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的心全然污黑
甚至眉角眉梢都因為愉悅而揚起，若不是鍾藍將他周身的顏色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幾乎就要以為他是真的開心。
叢笑夠了，最後抿起嘴唇，抬頭看著鍾藍，像是懇求又像是自語道：「就算是希望，你可以陪著我嗎？待在這裡一直陪著我？」
突然一陣頭皮發麻的感覺襲上腦殼，鍾藍強忍住反射性就要做出動作的神經。
然而她還是緊緊繃住面孔，凝視著少年的眼睛，格外真誠道：「我無法陪伴你。你已經死去，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死去，我還活著，卻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和你相比，我有著更重要的事要做。」
叢的眼神漸漸幽暗，聲音卻是愈發溫柔：「我很喜歡你，可以一直陪我嗎？」
頭皮戰慄的感覺越發明顯，緊緊握著通靈玉的鐘藍發現叢的全身都逐漸被紅氣侵擾，尤其是一雙黑黝黝的眼眸，剛開始的單純善意全然消失不見，陰森森的叫人看著也覺得心裡發毛。
似乎很不滿意鍾藍的回答，他一步步向她逼近，「我很喜歡你，陪著我吧。」
危險的感覺已經刻不容緩，鍾藍狠掐手指才按捺住心臟忍不住的猛跳。
「你是喜歡到想要殺死我嗎？」突然的出聲終止了從靠近的腳步，在兩人的面頰靠的極近的時候，鍾藍的話像一把利刃打破了危險氛圍里不必要的僵持。
她無視眼前少年的面色變化，也毫不畏懼周圍虎視眈眈的藍轉紅的鬼魂，身後靠著牆，避無可避，只能迎面直上。
「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我就必須要陪伴你？」
鍾藍笑指著房間里的大床，「你是被鎖在裡面吧？在這咫尺空間里苟延殘喘，無法做到和正常人的交流，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冷靜，試圖誘騙無辜的人走向死亡。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多麼可笑？」
「我……不……是……」叢猛地抬眼瞪向鍾藍，伸手就欲抓住她。
鍾藍自知被鬼魂包圍住，不能逃脫，忍著痛任由叢尖利的指尖摳入自己的血肉里。
冷冷笑著：「我可有一句話說錯。你死了，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嗎？」
她走上前一步，感受著指甲越發深入肉里，笑意更深。
「你活著，自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讓我來猜猜呢，為什麼會瘋掉呢？這些夥伴……」鍾藍抬眼瞥向周圍面目猙獰的鬼怪，「真的是對你抱有善意的嗎？為什麼這些東西不找上別人，偏偏找上你？看上去都是橫死的呢，真的對人不抱有一絲惡意嗎？那麼作為能看見鬼的陰陽眼少年，真的承受的是全然的善意嗎？」
每一句問話都叫叢的臉色變化，鍾藍嗤笑一聲，眼看著他最後死死抱著腦袋，頭痛不堪的樣子。
還欲再說些什麼的鐘藍突然眼前一暗，等光亮再次侵入視野，她卻發現叢已經消失不見，而整個空曠曠的屋子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呼吸。
並且也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被封鎖在鎖鏈里，逃脫不得。
這是……鍾藍閉上眼再睜開，眼裡閃過一道光亮。感受他的世界？
這是陰陽眼少年的真正劇情？那麼如果她沒有拒絕叢的陪伴邀請會怎樣，如果她拒絕了邀請又被殺死會怎樣？
鍾藍腦中瞬間閃過幾個念頭，抬起雙手一看，果然是一雙白皙慘淡的手掌，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顯得格外脆弱慘白，甚至用肉眼看著，也能清楚地將每一根血管分辨出來。
青的，紫的，盡收眼底。
深吸一口氣。
接受了這具身體，同時要承受他的脆弱，鍾藍坐起身，試圖用手撥弄開鎖鏈，但是任由她使多大的力氣，都是無濟於事。
鎖鏈織成一張大網，將少年徹底捆綁在床上。
「我從記憶開始，就從這張床上醒來、睡去，日復一日，幾乎以為這世上的人只有自己。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
突然響起的聲音居然是原身的，叢的敘述冷靜沒有波動，繞在鍾藍耳邊，等待她聽取其中的信息。
而隨著他的說話，周圍的畫面一變，鍾藍只能坐在床上，可是這個房間不再是空無一人。從房頂上鑽出的長發女人頭，在牆上用四肢攀爬的巨大蟲豸，在床底下延伸開來的肉塊，就像發酵長大的饅頭，很快膨脹佔據了整個地面，還有蹲在四個角落裡用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的各種魂靈。
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看著，起初他以為是死物，可是當他發現，每當一天過去，這些東西就會離他越來越近。
「我想要碰觸，想要接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儘管我清楚地知道，這些東西都不是人。」
「終有一日，當我半夜醒來，睜開雙眼看到天花板上和我面對面的女人頭，她的長發垂至我的脖頸上，一點點纏繞上來，勒緊我，幾乎叫我死去。地面的肉塊分泌的黏液冒著綠色的泡沫，散發出難聞的氣息，太多的東西向我貪婪地張開嘴，每一個都拉扯住我的手腳，我以為自己會被撕碎……」
可是他還是沒有死。
寄生在叢體內，鍾藍將他話里講述的一切都體會了一遍，從生到死不過一瞬間，當自己陷入噩夢，昏睡之後還能再次醒來。
日復一日的折磨，這些東西不知道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或是什麼也不要，只是用貪婪血腥的眼睛盯緊了這個軀殼，忍不住想要粉碎，卻小心翼翼地留住他的最後一口氣。
這些事，他一句也沒有說出口。
除了每日的送餐時間告訴他還活著，更多時候叢覺得自己已經是個鬼。
因為眼裡心裡都已被污黑。
直到有一日，男人打開了鎖鏈，好像突然發現了這個兒子，欣喜而愧疚地對他說：「看看你的母親吧。」
「我當時內心是迷茫而且憤怒的。什麼是母親，什麼是父親，在這個一人的房間里，我已經度過了十幾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