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謝安微微蹙了蹙眉。
繡雲拿了果盤掀起簾子從正屋進來, 把盤子擱到書案上,笑著道:“老夫人讓人新鮮送過來的,姑娘嚐嚐。”
“好。我一會兒吃。”謝安溫聲應了句。她垂睫, 低頭靠近了距離書頁的距離,伸手在兩頁中間的那條裂痕上輕輕撫了撫。
繡雲好奇, 也探頭過來,看了會兒也瞧見了中間那道像是被撕裂掉的地方,聳了聳肩道:“瞧著不是府裏的書, 是外邊買來的,才難怪有這樣的瑕疵。姑娘若是在意, 我去讓人謄抄一遍再拿來。”
謝安抬眸看了她一眼,輕輕合上書頁, 搖頭道:“不用麻煩了。”
她看的書一直都是府裏書閣裏的,這還是第一次讓人從外邊市麵上買到府裏來的,以為是被人撕了一頁走,所以才多看了兩眼。
不過是少了一頁,其餘的也沒有錯印或是缺頁少頁的地方,倒是沒有什麽大的影響,就不用再讓底下的丫鬟去抄了。
謝安將書放到一邊, 取了果盤裏的葡萄捏在指尖, 將外邊的果衣剝掉。
繡雲將書放回到一邊的書架上,看見謝安的衣領有些褶皺,一麵彎下身去整理一麵道:“我家裏哥哥們看得都是外邊買的假書, 這種少一頁錯幾行的倒是——”
她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謝安開襟領口下的白膩肌膚上有一點吻痕猶存。帶了一點淺紅色地曖昧地被衣口擋住了一半。
繡雲愣了好一會兒, 才燙手似的把放在謝安領口上的那隻手抽了回來, 從耳根到脖子以下都紅了。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沒了, 謝安將手裏剛剝到一半的葡萄果肉放到一旁已經盛了一小蠱果肉的琉璃盞裏, 望向繡雲,溫聲問道:“怎麽了?”
繡雲低著頭,絞著手指,許久才匆忙道:“屋裏有些悶熱,我到外間屋子去開個窗。”
繡雲說完,轉身就邁著小步小跑著出了裏屋。
謝安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正屋裏傳來的開窗的聲音。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已經剝好盛在盞裏的葡萄果肉,低下眸去又看了一眼有些鬆散開的衣襟。
她才看到衣口下邊那一點淺紅色的,若有若無的痕跡。
她愣了一會兒,才伸手拉攏衣領,蓋住了那一點痕跡。
原來想遮掩住那些事情,終究還是不可能的。
*
風月把幾件重要的事情都說了,才想起還有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隨口提道:“昨天夜裏風大,把屋子裏兩扇窗戶上糊的紙都吹破了。”
衛懷柔放下筆,往正屋裏看了一眼。
幾個侍女圍在正屋的窗戶邊上,正拿了修補的東西在粘破了的窗戶紙,手忙腳亂地圍作一團。
衛懷柔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風月也跟著將頭轉了回來,解釋道:“還是等一會兒叫人讓管事的過來補一下吧。今夜風也大,這樣臨時補起來還是會破。”
衛懷柔提筆,慢慢地在紙上又寫了一個字。
“不用補了。”他忽然輕聲道。
風月愣了愣,皺著眉道:“不補好總會有風灌進來,而且若是受了涼又是件麻煩事,這兩日的事情這麽多……”
衛懷柔皺了皺眉。風月越來越像個老婆子似的多話了。
外間屋子的窗戶吹過來的風不會到裏屋來,補不補地好都無所謂。但他希望補不好。
這屋子越破越好。
*
等走到謝安屋子門前時,衛懷柔才停下腳步。他遲疑了一會兒,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繡雲。繡雲看見是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又轉頭往屋子裏看了一眼,才轉過身來朝他請了安。
“我來找姐姐。”衛懷柔越過繡雲,淡淡道。
繡雲滿腦子都是剛剛的那件事,她想說謝安不在,但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大姑娘在屋子裏。”
繡雲剛說完,轉頭便看見了謝安從裏屋走了出來。
“懷柔。”謝安看見他還有跟在後麵的風月,等走近到屋門口,才柔聲問,“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衛懷柔沒說話,偏頭看了一眼風月。
謝安也望向站在他身後的風月。
風月避開謝安望過來的目光,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昨天夜裏把屋子裏的窗戶紙給吹破了,兩扇窗戶都破了洞,幾個侍女手腳笨,一時半會兒也補不好……”
風月說完,就低下頭去。
衛懷柔微微眯了眯眼,才掀睫乖順又帶著真摯地望向謝安。風月說得這樣疙瘩,也不知道她聽出來了沒有。
謝安垂眸,看了一眼風月手裏提著的已經裹好的幾個裝著換洗衣裳的包袱,目光淺淺落在衛懷柔身上,許久才問道:“……是真的嗎?”
