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冰釋
蕭衍衝到了壽春宮門前,卻見宮門已經是緊緊關閉上了。
他滿腔的熱情被小小的潑了一盆子的冷水。
以往不管他在外面忙到多晚回來,她都會替他留著門,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沒必要的,以他的功夫,隨便什麼樣的門牆都阻攔不住他。只是她是用這種方式來告訴他,她一直在等。
今日宮門緊閉,唯有門前廊檐之下的宮燈在風中搖曳,蕭衍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秦錦的意思。
他在門前呆立了片刻,隨即翻牆而過。
守在院落之中的落雪聞聲出來,見到落下來的人影是蕭衍,她行了一禮。
「宗主。」
「夫人睡了?」蕭衍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平靜的問道。
「是。」落雪有點欲言又止。
「有事就說。」蕭衍說道。
「回宗主的話,夫人剛剛睡下之前說了。她這幾天想安靜一下所以若是宗主回來,不必告訴她了。」落雪說道。
那就是不想見他了?
蕭衍的心底一滯,暗自的握拳,心思流轉之間帶著幾分難言的苦澀。
他凝身在院落之中,眼角爬上了悵然。
「我知道了。」蕭衍揮手,落雪悄然退下。
長夜輕寒,已經是深秋時分,臨近初冬,夜間院落里已經悄悄的染上了一層白霜。
蕭衍就凝立在院落中央,看著秦錦的房間,心思凝重。
他從沒想過和秦錦會在這種事情上面起了分歧。而她此時所做,分明是十分的決絕。
她是喜歡他的啊,難道真的要為這種事情放棄他嗎?
蕭衍回想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從那個滿城彩燈的上元夜,與她初遇開始,他的人生軌跡就開始啟動,入宮,受到各種刁難與懲罰,卻也被師傅認回。蕭衍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為何這麼巧?上元節那夜人流滾滾,人海茫茫,為何秦錦一個稚齡女童會在那麼多人之中找到了他?
蕭衍身形再起,匆匆忙忙的折回了鳳蘭閣。
直接推門而入,他的師傅已經斜靠在床榻上睡著了。
「師傅。」心底有疑問,不問不舒服的蕭衍叫醒了老太監。
「少主?」老太監睜開雙眸,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隨後馬上起身。「年紀大了,竟是少主來了也沒察覺,還望少主恕罪。」
「師傅,我問你,當年公主在上元節找到我是不是你的安排?」蕭衍急聲問道。
老太監表情一滯,隨後還是點了點頭。「想要讓少主重回宮廷,老奴想了好久都沒想到一個合適的方法,當年的太皇太后對少主的曾祖母怨念太深,是斷然不可能讓少主重新回到她的眼皮子底下的,唯有利用泰和郡主,才能做到這一點。」
蕭衍的手指漸漸的發寒,「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引了郡主到碼頭邊,還安排了那些賊人?」
「是。少主。」老太監緩緩的跪下,朝著蕭衍叩首,「若是想要這一支重新執掌朝綱,沒有辦法啊,只能用頗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最最喜歡的泰和郡主做跳板。只有讓泰和郡主對少主起了依賴,不肯對少主放手,當年的太皇太后才不得不讓少主也一起入宮。其實少主不必介懷這些,少主如今和泰和郡主不是在一起好好的嗎?」
是啊,他愛秦錦至深,但是他從沒想過要用利用秦錦做什麼。這麼多年來,他總以為是自己綢繆帷幄,才換得現在的局面,但是現在想來,若是沒有秦錦,他竟是連這宮牆的大門都進不了,又談何伸展抱負,得償所願。
「師傅起來吧。」蕭衍定了定神,彎腰將老太監扶了起來,凝眸看著自己師傅的面容。
風燭殘年,老太監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歲月的痕迹,但是他的臉型秀雅,雙眸清亮睿智,依稀可見他幾分當年的風致。
