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阮氏聞言愣了愣, 滿屋子的人也都跟著愣了愣。
謝安下意識抬頭看了眼站在身旁的衛懷柔。
他偏頭多看了那沈家小女兒一眼,慢慢喚了聲:“姐姐。”
誰都知道謝府大姑娘早已與崔家退了婚事,哪來的什麽夫君, 多半謝安站在衛懷柔身邊的緣故。阮氏反應過來,笑著道:“大姑娘和老太太莫怪罪, 珠珠她年紀小,不知事兒。”
阮氏說著抱過了女兒,指著衛懷柔道:“那是珠珠的哥哥, 謝姐姐的弟弟。”
珠珠看了眼衛懷柔,又縮回頭去, 軟軟叫了聲:“哥哥。”
阮氏鬆了口氣,才敢抬頭去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大姑娘和衛三郎。謝安彎著眉眼正笑, 衛懷柔安靜立在她身後一點的地方,看向被阮氏抱在懷裏的沈家小女兒。
阮氏忽然想起自己女兒說的話。倘若這二人不是姐弟,也能……阮氏蹙了蹙眉,把這個不合倫理的念頭壓了回去。
這一波平了下來,屋裏的人又重新開始祝賀宮裏傳來的好消息,鬧哄哄的擠作一堆,各自說笑。
衛懷柔垂眸, 無聲撥弄著腕上的菩提串子。
還是早上, 屋裏的人又這樣多,他多少有些不耐。若是謝安不在這兒,他不會在再這裏多站半刻。
他看了眼謝安, 嗅到她身上早上剛起來帶著晨露的味道。她似乎很能在這種場合下站得住腳。那些在屋裏說笑奉承討好的人麵上裝著同為謝府高興的樣子, 私下卻不知道是怎樣嫉妒謝府, 嫉妒她的。
他靜靜掃了眼屋內, 目光落到王氏身上。
王氏似乎也在等著什麽, 與身周的人沒說兩句便又走開去,不時看眼坐在席上的老太太。
謝瑜低頭站在王氏身邊,心思不在屋內,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老夫人忽然想起什麽,開了口:“宮裏這會兒一下子賞下來這麽多東西,都堆在庫房裏倒是沾了暗處的晦氣,各家也都惦念著,倒是先分了吧。”
幾個姨娘聽到,都歡喜地笑了起來,各自盤算著要拿些什麽樣的東西。
“老大家的姑娘想要什麽?”老夫人看了謝瑜,不緊不慢問道。
謝瑜卻仍沒聽到般低頭站在屋內。
老夫人忍不住皺了皺眉。王氏瞧見了,抬手拍了下謝瑜,笑著道:“阿瑜這兩日都忙著婚事,夜裏都沒睡好,這才沒聽見母親的話。眼瞅著離阿瑜大婚也越來越近了,婚房裏也缺些銀兩綢緞,大姐兒若是心係自己妹妹婚事的,便……”
王氏說著看了眼謝安,又笑著道:“不敢拿些什麽,阿瑜這孩子今兒早上還跟我說要體恤大姐姐——”
“二妹妹體恤姐姐,怎麽還伸手拿東西呢?”衛懷柔打斷了正在講話的王氏,淺淺笑了笑,慢悠悠道,“二妹妹溫軟善良,應當把自己的也拿出來給姐姐才是。”
他摘下了那串菩提串子細細撚著,珠子一顆顆地在指尖滑過。
王氏一時間被塞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抬頭去看衛懷柔,他正低頭漫不經心地看著指尖的手串。
這是謝府的家事,沈家的人不好說什麽,便隻站在一邊。
謝安抬眸看了眼衛懷柔,她沒有真的想說他些什麽,隻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輕聲責備道:“胡鬧。”
衛懷柔鬆開了手中的那串珠子,瞥了眼立在原地的王氏,軟聲喚謝安:“姐姐。”
“她想拿姐姐的東西。”衛懷柔重新戴上了手串,淡淡道。
他眸子清澈,似乎不藏任何的汙垢,無辜望著謝安。
衛懷柔看到謝安慢慢捏緊了握在那隻剛剛拍過他的手裏的帕子,垂睫避開了他的目光。
盯了片刻後,他收回目光。
站在原地的王氏隻能對著席上的老太太,道了聲:“母親。”
老夫人剛喝了口丫鬟遞過來的茶,回避了王氏:“好了,這樣的好日子別給攪和了。大姑娘想要些什麽?”