“我可以帶姐姐去看看。”衛懷柔望著她,溫順道,“姐姐要去嗎?”
她知道他為什麽來,但也或許窗戶是真的破了。謝安側開身去,輕聲對繡雲道:“去把之前多的那套被褥拿出來。”
算上坐榻,屋子裏也隻有兩張床。繡雲的那張床榻還隻是單人大小的,一間屋子塞不下四個人。
謝安微微蹙眉。
衛懷柔看著她,道:“風月晚上要出去,姐姐不用算他的。”
謝安回頭看了眼風月,風月才點了點頭,沒有進屋子,隻是放下了手裏的東西便轉身出了去。
謝安看著屋門被合上,轉過頭來望了眼衛懷柔,輕斥了聲:“胡鬧。”
衛懷柔翹了翹唇角,露出一點無辜的笑意。
謝安走進了裏屋,他也跟著走了進去。
繡雲剛從櫃子裏拿出了那套之前就留給衛懷柔用的被褥,放到了坐榻上撣了撣,正抱了起來不知道放哪。
“就放在軟塌上。”謝安輕聲吩咐道。
軟塌是謝安休息就寢的地方。繡雲愣了愣,又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抱著被褥掀起床幔放到了軟塌上。
衛懷柔看著繡雲,又彎了彎唇角。她這是同意晚上與他睡在一塊兒了。
繡雲拿著用來撣灰的撣子出去了,想起還有事情沒說,於是過了一會兒又拿了昨天還沒有做完的女紅進來,坐到了謝安身旁、衛懷柔的對麵。
謝安重新拿起剛剛沒剝完的那顆葡萄,將剝好了的果肉放到琉璃盞裏。
衛懷柔從繡雲身上挪回目光,放到矮桌上的一蠱盛著已經剝好了的葡萄果肉上,抬眸看向謝安,問道:“我可以吃嗎?”
謝安頷首,他就捏了顆果肉放到唇間,細細咀嚼了起來。
慢慢地吃,還能嚐出一絲她身上的味道。
“早上走過老夫人屋子的時候,聽外邊的丫鬟說,”繡雲忽然開口道,“老夫人那個在宮裏的謝美人有了龍種。”
“有了身子?”謝安怔了怔,偏過頭來望向繡雲。
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件光耀門楣的大事。
繡雲點了點頭:“聽說宮裏正請了太醫過去,還不知道到底懷上了沒有,但大早上的老太太就起來請大爺過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在了。”
“還是宮裏跟在皇帝身邊服侍的那個公公派人傳消息過來的。”繡雲想了許久沒想起那個大太監的名字,隻好這樣說,“那公公好像與老爺關係尚好,這才賣了人情。”
“趙元壽。”衛懷柔忽然道。
就是上次領他進去的那個老太監。
“他十幾年前就在皇帝身邊做事了。以後哪家能幫得上他的,他才會幫這個人情。嬪妃壞了皇帝的種,他當然要舔……”衛懷柔猶疑了一下,換了個詞,“他當然要去討好哪家。”
謝安有些訝異地望向他。
她未進過宮,皇宮裏的事情也不了解。隻是有些想不到衛懷柔雖在禮部,也能這樣清楚宮裏麵的事情。
繡雲也睜大了眼睛道:“我還以為那些宮裏的都是些文人名士,原來都是這樣唯利是圖的。”
衛懷柔低下眸去。他沒有理會繡雲,又夾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
“若真是懷上了,在宮裏應更小心些了。”謝安微微蹙了蹙眉。她雖不了解後宮是怎麽樣的,但多少也知道三宮六院間的爭風吃醋和下等的手段從來不缺,“不過有了孩子,也能安穩些了。”