「師傅若不是屈身在宮闈之中,必是一代叱詫風雲的人物。」蕭衍看了半晌之後,才緩緩的說道。
「老奴不敢。」老太監忙低下頭,他忽然有點心驚膽顫起來。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他的能力有多大,老太監自是心知肚明,越是這樣的男人,便越是不容自己被他人所控。一山不容二虎,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已經強大到天下獨尊的地步,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處?他知道太多東西了……
今夜他來問自己這件事情,就是一個信號。
「我只想知道,如同師傅這樣睿智有手段的人,為何要屈身在鳳蘭閣之中。」蕭衍平靜的問道。他的手腕可以一直在總管太監的位置上長盛不衰,他的手中曾掌控有天隱宗,曼說是扶持一個蕭衍了,即便是一塊爛泥,沒準也能被他生生的扶上牆去。
老太監渾身一僵,時間宛若驟然凝固,良久,他才緩緩的抬眸,「少主。有事情是不提也罷。少主就不要再問了。」
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兩道犀利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了一個遍,等到蕭衍收回那種目光之後,老太監才緩緩的舒了一口氣。
如今的蕭衍果真是與以前不一樣了,那種目光生將他這種經歷過無數風浪的人也看得心底發毛。
「原來師傅才是這翻手風,覆手雨的人。我今日才知,自己也是師傅棋盤上的棋。師傅休息吧。」蕭衍轉身,再度離開了鳳蘭閣。
等蕭衍轉身離開,老太監才渾身一松,呆坐在了床沿。
適才蕭衍的眸光犀利如刀,甚是駭人,那孩子從入宮開始,到今日,已經帝皇之相初露端倪,日後必是殺伐狠絕的一代君主。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一代帝皇要的便是絕對的集權,而他知道的太多了,也籌謀的太多。
逐鹿江山,鹿死誰手這種事情一旦平定下來,如同他這樣的人無非只有一種下場。
老太監沉思,長嘆枯坐。
與其到時候讓蕭衍忌憚自己,到不如再送他一個大禮!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王爺,看來是時候老奴下來見你了。」良久,老太監才顫顫巍巍的起身,寫了一封信,叫來了門外侯著的人命他明日一早將這信送去給雙喜。等這一切辦好之後,他打開了身側的一頂看起來有點年代的衣櫃,拉出了最底下的一個箱子。
巷子里放著一套陳舊的小太監的服飾,太監服被精心的保管著,幾十年下來,依然色澤艷麗不變。
當年他就是穿著這樣的一套衣衫遇到王爺的。
那時候他只是不起眼的小太監,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鳳蘭閣前,第一次相遇,他跟在一眾才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之中,看到他站在那邊,芝蘭玉樹一樣的人,明麗到連陽光都難以阻擋他的容光。那時候他就想,天下怎麼會有這麼鍾靈秀慧的人物,他是那麼的閃亮,閃亮到叫他自慚形穢。
再隔幾年,他無心的一句話,救下了他的命,他對他燦爛的一笑,笑走了他心底的陰霾,他發誓效忠他一生,但是無奈朝堂風雲變換,後宮傾軋至深,他這殘破之軀,低賤的身份不足以為他籌謀為他遮風擋雨。他被貶被罰,他冒死前去相見,原本是想追隨他而去,但是卻被他制止了。
「我知道你心意,但是你若是真的想報答我,就幫我好好保管這個,可惜我壯志未酬,這個令牌是我剛剛創立的一個宗派的。你將它發揚壯大,日後交到我有能力的子孫手裡,讓他能好好的用這個令牌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王爺當年的話猶在耳邊,老太監的淚水卻已經抑制不住的淌落,滑滾到太監服的衣料之上,沒入,消失,只留下一個暗色的印記。
