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衛懷柔仰脖, 貼著刀鋒避了過去。
脖頸上還是一片冰涼。
刀風很快,雖然讓他避開了,但綁著發絲的發帶還是被削落。絲綢製成的發帶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發絲瞬間散落了下來, 擋住了視線。
衛懷柔無心去撥,垂睫淡淡掃了眼對麵通過油燈映在地麵上的影子。
來人一刀沒有得逞, 便沒有再刻意抑製自己的本事,刀刀淩厲地刺過來,卻又恰恰都避開了他的要害, 斜刺過來的方向不會讓人死,但倘若中了, 那下半輩子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是來探他的功夫的。
衛懷柔慢慢蹙了蹙眉,眼底攏上一層淡淡的, 看不見底的陰影。他伸手,長指碰到袖口裏長年放著的匕首,握了握,還是鬆了開來。
他又避開了幾刀,有些刀鋒已經刮擦開了肌膚,有零星的血跡隔著衣衫滲了出來。
忽然不遠處幾個丫鬟彼此間逗樂的嬉笑聲忽然傳了過來,隨著腳步聲慢慢靠近了過來。
衛懷柔掀睫, 慢慢看了對麵握刀的人一眼。
來人顯然也聽見了聲音。刀風無聲, 隻是在有些寂靜的夜裏閃過一點銀亮冰涼的金屬光澤,下一瞬就已經到了衛懷柔麵前。
刀鋒逼近就有了收回的趨勢。明顯是在幾個丫鬟過來前試探的最後一刀,刺出便打算收回。
但是下一刹, 空氣裏已經彌漫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刀鋒刮開皮肉的聲音。
對麵那人估計也沒想到衛懷柔沒有躲過去避開這刀, 愣了愣, 卻也沒有再多猶豫, 收回刀轉身便走, 沒過多久,身影就已經融在了夜色中。
幾個丫鬟原先逼近過來的腳步聲又在假山處轉了個彎,各自說笑著慢慢走遠了,根本沒有聽見這裏傳來的動靜。
等一切又恢複平靜的時候,衛懷柔的臉色才慢慢白了一層。
靠著牆,他才吐出一小口血來。
他低眸,看了眼五指上沾染的血跡,再抬眸時,已經將眼底的那層陰冷完完全全地收斂了起來。
惡心。
*
或許是因為身子不行的原因,謝安自禮堂回來後,那種眩暈沒有消失,反而還加重了一些。
此時她已經沐浴完了,穿了件輕薄的小衣,扶額靠在美人榻上。又緊緊地閉眸休息了一會兒,睜眼的時候還是有那麽一點暈眩和惡心。
繡雲見她麵色不好,便倒了一盞熱茶過來,放在美人榻中央的小桌子上,擔憂道:“先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姑娘這頭暈惡心都泛了一下午了,要不還是請個大夫過來看看吧。”
謝安勉強支撐起身子,握著那盞暖茶暖手,搖了搖頭,溫聲道:“已經好多了。況且夜深了,再從府外請大夫過來反而麻煩了別人,我再躺一會兒就好了。”
繡雲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出了裏屋去外間準備洗漱的用具。
躺著有些腰酸,謝安起身又從軟塌上拿了一個小靠枕來墊在身後,覺得好些了才從書架上拿了本上回沒來得及讀完的經書。
她隨手翻了一頁,翻到的那頁上卻沾染了一小塊墨跡。
墨跡蓋住了字,又往下渲染開去了好幾頁,不僅這頁看不清了這頁的經文,連帶著底下的幾頁都糊掉了。
謝安蹙了蹙眉,才想起來是上次衛懷柔打翻了墨水瓶子,那日她剛好把這冊經書放在書案上。
她輕歎一聲,合上了經書,隨手放在一邊。
不是因為經書的緣故,而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有些心神難安,也有些後悔把她想的話這麽直截了當地就告訴了他。如果可以的話,她應該慢慢地把這些話告訴他,而不是這樣直接的方式。
換做是她,被當麵拒絕也會難受許久的吧。
謝安側身,吹滅了蠟燭,伸手將輕薄外衣上的扣子一顆顆地解開,脫下掛到了一邊的衣架上。
屋門被打開,聽出是繡雲的腳步,謝安沒有回頭,用梳子慢慢把有些打結了的發絲細細地梳順,柔聲吩咐道:“不早了,你把東西放下就先去睡吧,不用等我洗漱了。”
“大姑娘……”繡雲忽然帶著些許顫音地喚了她一聲。
謝安放下梳子,回過頭去才發現繡雲的麵色有些蒼白,忙問道:“怎麽了?”
繡雲放下手裏端著的洗漱盆子,小跑著到了謝安身邊,一下子就是抱住了她:“我剛剛去熱水房接水的時候,看見地上有血!”
“有血?”謝安怔了怔。
繡雲有些瑟縮地依在她身邊,解釋道:“我看清楚了,那地上不是什麽動物的血,是人的血。看樣子還是剛剛留下的。前幾日那東院剛剛出了那樣的事情現在還沒弄清楚,今天晚上又……”
繡雲閉著眼睛沒有說下去。
就算夜裏視線不好,但府裏也有油燈整夜照著,倒是不至於是看錯了。謝安攏緊了眉,伸手輕輕在繡雲身上拍了拍,安慰道:“別怕,府裏這麽多人,夜裏還有家將守衛著,不會出事的。”
繡雲知道謝安是在安慰她,嗚咽著點了點頭,還是道:“今夜我能和姑娘睡嗎,我怕……”
謝安正要點頭,屋外卻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繡雲一下子神經緊繃,伸手就拉住了謝安的衣袖,失聲喊了句:“姑娘!”
