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五月十二。
剛到中午衛緒從宮裏回來的時候, 平王府裏已經都是賓客。鬧了一中午,直到下午的時候,才都陸陸續續地回去了。
門客鬧了一中午, 賈容也在平王府裏坐了一中午。早上的時候他嚷嚷著要跟衛緒一起進宮去,隻是賈平沒同意, 他隻能到平王府裏坐著等衛緒回來。
隻是等到衛緒回來,賈容沒想到滿屋子都是人,幾個管家找了理由把他安頓在了別的地方, 直到這會兒他都琢磨著回去了,才派人過來說他可以過去找衛緒了。
賈容走到衛緒屋子裏的時候, 幾個下人和丫鬟正整理著送到府裏來的生辰禮。
堆在屋子裏的東西按照類別分成了三類,還有很大的一部分金銀珠寶之類的都已經放到了庫房裏。
衛緒身邊還站著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 低頭看著丫鬟整理出來的書畫一類的東西。那些書畫都是上品,不是出自京城裏有名的畫師之手就是三品以上的官員賦的詩詞。
畢竟皇帝老了,雖然還癡心妄想著太子能回來,但再立儲君不過就是這一兩年的事。而皇帝膝下隻有衛緒這一個皇子,剩餘的便是公主郡主,東宮的位置,衛緒是要遲早坐上去的。
所以這些跟風的官員都來巴結他。
衛緒看著那些堆成小山的生辰禮, 無意地笑了笑。
見衛緒看著裏屋沒說話, 賈容呆呆站了一會兒,才堆起笑容來,嘻嘻地靠到衛緒身邊去, 拱著手喚了聲:“表哥。”
“我祝表哥生辰快樂……年年有喜!”賈容想了一會兒, 好不容易想出來一句好詞。
衛緒抬眼看了賈容一眼:“有什麽喜歡的你叫人裝好拿去。”他今日心情不錯, 再加上珠寶之類府裏也向來不缺, 所以拿去些也無所謂。
賈容愣了愣, 忙擺手道:“我怎麽能拿表哥的東西。我給表哥的生辰禮都還沒拿來呢!”
賈容幹笑了兩聲,就連忙轉過身去,對跟著自己過來的丫鬟揚聲道:“去把我給表哥準備的生辰禮送過來!”
丫鬟聞聲去了。
不一會兒之前過去的丫鬟就回來了。隻不過帶來的不是珠寶首飾,而是兩個美人兒。
她們腳腕上還纏了細細的一串金銀色的鈴鐺,步履之間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鐺聲。身上穿的綠鬆石與紫羅蘭色的裙衫不似京城中的款式,而是香肩半露,腰前隻覆了一層薄薄的紗絲,許多銀飾作為裝飾懸在裙衫上,泠泠作響。
動作間都有絲絲縷縷的香料味兒從袖間身上溢出來。
“殿下。”見到衛緒,她們微微彎身軟聲喚道。
賈容又看了好幾眼,才舍得把目光轉了回來,笑著道:“我想著表哥素來不沾脂粉,大概是京城裏的女人都太過粗俗。不過她們不一樣,我從西邊叫人弄過來的,廢了好些人好些力氣才得來的,可與京城裏的女人哪哪都大不一樣。”
“表哥若是覺得合心意,就讓這幾個留下。”
隔了幾丈的距離,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兒就已經飄了過來。絲絲縷縷的幽香,攝魂似得帶了幾分媚意。果然與中原的大不相同。
“起來吧。”衛緒微微笑了笑道。
她們聞聲謝過後才起身,又是一陣清脆的鈴鐺還有銀飾相撞的聲音。
賈容看到衛緒笑了,一下子鬆了口氣。這些女人他本來打算留下給自己享用的,如果不是為了一件事情,才不會就這樣忍痛割愛了。
“那表哥,她們是留……”賈容小心問了句。
“既然是好不容易才過來的,那就別再忍著一番舟車勞頓回去了。”過了一會兒,衛緒才道。他說完,又看了眼賈容。
賈容連忙叫下人把她們先帶下去了。
等屋子裏隻剩下他和衛緒兩個人之後,賈容才挨到了衛緒身邊,端起笑臉道:“上次的事兒沒辦成,這也算是來給表哥賠罪了。”
衛緒皺了皺眉,才想起上次他的侍從七月的事。
他想過有可能是因為上次七月受他的命去謝府,不小心被那個衛三郎懷恨在心做的。但是叫人去查了,回來的人卻稟報說那天晚上謝府沒有出來過人。更何況七月是跟在他身邊幾年的老人,受他意思殺過的人沾過的血都數不清,區區一個沒有武功的小子,又怎麽可能生生挖掉七月的一個眼珠?