其實他並不知道他真正的心意。老太監慘然一笑,擦乾了他自己眼角的淚水。卑賤如他,又怎麼能玷污了心目之中的王爺。如此了結一生,甚好,甚好。
展衣,穿好,將已經蒼白的髮絲梳理成型,老太監服下了一瓶葯,隨後躺倒在了自己的床鋪上。
他閉上眼睛,緩緩的笑了。
那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初見王爺,王爺就在鳳蘭閣前的台階上,只是這一次,王爺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並朝他微微的一笑……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於他,這一笑足矣。
蕭衍得知師傅身亡已經是在翌日。
雙喜哭紅了雙眼,前來報信。他一大早就接到了師傅的信,展開一看,卻是一封絕筆書。他看完就慌神了,跑去了鳳蘭閣。
「師傅沒了。」他跪在了蕭衍的面前,「師兄……」猛然他哽住了聲音,「駙馬。」在蕭衍的目光注視之下,他將師兄兩個字咽了回去,換上了新的稱呼。
「知道了,你出去。」蕭衍什麼都沒說,只是一抬手。
「是。」雙喜退出了大門之外。
他有點茫然的站在這描金的硃紅色大門之前,直到大門緩緩的闔上,將他與師兄一個在外,一個在內的阻隔開來,他才頹然垂下了雙肩。
他和他總是不一樣的。
師傅前幾日曾經叮嚀過自己,日後不能再在無人的時候喚他師兄了,蕭衍將是這天下之主,像他這樣的人,若是不謹慎小心,只怕會落人口舌,招致禍端。師傅的話總是對的。
師傅走了。蕭衍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昨夜從鳳蘭閣回去之後,他就坐在這裡,枯坐一夜。
他想了很多很多,反反覆復,將自己所有經歷都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
適才聽聞師傅的死訊,他的心底不是不痛,但是他若是他如同雙喜一樣痛哭流涕,便也辜負了師傅的一番心血了。
師傅是在用自己的身死告訴他,他已經成為這個大梁的絕對主宰,若是他還在雙喜面前表現的與雙喜一樣的話,便不足以起到震懾雙喜的威力。
師傅也是在用自己的死去告誡雙喜。
師傅的心思,他讀懂了,只是他覺得師傅用這麼激烈的手段,是不是過了?雙喜知道的也太多,若是沒有一種威懾能鎮住他,將來必成大患。可是也不用以命相送啊!
蕭衍捂住了面容,在這寂滅無人的大殿之中,無聲的落淚。
宮裡死了一個垂暮之年的老太監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不過勞動了新上任的總管太監雙喜公公,好像這事情就不那麼平凡了。
老太監的棺槨出宮的時候,蕭衍並沒露面,而是站在皇城的角樓上默默的目送他離開的。
雙喜在送師傅的棺槨從角門出皇宮的時候,似乎心有靈犀,他猛然抬眼回望,在角樓上看到了孑然而立的蕭衍。
他身穿著暗黑色的長袍,凝立在角樓的飛檐之下,秋風蕭瑟,他人也顯出了難言的幾分蒼涼與孤寂。
雙喜擦了擦眼淚,想看清楚蕭衍的表情,再抬眸,角樓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雙喜猛然想起了師傅絕筆書之中的話,「雙喜,為師知道你與駙馬的素來親厚,但是日後你只能當他是你的主子,他不再是你的師兄。他是你師兄這件事情,你就是死都不能再提,你這一生只能忠心為他。如此,你可一生無憂。」
今日,他知道了師傅的意思,更是明白了他信中所要表述的意思。
適才蕭衍獨自一人站在角樓上的畫面,深深的鐫刻在了雙喜的腦海之中,從此,這天下便只有他一人獨尊。
秦錦從昨夜開始就噩夢連連,一直都睡不安穩。
她總是夢到前世的事情,糾纏不已,每每等她醒來,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夢的是什麼,只知道自己十分的心慌,不寧。
「殿下,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追月看著秦錦眼下捎帶著的疲憊,關切的問道。
「不用。」秦錦緩緩的搖頭。
她知道自己這是患得患失,心病,外人再怎麼看,又能看出點什麼呢?