“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下來呢。”繡雲拉了針線出來,隨口道,“娘以前還和我說過,懷個孩子女人得多受罪。”
謝安微微垂睫,沒有說話。
好像自古以來,女子成了親都是為了延續子孫。她雖知道這樣沒錯,也希望有幾個兒女在膝下嬉戲,但聽了繡雲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衛懷柔掀睫,看到了她微微攏起的眉頭。
“姐姐,”他忽然開口,輕聲道,“我無所謂。”
繡雲聽見了,雲裏霧裏地看向謝安。
謝安明白過來,一下紅了臉,沒有說話。她低下頭去,隻顧剝了一顆葡萄放入唇間。
又過了一會兒,繡雲一邊繡著女紅一邊又嘰嘰喳喳地扯著閑話,時不時問謝安幾個針線上的問題,一直等到夕陽落下去的時候也沒有把手中的繡布繡完。
“姑娘,這兒線怎麽……”繡雲忽然又發現繡麵上的兩股線打了結,皺著眉問。
“姐姐。”衛懷柔忽然蓋住了繡雲的話。他偏頭,有些冷淡地看了繡雲一眼,才轉過頭來,“我有些餓了。”
謝安抬起眸來,望了眼天色,溫聲對繡雲道:“原來已經這樣晚了,讓後院去備飯吧。”
繡雲隻好放下手裏的繡布,掀起簾子出去了。
珠簾落下,留下一串清脆的珠玉碰撞發出的響聲。
“姐姐。”衛懷柔把視線從珠簾上轉回來,慢慢道,“我今晚想泡個澡。”
謝安頷首,溫聲道:“那我一會兒讓繡雲再多準備一些熱水。”
“一個人泡太慢了。”衛懷柔望向她,“我想早些睡,等兩個人都洗完就已經很晚了,而且……兩桶熱水要等很久。隻一個人洗的話,這樣熱的天,身上會留下汗味的。”
謝安看向他。
“所以,”衛懷柔輕聲道,“我想和姐姐一起洗。”
*
丫鬟已經把飯菜都端了上來。
謝瑜呆呆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一點也沒有食欲地轉過頭去。
已經將近臨盆的月份了,她身子不但沒有好受些,反而日日像是在經受折磨,從早到晚都無力惡心。今日中午的飯菜她也一口未動地叫人全數倒掉了。
“夫人好歹吃一些,還懷著身子呢。”一旁的丫鬟勸道,“就算不是為了自己吃,肚子裏的孩子也會餓的。”
謝瑜聽了,這才拿起筷子夾了一點菜。
隻是快要放入嘴中的時候,她忽然又把筷子擱下了,抬起頭來問站在一邊的丫鬟:“崔郎呢?他答應和我一起來吃的。”
丫鬟猶疑了一下,沒有回答。
謝瑜一下子皺起眉,推開了放在一邊的碗筷:“回答我的話!”
丫鬟這才低著頭,打著哆嗦道:“夫人,老爺今晚應該不會來了。”
“為什麽?”謝瑜怔怔地問,“為什麽?”
丫鬟沒告訴她崔白已經留在春杏姨娘那兒了,但丫鬟不用說,謝瑜也應該知道了。
她愣了好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就往屋門口走去。
丫鬟連忙跑上去要攔:“夫人這是要去哪兒?都這麽晚了,也不缺這一天……”
丫鬟還沒說完,就被謝瑜用力推開了。
她心裏空白一片,沒留神腳下的門檻,絆了一跤。
丫鬟連忙扶住了。
謝瑜掙脫開丫鬟的手,隻是剛往外走了一步,小腹的墜痛感卻讓她臉色一下子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