點愁緒也徹底被衝散了。


    她根本沒什麽時間去想四叔,每天和他們分開就已經很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間隻想躺在床上休息,偶爾提筆想寫信,她那些表姐妹又過來陪她了,有時候還會帶來外頭的夜宵,聊著聊著,睡在一起也是常有的事。


    以至於她這陣子根本沒給四叔寫幾封信。


    倒是四叔那邊給她來了不少信,如她最初叮囑的那般,四叔在信中都有表明自己有好吃好睡,不過顧姣並不相信,金陵和京城是遠,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可寧王這樁案子牽涉極大,金陵這塊也有幾個官員倒台,幾乎可以算是全國矚目,那邊的消息自然大家也都一直注意著。


    這陣子。


    顧姣無論走到哪都能聽到他們議論此事。


    而顧姣的姨夫,金陵城的郡守,自然最知道朝廷的安排,顧姣因為擔心四叔,有時候也會特地跑去跟姨媽、姨夫打聽。她知道寧王的那些黨羽都以罪論罰了,涉及金額大的要麽處以斬刑要麽流放,其餘金額小的也都被革職關押,而寧王則被天子關進了天牢,聽說天子在四叔回京的第二天就在早朝頒布聖旨,褫奪寧王宗室名義貶為庶人終身關押於天牢之內。


    對於這個處置結果,也有幾聲議論,但大部分人都沒說什麽,四叔的事倒是沒聽多少,但想來他肯定是不會清閑的。


    正想著,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玥玥,你做什麽呢?”阮家四小姐阮明葶走了進來,她一身收身紫衣,英姿颯爽,“我們不是說好今天出去逛逛嗎?你還沒準備好嗎?”


    “來了。”


    顧姣輕輕應了一聲,她今天好不容易抽空給四叔寫了封信,剛讓阿辭拿信離開,簡單洗了下手,她從屏風那邊轉了出去,妝扮還是從前的樣子,也沒有因為要出去特地著裝,看到阮明葶就笑著和她打招呼,“表姐,我們走吧。”


    阮明葶朝她伸手。


    看她一身常服,又問,“你不再打扮下?”


    顧姣握住她的手,聞言倒是輕輕咦了一聲,尾音有些疑惑,“我們不是就出去逛街嗎?還是說要去做什麽?要是有什麽重要的會麵,我就再去換一身。”


    看著顧姣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阮明葶的心裏莫名有些心虛。


    心裏有些惱自己為什麽這麽背,偏偏抽中來喊表妹,這要是平時也就算了,可今天……也不知道表妹會不會生氣?雖然表妹脾氣軟軟的從未發過脾氣,她也很難想象表妹發脾氣的樣子。


    可一想三姐說的,讓一個女人徹底從一段感情中抽身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再談一段。


    那位梁公子名門出身,又是她未來姐夫的親弟弟,還是這屆江蘇的解元,無論是人品還是才華都有保證。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玥玥!

    今日這次見麵也是他主動提議的,比那個什麽趙九霄簡直好太多了!


    這樣一想,阮明葶又不怎麽心虛了,她就是要給表妹找一個比趙九霄好一萬倍的男人!不過這事還是先別跟表妹說,免得表妹覺得不好意思又或是舊情難忘,回頭不肯跟她去。


    “沒,你這樣打扮就好,我家玥玥長得好看,怎麽打扮都好看。”阮明葶笑盈盈的。


    反正她家表妹國色天香,就算披個麻袋也好看。餘光瞥見顧姣紅臉,她這心裏更是軟得不行,她家表妹這麽好,那趙九霄簡直瞎了眼才放著這麽好的明珠不要!


    “走!”她一把抓住顧姣的手,“我們出去玩去!”


    走到院子的時候,阮明葶又問了一句,“對了,你那隻叫阿辭的海東青呢?”她本來還想讓表妹把那隻海東青也給帶上,讓外頭的人看看她表妹有多厲害,連海東青也能馴服。


    顧姣笑著說,“我讓他跑腿送信去了。”


    阮明葶驚訝,“送信,給誰呀?”


    顧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要說四叔,表姐肯定得問,其實讓表姐他們知道也沒事,不過……還是再等等吧,她便含糊道:“……就一個朋友。”


    阮明葶以為是她京城的朋友便也沒在意。


    兩姐妹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走到外麵,阮家其餘幾位主子已經在了,除了阮家五小姐、六少爺,梁聞嘉也在,原本說話的一群人看到她們忙朝她們揮手打招呼,“快,就等你們了。”


    顧姣笑著和他們打招呼,看到梁聞嘉的時候也沒多想,喊了一聲“梁公子”。


    她沒有注意到梁聞嘉在看到她的時候,本就挺直的肩背挺得更加直了,聲音也緊繃著輕輕答了一聲“嗯”,而是問阮明珠,她的表妹,“你們剛在聊什麽呢?”