「那奴婢去熬點凝神的茶來,殿下用了再休息一會,」追月說道。
「恩。去吧。」秦錦擺了擺手。
屈從海來京了,所以她放折風出宮去與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團圓。
清泉這幾天也忙,前些日子,他和剪雨一起來到自己的面前,清泉向她求娶剪雨,秦錦問過剪雨的意見,剪雨大大方方的表示她願意。
清泉如今是壽春宮的侍衛統領,有了官職在身,也不算是辱沒了剪雨。況且這是兩情相悅的事情,秦錦自然是樂見其成。
她答應了,並且還翻了書,做主,替他們兩個定下了日子。
按照清泉的意思來說,那就是越早成親越好,他本是江湖中人,又是孤兒,沒什麼規矩可言。原本秦錦是有點不太樂意的,但是想想剪雨年紀也不小了,清泉家中無長輩,只尊蕭衍為主,也就沒那麼多的講究,所以也就答應了下來。
他們的大日子是定在下個月的初十。
時間緊迫,剪雨這些日子可忙了,清泉什麼都不懂,自是需要剪雨這邊多張羅一些,畢竟是要成家過日子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樣一人混飽,全家不餓的。所以秦錦也放了剪雨的假,讓她出宮去置辦東西。
她這裡自是有一份豐厚的嫁妝交給剪雨的。
她身邊的侍女一下子離開了兩個,她又用不慣其他人,所以這壽春宮裡就顯得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一樣。
虞聽風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了落雪是高手的事情,所以動不動就想著約戰落雪。
落雪的脾氣是她只接受保護秦錦的任務,不做其他無謂的爭鬥。
約戰不到落雪的虞聽風是心癢難耐,越是約不到,他就越是想約。
他已經將清泉和蝰蛇都打敗了,之所以心心念念的要和落雪一戰邊是聽了蝰蛇吐的一句槽,「你打敗我們兩個算什麼?你若是能打敗我們師妹,那才叫厲害。」
就是這一句,如同貓爪子撓肝,讓虞聽風到處都癢的不行。
他雖然是世家子,但是早前行走江湖,帶著幾分江湖習氣在身上,這也是他與京城貴胄公子格格不入的原因。武人好戰,若是知道有人有能力與他一戰,而戰不到的話,可不就是整天成個心事一樣的放在心底。
偏生落雪是在宮裡保護秦錦的,若是她不肯出來,虞聽風也沒辦法進宮來揪她出去。
不過虞聽風有大把的時間去磨。
他每天托雙喜帶一份信給落雪,約戰!他相信總有一天落雪會被他弄煩了,出宮與他一戰的。
就連雙喜都有點受不了虞聽風了,「你每天約人家姑娘打架,人家姑娘能出來才怪!」雙喜吐槽。
「那她要怎麼樣才肯出來?」虞聽風撓頭。
「請她吃飯!」雙喜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他幫人送信送的好煩躁的說。
於是虞聽風又開始天天約落雪出來吃飯。
只是這項工程似乎比較浩大,不知道虞聽風什麼時候才能成功的約到一次落雪。
當然這只是發生在虞聽風和落雪之間的插曲。
秦錦靠在軟榻上休息,昨天和蕭衍說了那件事情之後,一夜睡不好,現在也沒什麼精神,她就連德政殿都不想去。
前些日子她看奏摺看得緊,其實是怕蕭衍才剛剛掌權,不知道其中的關門過節,會出什麼紕漏。
畢竟她前世是皇后又是太后,還垂簾聽政那麼久,對於這一套東西比現在的蕭衍是熟悉多了,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大多數事情怎麼處理才不會引起朝臣們過多的彈劾和非議。
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發現蕭衍就是天生吃著碗飯的。
或許開頭幾天,他尚有點摸不到門道,需要她在一邊幫他看著點,但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蕭衍處理起奏摺來已經是駕輕就熟了,就連文筆批示都有模有樣,言辭果斷明了,不會產生過多讓人模稜兩可的東西。
果然是註定要當皇帝的人。
所以秦錦覺得從今天開始,她可以撒手不管了。
這種事情,若是她管的多了,也是麻煩。
當皇帝的人與沒有當皇帝的人心思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權獨攬,又豈容他人過多的置喙。
不光是她,她日後也要告誡一下自己的大伯父,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管。
大梁出一個夏家便已經夠了。蕭衍不是她的舅舅,是絕對不會姑息出第二個夏家來的。
事實上,若是大伯父足夠聰明的話,現在都應該慢慢的將手中的權利分化出去了。
如今蕭文箏初初登基,或許還需要靖國公府幫忙支撐著,等過兩年,蕭衍的羽翼豐滿,蕭文箏的傳位詔書一寫,蕭衍真正當上了皇帝,靖國公府保不準就會成為他眼底的一根針。
前世,大伯父死的早,靖國公府一蹶不振很久,自是不會經歷這些事情。
而這一世,她保住了大伯父的命,更是將靖國公府與蕭衍緊密的連接在一起,若是大伯父居功自傲的話,那就真的糟糕了。
蕭衍日後是什麼樣的君主,旁人不知道,她是心知肚明的。
在宮裡看了那麼多年,還看不明白的話,她前世真是白白的混了七十歲的高齡了。