查了月餘,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是誰幹的。
衛緒眯了眯眼,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表哥看在這份上,要不再幫幫那件事?”賈容順水推舟道。
他說的是謝府長女的那件事。衛緒沒搭話,剛剛的心情現在都沒有了,他不想再管賈容的這些雜事,淡道:“國公府的世子已經上門去議親了,你就管好自己別想這些事了。一個低門的,還是個庶女,有什麽值得可留戀的?”
賈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衛緒忽然變了態度,剛想要開口解釋,卻被一邊的管事找了理由帶出去了。
屋子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衛緒眯著眼,指節重重敲擊在桌麵上。
剛剛那兩個西域女人在屋子裏留下的香味還沒有散去。
過了一會兒,衛緒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身邊的老者翻看著送到府裏來的那些字畫,許久才微微笑著問:“先生看得怎麽樣了?”
“沒有什麽贗品,都是京城裏有名的字畫師作的。”老者笑著道。
“那便好。”衛緒慢慢道,“既然這樣,那就留下幾幅合適的掛在屋子裏,剩下的就都收到庫房裏去吧。”
底下的丫鬟應了聲,便小心捧起那堆字畫轉身要走。
丫鬟抱走的都是些能卷成卷的,剩下的都是大物件。
衛緒看了一眼。剩下的幾樣東西裏,有麵屏風還別出新意地用線繡了字樣上去,點綴了些繡花。
“剛才怎地沒看見這幅?”站在衛緒身邊的老者忽然驚了一聲,失了規矩地側過身來問衛緒,“殿下可知道這是哪家送來的?”
衛緒看去,卻發現指的就是他剛剛看見的那麵屏風。
一旁的丫鬟忙道:“這是謝府送來的。”
“這麵屏風先生可看出什麽來了?”衛緒讓人把那麵屏風拿了上來。剛剛隻看見了上麵的繡樣,至於字都是沒有怎麽看清楚,遠遠望去不過是樣式精致好看了些,倒也沒什麽不同。
但站在他身邊的是京城裏曾經在皇帝身邊伴讀過的侍郎趙庸平,精通書法,京城裏的字除了他以外,大概就沒有更出眾的了。
衛緒今天把他找來,一是為了鑒別一下那些專程來討好他的人送來的東西的價值,第二則是為了拉攏。
立儲就在這些日子裏,他早已開始打算了。
隻是連他都是這樣的反應,衛緒不知道這幅屏風到底是有什麽地方這樣出眾。
趙庸平卻隻是忍不住地搖頭,道:“這屏風上的字雖是繡上去的,第一眼也不覺得有多好。但是看多了,就覺得有些奇怪。說不得寫得有多好,就是乍然覺得有些熟悉。”
衛緒垂眼,看著那些繡上去的字。
“不過猜測,殿下就當我胡說了罷。”趙庸平見衛緒這樣在意,苦笑道。這字他沒見過,說是熟悉也不過就是一時的感受,大概都不能當真。
隻是趙庸平沉默一會兒,又補充了句:“有幾分像陛下年少時候的字罷了。”
片刻,衛緒忽然抬頭。
他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陰冷,一字一字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別的人不記得了,衛緒還記得。
小的時候他與太子一起伴讀,他寫的字總是被父皇說有幾分像他當年的字。
……那是太子。
應該已經死了的太子。
那麵屏風他沒有叫人拿下去,上麵的每個字衛緒都細細地看了幾十遍。
“把謝府的衛三郎找來。”衛緒低下眼去,聲音陰戾。
*
“平王殿下。”衛懷柔俯身,給衛緒行禮。
他行完了禮,才抬眸看了眼坐在位上的衛緒。剛剛行禮時的眼底的幽黑等到抬眸時卻隻剩下來屋子裏映過來的燭光。
他看了眼衛緒,就麵無表情地垂下睫去。
衛緒從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衛懷柔身邊,站了一會兒,才有些陰惻道:“聽聞衛公子模樣生得出眾,把頭抬起來。”
又重新看到衛緒的那張臉。
衛懷柔望著他,牽起唇角,露出一個謙和的笑來。
衛緒慢慢皺緊了眉。這張臉與他想得不太一樣。
那雙眸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盛滿了溫和,一點戾氣也沒有,似乎還帶了點慌神。濃黑的長睫微微落下,擋住了眼中的神思。
“今日看到衛公子府上送來的屏風很是別致,忍不住心中好奇,這才這麽晚地把衛公子找了來。”衛緒微微頓了頓,“我特意讓底下人準備了厚禮,贈給衛公子還有令堂令尊。”
“謝過殿下,隻是我是外室之子,家母已經過世了。”衛懷柔低了低聲音。
衛緒沒有說話。
“殿下還有什麽要事嗎?”衛懷柔抬眸,淺淺笑了笑。
“沒了。”衛緒眼底閃過一點陰冷,看著衛懷柔退後幾步轉身,忽然道,“……衛公子留步。”
衛緒轉身快步走到衛懷柔身邊,忽然伸手拉住了衛懷柔的手。
袖子垂落,衛緒順勢垂眼往那截手臂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