“我就說、我就說沒有看錯。”繡雲緊緊抓住被子,有些失神地望向謝安,“這下、這下可怎麽……”
還沒有等繡雲說完,屋外又傳來敲門聲。
謝安抿了抿唇,側眸對繡雲溫聲道:“先鬆手,我先去看看好不好?”
等繡雲好不容易撒了手,謝安才從軟塌上下來,從梳妝台上拿了把剪子,輕輕攏到了袖口裏,她走到屋門前,將門拉開一條縫來。
門口站著的人是衛懷柔。
謝安一下皺緊了眉,下一刻又忍不住張了張唇。
“姐姐。”他隻望了她一眼,聲音也不似平時那樣,有些虛弱。下一瞬整個人便半倒在了謝安懷裏。
謝安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寢衣,一滴已經冰冷的東西自衛懷柔身上滑落,順著她的肩膀滴落到了她的鎖骨上。
她低眸,才看清那滴東西是血。
她一下抬頭,才發現他身上腰腹側的血已經徹底染透了衣服,隔著衣衫,也能看見底下不淺的一道傷痕。
此刻衛懷柔靠在她懷裏,謝安雪白的寢衣也被染成了深紅色。
“繡雲!”謝安忍住沒有去看那癱血,轉頭朝屋裏喊繡雲。
過了這麽久以為是發生了什麽事,繡雲已經從裏屋匆匆走了出來,此刻看見屋門衛懷柔滿身是血地在謝安懷裏,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忙跑過來幫著謝安把人扶到屋子裏的軟塌上。
“姐姐去幫你喊大夫,你先別動。”謝安本就暈血,又是頭一回看見這樣多的血難免有些恍神,她想從軟塌上起身卻被他伸手輕輕拽住。
“姐姐,別叫大夫。”衛懷柔依在她懷裏,搖頭輕聲道。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又解釋道,才又重新垂睫,像是在閉眸休息。
她隻穿了寢衣,好像不知道一舉一動都會讓他感受到些什麽。
謝安抱著他,咬唇不語了許久,才頷首道:“好,那我不叫大夫。”
他不想叫大夫有他的原因,今夜為什麽突然受傷出現在她的門口也有他的原因。況且如今夜深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什麽大夫上府來,這樣的傷也不能拖到明天去。
“姐姐房裏有藥和繃帶嗎?稍微包紮一下就好了。”衛懷柔低低喘了口氣,垂睫淡淡掃了一眼他腰腹上被人用了勁劃開的不淺的傷痕。
謝安垂眸,想要碰一下傷口,卻又在即將碰到的時候縮回了手。她怕他疼。
“別動,我去拿藥。”謝安溫聲道。她從軟塌上起身,走到一邊的櫃子裏取了一個小藥箱子出來。
因為她身子的緣故,所以屋內也長年備著各式的藥,倒也還算齊全。
但是不是尋常的擦傷,她雖會些包紮,卻也不敢擅自就拿藥往上塗。如果傷口感染了,會留下許多另外的病症下來。
繡雲站在一旁,見謝安躊躇,猶豫了一會兒自薦道:“奴婢的爹是民間的赤腳大夫,我以前也跟著亂讀過幾本醫術,三爺既不想請大夫來,如果不介意的話,或許可以讓我試試。”
謝安聽見了,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溫聲笑了下詢問衛懷柔:“可以嗎?”
“好。”衛懷柔看著軟塌上被褥的花紋,許久有些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他一點也不想讓一個外人碰他。
謝安彎了彎眸子,將藥箱遞給了繡雲,她則坐到軟塌的另一邊看這繡雲替衛懷柔脫衣上藥。
她又一次看見了他背上那些不少的陳年舊傷。
謝安微微蹙了蹙眉。
等過了一會兒,繡雲包紮收拾好了東西出去了,她才溫聲道:“很晚了,先好好休息。”
說著,謝安把燭台上的蠟燭輕輕吹滅了,又將吊著窗幔的勾子輕輕放下,才打算起身去外間的臥榻上睡。
“姐姐。”
謝安的手忽然被輕輕勾住。
衛懷柔不輕不重地溫軟喚了她一句。
謝安被他拉住,忽然才意識到她應該馬上就去外間,而決然不是留在這裏,任由接下來或許會逾界的事情發生。
屋內屋外安靜地很,正是因為處在黑夜,一切才變得有些微妙。
衛懷柔掀睫,低低地接上了上麵還沒說完的半句話:“我疼。”
疼?那該怎麽辦。
“姐姐抱抱或許會好一些。”他慢慢道,“……好嗎?”
也許是太晚了,也許是謝安不忍拒絕。
她猶豫著伸手,輕輕抱了抱他。
他的脖頸埋在她的頸窩裏,許久也沒有撒開,而是輕輕地蹭了蹭,然後忽然微微仰了仰頭,在她的脖頸上咬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