所以,現在她的腦子裡也是紛亂不已。
她總以為將蕭衍送到這個位置,就已經萬事大吉,可誰知道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她要煩,要想的事情更多。
人心總是難以揣測的。
秦錦越是想,越是覺得遍體生寒。
聽到了一點點開門的聲音,秦錦的眼皮子動都沒動,「追月,我渴了,倒點水來吧。」她輕嘆著說道。
不一會,有人端著水杯湊到了她的唇下,用杯沿輕輕的碰觸了一下她的唇瓣。
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秦錦睜開了眼睛。
蕭衍的面容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的雙眸有點微紅,眼白上多了幾天血絲,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他也在注視著她,目光幽暗,秦錦竟是看不出他現在在想什麼,或許他什麼都沒想。
「駙馬?」秦錦還是稍稍的坐了起來。
她這才叫了他一聲,蕭衍就猛然伸出了手臂,將她攬入了懷裡。
他的懷抱帶著外面的寒氣,有點冷,驟然被他拉入懷裡,秦錦稍稍的掙扎了一下,隨後還是老實,因為她感覺到他的身上籠罩了一種濃濃的悲哀之意,整個人才一天不見就好象憔悴了許多。
秦錦心軟了。
是她渴求的太多了,也是她太過患得患失了……
她要求他做出的選擇,應該是大部分男子都無法抉擇的事情。
秦錦剛想要說話,就聽到蕭衍用沙啞的語調輕輕的叫了她一聲,「長寧。」
「我在。」終是不忍,秦錦還是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她靠在他的懷裡,這麼長時間,才覺得他的懷抱回復了一點點的暖意。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蕭衍抿了一下唇,還是啞聲說了出來。
他今日站在角樓之上也想了很多。
他看著皇城內外,雖然只有一牆之隔,但是卻是天淵之別。
他看著師傅的靈柩只有一口棺材被雙喜護著從皇宮的角門緩緩行出,忽然心底就有了一種恐慌。
他千方百計的回到這裡,拿回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可是這樣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他會一直站在那麼高的地方俯視大地,傲視眾生,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能辦到,可是若是沒了秦錦,他就會如同今日一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那又高又冷的地方。
適才他在角樓上,心很空,空的他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又覺得心很滿,因為將秦錦擁在懷裡。
她都不知道,剛剛她那一句「我在」已經算是他的救贖了。
他想,他對秦錦要求的大概也只有這一句話罷了。
我在,只要他空虛,他心底畏懼的時候,她在,便是了。
「我不會讓你變成太皇太后現在的模樣。」蕭衍幾乎帶了幾分苦意,他是很想哭,他不能在旁人面前哭,但是在秦錦這裡,他覺得他可以。
他與她一起走過那麼多,經歷了那麼多,在他的心底,她早已經是他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不能捨棄。
「好。」秦錦點了點頭。
秦錦這一聲好字猶若一記重鎚,錘落在蕭衍的心口,打的他有點發懵。
「不是……你不是說……」他忙顫聲問道。
「你難受,我又何嘗好受?」秦錦有點嗔怒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有黑眼圈了,也不過才一夜而已。你不在我的身邊,我就連睡都睡不好。我是沒出息,離了你晚上都會發惡夢了。」她錘了蕭衍一拳,「你啊,口口聲聲說不離開我,昨天我就是鎖了一下宮門,你就連進都不進來了!你對得起我嗎?反正以後你說的話,我也不要相信了!男人的話若是能信,母豬都能上樹了!」
秦錦那有點怨怒的小眼神掃了蕭衍一下,蕭衍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活過來了。
「我昨天回來過了,我站在院子里,想了好久,想我們之前的事情。」他昨夜回來過,即便她將房門關的緊緊的,只是他後來想到一個更重要的事情,才轉身離開的。
蕭衍著急的解釋。
因為這件事,他的師傅都沒了。
他沒在人前表現出過度的悲傷,只是因為他懂了師傅的用意,但是不代表他不難受。
若是真的不在乎,他連去送一下師傅都不會去。
師傅的離去也讓他明白一件事情。
那個位置是高高在上的,也是寂寞空冷的。
他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不想一輩子孤家寡人的過著,他有秦錦,他要緊緊的抓好秦錦,讓她陪著自己一起。
皇位,秦錦,他哪一個都不會放手。
她擔心她自己將來會孤寂終老,他何嘗不是?