    “嘿嘿,表姐你出來得早肯定不知道,京城又發生大事了!”阮明珠神秘兮兮地湊近顧姣說道。


    顧姣果然被她吊起了好奇的心情,忙問,“什麽呀?”


    阮明珠笑眯眯道:“表姐先猜猜看。”說完又道,“你肯定想不到!”


    阮東野,阮明珠的同生弟弟,也就是顧姣的表弟看她這副模樣不由抱臂嗤道:“就你花樣多。”他剛要跟顧姣解惑,阮明珠就叉腰和他吵了起來。


    兩人是龍鳳雙生的親姐弟,一向不對付,見麵必吵。


    梁聞嘉是外人自然不好管,阮明葶是最喜歡看熱鬧的,要不是時間地點不對,她還能讓人搬把椅子邊嗑瓜子邊看他們吵。最後還是顧姣怕鬧到姨媽那邊去,兩人又得挨罰,正要出聲勸他們,身邊就傳來梁聞嘉的聲音,“是趙大人。”


    哎?

    冷不丁聽到這一句,顧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扭頭看向梁聞嘉,聯係前麵的話,立刻緊張起來,“四叔怎麽了?”


    梁聞嘉怔了怔,想到她從前和趙家的關係又反應過來,看她著急,他忙出聲安慰,仍是溫和的嗓音,“你別擔心,趙大人沒事,就是外麵在傳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其實這是趙大人的私事,他這樣去談論實在不好。


    剛剛阮家姐弟議論的時候,他都不曾參與,也是見她好奇才多嘴說了一句,說完卻見身邊少女一臉……不可名狀的神情。


    像是吃驚,又像是早就知曉,他一時好奇,不由問,“你已經知道了?”


    顧姣輕輕啊了一聲,這讓她怎麽說呢?說她其實就是他們故事中的女主角?也太不好意思了吧。所以顧姣沒回答,隻輕輕問了一句,“有說是誰嗎?”


    梁聞嘉搖頭,“這倒是沒聽人說。”


    “聊什麽呢?”


    阮明葶湊了過來。


    梁聞嘉正要開口,顧姣卻接過話,“沒什麽,表姐,我們走吧。”她一貫不會撒謊,生怕待會再討論起來露了端倪,與阮明葶說完後便轉頭喊阮明珠、阮東野,“明珠,阿野,別鬧了,不是要出去玩嗎?”


    誰也不服誰的姐弟倆聽到顧姣的聲音才哼一聲。


    阮明珠狠狠瞪了自己的同胞弟弟一眼,“回頭再找你算賬。”


    阮東野哼聲,“說得好像你打得過我一樣。”


    不過姐弟倆都知道今天的重頭戲是什麽,縱使不對付也沒在這個時候繼續鬧騰下去。


    而阮明葶趁著顧姣去說姐弟倆的時候便悄聲囑咐梁聞嘉。她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這會便壓著聲音跟梁聞嘉交待道:“我可按照你的意思把我表妹帶出來了,先說好,我表妹要是不同意,你也不準懷恨在心啊。”


    她以前可沒少見過那些男人因為求愛不成而變臉的。


    雖然梁聞嘉不是這樣的人,但她還是有必要囑咐一聲,聽梁聞嘉低聲保證又道了謝,她便未再多說,反而抬手拍了拍梁聞嘉的肩膀,笑道:“加油啊,你要是真成我妹夫,我也高興。”


    看到梁聞嘉紅了臉。


    阮明葶有些無語,梁聞嘉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容易臉紅了,這麽說起來,表妹也很容易臉紅,那這兩人以後不得紅臉對紅臉?


    “表姐,走了。”


    顧姣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阮明葶忙答應一聲,也顧不上兩人臉紅的事了,而看著顧姣登上馬車的梁聞嘉緊張地握了握拳,又深深地吐了幾口氣,也跟著翻身上馬。


    ……


    顧姣是傍晚時分才知道今日其實是梁聞嘉找她。


    彼時他們正從紫金山逛完回來,途徑秦淮河,就想找家茶館休息會,顧姣要跟著阮明葶他們進去的時候,梁聞嘉忽然喊住她,“顧、顧小姐,請等等!”


    顧姣回眸,看到梁聞嘉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臉,她眨了眨眼,語帶不解,“梁公子有事嗎?”


