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謝安望向衛懷柔, 他卻隻是垂下眸子,看著她手裏書冊上用手指輕輕按壓住的那一頁,沒有說話。
謝安也低下頭去, 餘光再次掃過注解的那行小字。
四月初七……
她來回看了幾遍,輕薄紙張上按壓住的纖長手指卻忽然顫動了一下。
倘若沒有記錯誤會的話, 謝安記得衛懷柔的生辰也是在四月初七的時候。她把他當做重要親近的人,也不會隨意記錯了他生辰的日子。
她放下纖軟長睫,目光又在書頁上停留了一會兒。
最先想到的是衛懷柔的生辰竟和之前皇宮中被天子廢棄的太子的生辰是同一日。但多想兩遍, 才想到了旁的事情。
將心裏最初的那份震驚和訝異,還有一些別的疑惑擔心的情緒壓了下去。許久, 謝安才輕輕合上那本放在矮桌上的書冊,抬眸看向衛懷柔。
她怕會戳到他的痛楚, 便沒有將話明說出來,而是道:“是……姐姐想的那樣嗎?”
她眼裏沒有他之前想象的那樣驚訝,驚慌,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語氣比往常還多了兩三分溫柔。
衛懷柔的視線垂落,放到了矮桌上的被謝安合起來的書冊上。
他不說話,她也就確定了這件事的真假。
“你不用怕, 這件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謝安猶豫了一下, 放下裙擺,坐到他的身邊,伸手輕輕牽住了他放在一邊的手。
衛懷柔偏過頭來, 望著對麵那雙裝著盡是他的溫柔眸子, 慢慢道:“我什麽也沒說, 姐姐就信了麽。”
“我騙了姐姐, 姐姐也不生氣、覺得沒事嗎?”還沒有等謝安回答, 他又接著道。
謝安咬了咬唇,沉默了一會兒。
“你沒有騙過我。”過了許久,她才重新平靜溫和地對他道,抬頭望向他,“之前懷柔沒有編造給我聽過你的身世,就不算在騙人。而且你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就已經需要很大的勇氣了。”
“關於身世的事情,告訴我也好,不告訴也罷,都是屬於你的權利。你不願意告訴我,也有你的理由,我當然會尊重你,但是你既然願意告訴姐姐,那我便會相信這是真實的事情,也會替你向之前那樣保守關於身世的秘密。”
隻是謝府三郎與前朝太子這兩個身份之間的鴻溝太大,她一時間還不能很好地接受適應。
或許需要等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接受這件事。
現在突然地知道了這件事,許多件過去發生的微小的事情也被聯係在了一起,到現在才清楚了。
比如衛懷柔腕上的那些印記,是長命鎖留下的。而她現在才知道長命鎖這樣的東西,是宮內才有的。再比如他身上留下的那些傷疤,大概也是與身世有關。還有之前與他的談話,他對宮裏事情的了如指掌……
想到這裏,謝安輕輕蹙了蹙眉。
她雖然對幾年前皇宮裏發生的太子一事不太了解,但即便如此,那時宮中也傳出不少關於小太子的事情。那個精通詩書,也會騎馬射箭,隻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太子。
那個在七八歲的時候,就知道用手段借勢力殺掉朝中對自己不和的首輔的小太子。
謝安眸底含著的一絲溫柔笑意淡下去了一點。
倘若他在她麵前的乖順溫和……也都是演的,會怎麽樣?
她看到的認識的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又會怎麽樣?
“姐姐。”衛懷柔忽然叫了她一聲。
謝安收拾好心思,抬眸。
她的眉心還是微微蹙起了一點。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就要付出別的代價。
她會知道他向來不是隻想保護他,那個單純溫順的懷柔,而是會殺人,滿身汙點心思狠毒的前朝太子。
他暗了暗眸子,摘掉了掛在手腕上的那串能保六根清淨消除罪惡的菩提串子,忽然從袖中拿出那對碎成兩半的長命鎖銀釧。慢慢道:“……姐姐現在還覺得沒事嗎?”