“我想買間京城裏的鋪子。”謝安道。
上次元宵她吃了王氏雲衣坊的虧,知道一家店麵能帶來多少好處。能做買賣的鋪子可以給她每月帶來銀兩,有能力去做些經濟範圍外的事情;在危機的時候還能變賣保她衣食無憂,不會像那個夢裏一樣,落得那樣的下場。
縱使嫁不出去,她也能靠鋪子養活自己。
老夫人知道謝安想的是什麽,笑著道:“不是什麽難事,大姑娘可有看中了的?”
“我想下午出府去看看,能親眼看著更放心一些。”謝安猶豫了一會兒道。
她的目的就在這裏,若是找人代看,許是會出些什麽岔子。
“姑娘家一個人出府去總不安全,找個府裏人一塊兒陪著去吧。”老夫人道。
謝安看了一眼屋裏的人。
她並不想讓王氏陪她同去,父親亦有公事要處理,幾個姨娘與她也並不十分親近。
思來想去半日,剩下來的,隻有衛懷柔。
但前幾日與他的那次談話,她又有些猶疑。
“懷柔。”她轉眸,猶豫著開口。
*
上午謝安回到屋裏,又細細整理了宮裏賞賜下來的東西。
一部分銀兩是按著規矩給了祖母,剩下來的也不剩多少,總共也就幾十兩,她都放到了一處。
這兩年她還有些自己的積蓄,也拿了出來放在一處。
謝安把兩部分的銀兩都加在一起,卻離買下一家鋪子還差了許多。
謝安不想再去向老夫人討要銀錢。她抬手,捏了捏眉心。
*
下午的時候,謝安收拾好了東西出府。
府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她掀開車簾,看見衛懷柔已經坐在了馬車裏麵。
他看見了她,往旁邊坐了坐,輕輕笑了下:“姐姐。”
謝安坐下,才發覺發馬車裏的位置有些擠,她剛好能勉強坐下,緊緊挨著衛懷柔的半邊身子。
即便是隔著衣料,還是能感受到他的肌膚微涼。
馬車走了起來,耳邊逐漸有了京城街道上熱鬧的吆喝聲。
“姐姐今日便要買下來嗎?”衛懷柔問道。
謝安知道他指的是店鋪,猶豫了下。她身上帶的銀兩,還不夠付一間鋪子的錢。
謝安側過身去,抿唇聽著車簾外吵鬧的聲音:“……三郎能先借我些錢嗎?”
馬車裏陰暗,衛懷柔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她看見他無聲笑了。
她手裏多了個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的,從縫隙裏看,裝的竟不是銀兩,而是一張張的銀票。
“姐姐看看,這些夠嗎?”他溫順笑了下,似乎那些錢隻是些再普通不過的薄紙,“不夠的話,我還有。”
“這些錢……”謝安躊躇了下,還是沒有問這些錢的來源。
“我積攢下來的。”衛懷柔解釋道。
謝安知道他在騙她,卻沒有拆穿,從荷包裏拿了幾張銀票出來,將剩下的還給了衛懷柔。
“這些錢我會晚點還你。”謝安道。
“我不著急。”他尾音輕淡,“或者……姐姐用旁的還我也行。”
*
鋪子是謝安幾個月前就看到過的一家銀飾店,就坐落在京城中心的一條街道上。
因為有目標,所以馬車隻駛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便到了銀飾鋪子的門口。
衛懷柔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謝安進去了。
鋪子裏從價低質劣的銀飾到專給貴族高門提供的昂貴奢靡的銀飾一應都有,因而白日裏除了閑逛的百姓,也有不少著華服的公子和姑娘來,又趕著是下午,因而鋪子裏人不少。
進門等了一會兒,才有招待的人賠著笑小跑過來,道:“今日下午來了貴客,招待不周,公子姑娘見諒。”
話音剛落,就聽見店鋪不遠的地方有個年輕執絝的聲音冷哼著大聲嚷嚷:“沒有更好些的了?”