    “我……”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阮家姐弟。


    “玥玥,他有話跟你說,我們先進茶館等你們。”阮明葶到底還是站在顧姣這邊的,盡管有心想撮合,但也不想讓顧姣感到不舒服,便又壓著嗓音小聲和她說了句,“我就在裏麵,有事就喊我,文卿我也給你留著,她會武功又老實,不會亂說話的。”


    顧姣就算再傻也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她下意識不想跟梁聞嘉單獨相處,但餘光瞥見梁聞嘉那緊張不安的臉,猶豫了下,還是點頭同意了。


    不管是不是她猜得那樣,還是和人說清楚比較好。


    阮家姐弟先行進屋,顧姣則站在梁聞嘉的麵前,“梁公子……”


    她輕聲喊人,還未說完就聽梁聞嘉著急地先打斷了她的話,“顧小姐,可以先聽我說嗎?”他像是知道自己要被拒絕,目光緊張地看著顧姣,連呼吸都不自覺收緊了。


    顧姣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你說。”


    梁聞嘉稍稍鬆了口氣,緊繃的臉也跟著鬆緩了一些。


    他看著顧姣,比起記憶中那個尚且年幼的她,如今的顧姣顯然長大了許多,甚至於……那個當初有些膽怯的小姑娘如今好像有了不一樣的他形容不出來的氣質。


    就像是原本開在角落裏的花不再害怕經曆風霜和雨水,一點點綻放出了她最美好的樣子。


    這其實和梁聞嘉最初想的不一樣。


    那會知道她跟趙家解除婚約,他以為會碰到一個比從前更加沉默的女孩,未想他看到的卻是一個比以前還要明媚的女孩。


    卻同樣吸引著他。


    所以糾葛萬千後,他終於還是勇敢地站了出來。


    他不知道結果如何,但至少他想把自己的喜歡說與她聽,他想告訴顧姣,這世上還有許多人是喜歡你的,無論如何,請不要因為一段過往就對自己對未來感到失望。


    “顧小姐應該已經猜到我要與你說什麽了。”


    看著顧姣遲疑的臉,梁聞嘉反而笑了起來,他喜歡顧姣的一個原因大概也與她的性格有關,她總是包容著別人,就像此刻,明明不想聽他說話,但又因為不想讓他難堪而選擇留下來。


    她一直都是個很善良的人。


    雖然這個世道對她並沒有那麽友好。


    “其實這次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顧小姐。”


    顧姣困惑看他。


    這次當然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前幾天,他們不還見過嗎?


    知道她在想什麽,梁聞嘉溫聲笑道:“我說的不是今天,是說你這次來金陵。”看到顧姣驚訝的目光,他繼續說,“我第一次見你,你跟著阮大哥,而我跟著我兄長,那會你還小,大概也才七、八歲,我看你一個人乖乖坐在椅子上吃東西,不吵不鬧,跟我家中幾個頑劣的妹妹完全不一樣。”


    “後來我聽說你是京城來的,還聽說你是顧大將軍的女兒。”


    “你的出身很好,但你從來不恃強淩弱,有次你們參加花宴,我妹妹被人欺負,還是你出手幫了她,那是你第一次表明自己的身份,還讓他跟我妹妹認錯。”


    “啊!”


    顧姣有印象了,她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你是那個女孩子的哥哥!”


    “是,”梁聞嘉眼中笑意愈深,“你想起來了嗎?”


    顧姣點點頭,覺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我那會沒太注意到你。”她說得實誠,說完卻覺得這話不太好,梁聞嘉倒是不介意,看著顧姣抱歉的目光還笑著搖了搖頭,“無妨的,我感激你還不夠。”


    “這次……”


    說起正事,他忽然又變得緊張起來,雙手握拳,心跳如擂,伴隨著耳邊轟鳴的心跳聲,他輕聲說,“我明年要進京參加科考,若有幸能高中,可否屆時再請見顧小姐?”


    他並沒有要顧姣給他一個答案,隻是想請她給他一個機會。


    不必如今回絕,一切等到來年,若他有幸高中,可否再給他一個接近他的機會。


    這是顧姣這些年收到過的最得體的表白了。


    她是驚訝的,驚訝自己竟然能得到他的青睞,但是——


    看著目光誠摯望著她的梁聞嘉,顧姣雖然覺得抱歉,但還是搖了搖頭,“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雖然早知會是這個結果,梁聞嘉還是有些難過,他啞著嗓音問她,“……是趙九霄嗎?”


    “不是。”


    顧姣搖頭。


    梁聞嘉愣了愣,“那是?”


    顧姣猶豫著該怎麽和他說,正想著要不索性和人直說吧,雖然不確定他信不信,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姣姣。”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和稱呼,顧姣呼吸都停下了,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在看到那個想了二十來日的身影,她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到那人從馬上走下,站在馬車旁笑著看她。


    顧姣的臉上立刻揚起驚喜的笑容。


    “四叔!”她高興地想跑向他,瞥見梁聞嘉怔忡的臉,想起自己還沒與他說完,才又定了心神與他說,“梁公子。”


    梁聞嘉怔怔看她,顯然還沒徹底回過神。


    “我沒騙你,”她指著身後趙長璟所在的位置,與梁聞嘉說,“我喜歡的人就在那,所以很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喜歡了,不管如何,都都很感謝你的這番話。”


    她和人鄭重道完謝後方才跑向趙長璟。


    早先時候還被姨媽誇讚“穩重”的顧姣就像一隻雀躍的小鳥撲進了早就為她伸開手臂的溫暖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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