釧子被放在小矮桌上,上麵的繁瑣咒文在燭火下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謝安沒有說話。
衛懷柔眼眸裏的神色沉了沉,站起身來,去掉了平日慣用的溫順的語氣,帶了一絲冷意懨懨道:“姐姐覺得怕的話,今晚就可以趕我走。”
“懷柔。”謝安起身走了兩步,輕輕抱住了他。
“姐姐不會趕你走。今天不會,日後也不會。”她溫聲認真道。
他低眸。眼底的那一點冷意漸漸消退。
“……我隻是怕,”謝安猶豫了一下,才慢慢道,“隻是怕我喜歡上的這個人,不是真正的我心裏裝著的那個原來的懷柔。”
“但是我剛剛想清楚了。最開始的時候,是我答應你,做你的情人。那時候我看到的懷柔,是溫順聽話的,但你我之間卻像是一直有層揭不開的地方,靠不近。後來發現你也有你自己的情緒,也會生我的氣。但是剛才你將你最重要的秘密告訴了我,那才是最真實的衛懷柔,也是我最喜歡的你的樣子。”
“所以……姐姐擔心的不是你想的那些事情。”謝安抬眸,溫柔看向他。
衛懷柔低眸,與謝安對視。
他向來不是什麽好人。
乖順的也好,狠毒的也好,但她卻完全接受他。
他沒說話。她想了想,才伸手挽住落下的發絲,踮起腳來,輕輕在他唇上落了下,又彎了彎眸子。
“既然這件事已經讓我知道了,那麽……之後的事情,懷柔打算怎麽做?”她沉默了一會兒,柔聲問道。
他知道她是想問他是繼續待在府裏,以衛家三郎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還是回到宮牆裏,去複仇。
“我想讓姐姐幫我,”衛懷柔垂眸,慢慢道,“……殺一個人。”
*
下午謝安讓繡雲拿來了小毯,打算小憩一會兒。
隻是剛入睡沒多久,繡雲又將她叫醒了。
“剛剛綴錦齋裏的人過來說,老太太這兩日身子都比之前不好,這會兒剛請了大夫過去。”繡雲站在軟塌旁,將剛剛前來稟報的人的話複述了一遍。
聽到是祖母又犯了病,謝安點了點頭:“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兒起來就去祖母的屋子。”
繡雲掀開簾子出去了。
謝安撐著胳膊坐起來,換好了衣裳,匆匆洗了把臉便去了綴錦齋。
從上個月起,祖母就染了風寒,這個月反反複複,又遲遲沒有好起來,反而加重了不少。
她又想起半年前做的那個夢,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進屋的時候,謝安還是沒有把憂心的情緒表露出來,含了一絲淺淡溫和的笑。
綴錦齋裏,上府裏來看病的大夫已經診完脈重新開了方子出去了。
謝安走到軟塌旁坐下,輕柔喚了聲:“祖母。”
老夫人臉色發黃地躺在垂了床幔的軟塌上,呼吸間帶著濃重的喉嚨裏的氣,勉強睜開眼,想要開口,張開嘴卻有風灌了進來,偏過頭去咳嗽了起來。
謝安匆忙從袖間拿出絹帕來,遞了過去。
再拿回來的時候,絹帕上卻已經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謝安一下子擰緊了眉。她以為隻是普通的風寒,又染上了一點肺疾,卻沒想到已經到了能咳出血的地步。
“大姑娘……”老夫人重新側過身來,看著謝安,許久才勻了氣息,說了半句話出來,卻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又咳了起來。
謝安伸手,輕輕握住祖母的手,搖了搖頭。
老夫人這才沒有再蓄力打算開口說下去。
謝安將有些滑落下去的被角往上提了提,小心細致地替老夫人掖好被角,才溫聲道:“孫女瞧見了放在桌上的藥方,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加上上了火氣。這兩日我讓丫鬟都煮些清淡的飲食過來,再加上按時喝藥,不多時便會好了。”
老夫人隻是望著她。
“聽底下的丫鬟說,祖母這兩日都沒好好睡一覺過。今天是要好好補回來的。”謝安輕柔道,“我就在這兒陪著祖母。”
老夫人這才微微闔上了眼睛。
謝安就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軟塌旁,握住老夫人的手。她坐了許久,等到軟塌裏傳出有些厚重的呼吸聲時,才小心輕柔地抽出了手,輕步從床簾後走了出去,將一直服侍在老夫人身邊的鄭婆子也一並叫了出去。
“大姑娘。”走到院子裏,鄭婆子才低著頭喚了聲。
“這兩日祖母生了病需要人日夜照顧,你也辛苦了。”謝安微微笑了笑,“一會兒讓人拿兩段綢緞送到你屋子了去。”
“侍奉老夫人是老奴本分,怎麽還敢收大姑娘的東西。”鄭婆子忙推脫道。
謝安沒有再說什麽,轉而問道:“剛才大夫來的時候我不在,可是說了些什麽?”
鄭婆子想了想:“說是老夫人的病短時間裏大概不會好轉,讓人仔細照料著,又重新開了方藥方便出去了。”
“藥方讓我看看。”謝安道。
鄭婆子忙從袖中拿了藥方出來,遞給她。
謝安伸手接過,展開看了一遍,微微皺了皺眉。藥方沒有什麽問題,隻是上麵有兩三味藥材,都是極貴的。
鄭婆子也注意到了,歎口氣道:“隻是盼望著老太太的病能早日好些,一個月沒問題,府裏的錢也夠拿出去買藥材,但可若是日子拖得久了,指不定連藥方上的藥都買不起了。”
謝安皺了皺眉。
父親這兩日被折了官職,又因為先前謝瑜婚事儀仗的事情手上沒有多餘的錢;王氏自然也餓不可能會拿出自己的錢來給祖母看病,府上剩餘的錢,確實隻夠買這幾味藥材幾天的功夫,若是拖得久了,怕是會真的買不起藥材來。
“我還有先前存下來的一些散錢,一會兒讓人拿過來先去買足這幾日需要的東西。”謝安道。
回到屋子裏後,她又拿出賬本來算了算從銀鋪那裏賺回來的錢,還有先前自己存下來的一些。
可是加起來,還是有些緊張。
況且,她還要幫衛懷柔做一件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