所以她根本不必為這種事情擔憂,因為他這一生都會好好的陪著她,也只會陪著她一個人。
他不會有複雜紛亂的後宮。
若是需要後宮來制衡前朝,那是別的帝皇,反正他有這個信心不需要那麼多宮妃。
風雨前路,即便是荊棘密布,風雪開道,他也會拉著秦錦一起,堅定的走下去,就如同以前他還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終將有一天會走到現在的地步一樣。
他的心志無可阻擋,也無可摧毀。
他愛秦錦,超乎尋常。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真的嗎?」秦錦懷疑的問道。
「不信你可以問落雪。」蕭衍忙拉出一個人證。
「落雪是你的屬下,自然替你說話。」秦錦哼了一聲,雖然她已經信了,但是嘴上還是不饒人的。
「那要我如何你才信?」蕭衍看著秦錦,隨後神色一哀,「我的師傅昨夜沒了。」
秦錦臉上的表情稍稍的一滯,隨後她馬上抬手抱住了蕭衍,「別太難受了。」她從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師傅是誰。
她也從沒問過,她想能教出這樣的男子,他的師傅一定也是驚才絕艷的人物吧。
「師傅是為了成就我而自盡的。」在秦錦這裡,蕭衍盡可以大膽的放鬆自己,說了這一句之後,他就再也也忍不住,伏在了秦錦的肩膀上哭了出來。
師傅真的有點太過了!
其實他是不悅師傅當初也算計了他,但是他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師傅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交到他的手裡了,難道他教養了自己,卻還不知道他的脾氣秉性嗎?
思及於此,蕭衍忽然更是一愣。
師傅這麼做,難道是……不光成全他,更是要讓他變得鐵血一點。
權利面前,不存在心慈手軟,瞻前顧後的這種說法……唯有一條決絕的道路,才能將權利係數抓入手中。
師傅這麼做是告訴他,要敲山震虎,殺雞儆猴!一勞永逸!
師傅啊!
蕭衍至此,已經完全懂了師傅的意圖,那眼淚就是流的更加的肆意。
秦錦心底也難受,她很少看到蕭衍會如此的大哭,幾乎沒有過這是第一次。
她不住的拍著他,輕輕的哄著他,試圖給他一點安慰,讓他不至於那麼的傷心。
良久,蕭衍才止住了眼淚,拉著秦錦雙雙倒在軟榻上。
「今日我們什麼都不做了。」蕭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陪我躺會好不好?」
「好。」秦錦順從的點了點頭。
蕭衍勉強的微微一笑,抬手撩開了她腮邊散落的髮絲。
「你是怎麼想開的?」他柔聲問道。「昨天不是態度很堅決?」
「我是想,男人都容易變心。」秦錦也淡淡的一笑,「生命就如同一場賭博。我離開了你,去了民間,也不見得就一定會有天高雲遠,山高水長的生活。到哪裡都有煩惱,什麼樣的地位,什麼樣的家,都有各自難念的經。誰能保證我若嫁的不是你,而是嫁一個尋常的男子,他就不會變心,不會姬妾滿堂嗎?與其那樣,我倒寧願一輩子跟在你的身邊,我自是愛你,只是愛的讓我有點患得患失了。我怕自己變成舅母那樣的人,殊不知,我越是怕,就越是會變成舅母那樣的。盛世容顏,紅顏枯骨,誰都有有衰老色馳的一天。帝皇恩寵,總有衰落的一日。唯有堅守自己的初心,方能得到一世的安寧,若是有一天你變心了,不愛我了,我想,那時候才是我應該離開的時候。我會走,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裡,帶著我們的孩子。我不要他們陷落入那樣的紛爭之中。所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與其將來我們反目,不如你現在給我一個聖旨,若是哪一天,你寵愛別的女人了。就准我卸去皇后之位,帶著我的孩子離開皇宮,從此與你再無瓜葛。你不要問我們去哪裡,我也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這樣可好?」
秦錦的話如同刀一樣一點點的刮著蕭衍的心,讓他痛心不已。
「你真狠心!」他咬牙說道。
「不。」秦錦搖了搖頭,「天知道,只要想起要離開你,我有多難受。但是我只能這麼做。」
「好,我答應你,但是我也可以保證,這個東西你一輩子都不會用到!」蕭衍拉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說完之後泄憤一樣的咬了一下。
他不敢咬狠了,怕咬疼了她,不過不咬又不甘心。
橫豎,他不給她離開自己的機會不就是了!