招待的人咳了下,旋即賠笑道:“姑娘喜歡什麽樣的銀飾,是想買釧子還是耳墜簪子?鋪子裏都有。”
謝安想順帶看下鋪子裏的銀飾,便笑了笑:“都給我看看吧。”
招待的人聽了,忙拿東西出來,陳列在謝安眼前一一介紹。
“懷柔,你也來幫我看看吧。”謝安轉頭,微微笑了下。
那些銀子做出來的首飾泛著冷光的顏色衛懷柔並不喜歡,他卻還是綻出一個溫軟又毫無破綻的笑意來,走到她身邊,不著意地往剛剛那個叫嚷的聲音的地方瞥了一眼。
“鋪子裏的銀子都是上成的,款式模樣也是請最好的工匠師傅花足了功夫打磨出來的,姑娘看看這質地。”
謝安伸手,捏起一支銀釵細細瞧了瞧。
釵子做工確實十分精致,款式也是跟著京城裏的風尚,姑娘們最喜歡的新樣式打磨的。尤其是釵子上的雕花模樣,她看著也很喜歡。
但她今日不是來買東西的。謝安放下手中的簪子,轉頭問:“鋪子裏的掌櫃今日在嗎?我想問一下把鋪子盤下來的價格。”
招待的人在原地愣住了。這陣子鋪子裏的生意雖好,但京城裏有臉麵的人卻少,來的更多的是隨便看看卻沒錢買的百姓,掌櫃便有想把鋪子盤出去的想法,他隻是沒想到這麽快便會有人來問。
大概知道清楚了來人的身份,夥計忙笑著道:“掌櫃在今日來的貴客那兒呢,姑娘等著,我這就去問問。”
“好。”謝安頷首。
趁夥計走開的功夫,她又看了看銀鋪裏大概的客人。
鋪子的問題就在那些銀飾雖然精巧,但卻比不上那
些府邸裏的銀匠的手藝,所以貴客看不上,而百姓又買不起。
若將鋪子盤下來,她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將這間鋪子的利潤拿到最大。
“誰讓你走了,是哪家女人的麵子大到能蓋過我爹的?!”
鋪子裏叫嚷的聲音傳了過來。
謝安側臉去看。
是剛剛那個叫嚷穿著華服的少年,脖頸上還係了塊用紅線穿著的青玉,麵頰瘦削,一雙細小的眼睛正盯著麵前的中年男子,大聲嚷嚷著。
少年身旁有貌美的丫鬟低聲勸說,卻換來了一個巴掌。丫鬟捂著臉,低低抽泣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爹正是朝廷的親臣?一個女人的吩咐就把你差遣過去了,她是誰啊,是皇帝的老婆還是娘啊?”少年大聲說著,順手砸了一樣東西。
謝安微微皺眉,那少年卻忽然抬眼,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直著目光,慢慢閉了嘴。
掌櫃以為他不鬧事了,鬆了口氣,又笑著賠了罪,匆匆走了過來又給謝安賠了罪,才走到一邊講起鋪子的事情。
許是怕難得要盤下鋪子的客人走,掌櫃又去了鋪子後捧了幾件鎮店的銀飾出來,讓丫鬟給謝安戴上。
鑲著瑪瑙的軟鏈襯著白皙細膩的肌膚,平白添了幾分嫵媚的味道。
衛懷柔站在謝安身後,目光淺淺落在那條軟鏈上,餘光正好看到剛才鬧事的少年——朝廷重臣賈平的小兒子賈容還站在原地眯著眼睛。
賈容在原地出神看著謝安慢慢摘下白皙腕上的那條軟鏈。
賈府裏有很多貌美的陪房和丫鬟作伴,卻沒有那樣的出挑。
賈容看了會兒,忽然感覺到麵上突然多了道目光,轉開目光才看到謝安身邊還站在一個年輕男人。他第一時間以為是她的夫君,畢竟那兩個人站在那兒,平白生出一種淡淡的恬然感來。
賈容今日本就是來給女人挑東西來的,但是現在什麽樣的銀飾和女人他都無所謂了。
他是賈府賈平最疼愛的小兒子,這天地下還有什麽樣的女人他還捉不到手裏來?
賈容臉上慢慢笑起來,朝著謝安的方向走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