秦錦笑著推了蕭衍一把,「我早上到現在沒洗手!」她笑道。
「不乾不淨!咬了沒病。」蕭衍恨聲說道。
他就愛死了她這副無賴的模樣。
應該說,她什麼模樣,他都愛。
他早就和她說過,他的心很大,能裝下整個天下,但是他的心也很小,只容一個她在自己的心底自由徜徉。
蕭衍伸出手臂,將秦錦再度拉入自己的懷裡,輕輕的親了親她的額頭,」乖,睡會吧。」
「恩。」秦錦心底終於平靜加滿足了。
誰能一輩子擁有一份永遠不變的愛情?或許她會。
半個月後,夏暘的案子終於審完了,三司將歷年來夏家作威作福的事情查了一個低調,其中牽扯官員無數,不過被牽扯的官員不是死在流民之亂中,就是跟隨者夏暘在皇陵站隊,現在也一併被下到大牢之中。
秦錦帶著三司會審下來的最後結果去見了慈寧宮裡的太皇太后夏氏。
夏氏看了一眼那一大堆的訴狀,卷宗以及定罪案卷,沉默不語,她只是靜靜的坐著,並沒翻開其中任何一本。
良久,她才對秦錦揮了揮手,「謀朝篡位已經罪無可恕,長公主不必再拿這些來給哀家看了。哀家不想看,也不會看。該怎麼處置,便怎麼做出處置,哀家信你,也信駙馬。」
「是。」秦錦躬身行禮,緩步走出了慈寧宮。
夏家被判滿門抄斬,凡是夏家出嫁之女夫家在官場的,即便未曾與夏家一同謀反的也受到株連,有官職的連降三級,在京城的全數外調。夏暘被判凌遲。
夏家所有的產業全數查抄,西部諸州收回,設立西部都護府與將軍府,由虞聽風任第一任西部都護府都督,年後上任。屈從海被封關西將軍,年後隨虞聽風一起上任。
在皇陵之中選擇追隨夏暘的那些官員全數革職問斬,家產充公,家眷流放,永遠不準回京。
至此,蕭衍算是徹底的終結了忠義侯執掌朝堂多年的局面。
大梁經過了流民之亂和夏暘的黨羽一案之後,朝中空缺實在太多了。
一時之間,蕭衍有點捉襟見肘的感覺。
所以他讓蕭文箏加開了兩屆恩科,文武皆有,與明年春季與秋季連續開設,藉以選拔全國的優秀學子與武舉。
同時他還下令,減免南方魚米之鄉來年的春季稅收,藉此休養生息,回復生機。
等這些政令頒布下去之後,舉國歡慶。
寒門之子出頭有望,百姓賦稅減免,不用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有好的希望,總是好的。
蕭衍藉由秦錦之手將這些事情做完之後,靠在秦錦的肩膀上,愁的要死要活的,「怎麼辦?減稅那麼多,國庫好窮好窮,媳婦兒,明年不能給你買新衣服了!」他扯著秦錦的袖子直吵吵,「你可省著點穿!」
秦錦笑的受不了,也將頭輕輕的靠在他的頭上,「怎麼辦?夫君,明年也不能給你做新衣服了!」
蕭衍哈哈一笑,抱住了自己的媳婦,「沒事,咱們一起穿舊的。」
得妻如此,他可是心甘情願的穿舊衣服。
剪雨與清泉完婚了。
婚禮熱鬧隆重,讓清泉激動的都有點語無倫次。
走到今天不容易,他這麼多年的苦沒白吃。
他那邊當新郎官開心的不行,蝰蛇卻是愁的不行。
同樣都在主子身邊做事,同樣都在夫人身邊守著,怎麼清泉那小子就跑到了他的前面去了。
他睜大眼睛瞅著滿屋子前來祝賀的人,目光落在了追月的身上。
不然就她了?
他壯起了膽子走了過去。
「追月姑娘,你可願意嫁給我?」蝰蛇借著幾分酒力,大聲問道。
追月面容一曬,隨後狠狠的瞪了蝰蛇一眼,「你喝多了吧!」
「沒有,沒有!」蝰蛇忙搖頭,「我清醒的很。」
「你有病!」追月罵道。
「我沒病!」蝰蛇忙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