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京中翰林12

  第84章 京中翰林12

    嚴謹信借兆弟書房一用,給褚大人寫回信,幾次抬筆,斷斷續續,總覺得不好。


    “不由幹脆直言,就說你和我約好了,咱們那天要去喝酒作詩。”顧兆說。


    嚴謹信搖頭,“不好,原是邀我,不好牽扯你進來。”


    褚大人的名聲都是傳出來的,具體如何,嚴謹信與顧兆都沒接觸過,不知道是奸是善,就算顧兆有上輩子記憶,也不能斷言褚大人一定是壞的,萬一是權謀爭鬥下被構陷的犧牲品呢?

    這一切都和他們小官沒關係,位卑言輕,幫不上忙上去隻有送死。


    嚴謹信皺著眉繼續下筆,聊聊幾句,寫了半個時辰,後來擬定好了,檢查無誤,這才找了張紙重新謄抄上去,等墨跡幹了,放進了信封。


    二哥沒避著他,顧兆看的明白,信上內容二哥姿態很低,先是感激褚大人相邀,接到信不可置信十分感動,可實在是萬分歉意,下官已有安排相約,時間衝突如何……


    為了表示歉意和惋惜,嚴謹信寫完了回帖,也沒在黎家多留,直接回去安排車夫立刻去褚府送貼,極盡做到‘我很想去但實在是抱歉’的姿態。


    第二日。


    黎周周知道相公要赴宴,特意鹵了一鍋鴨子,還有自家吃的皮凍也切了一塊,裝了兩個木盒讓相公第二天好帶著。


    十五一大早,顧兆換上了今年周周給他新做的衣袍,拎著兩盒鹵鴨,早早上了車,先去嚴家與嚴二哥匯合,兩人一同前往。


    孫府很偏遠,趕了兩個多時辰才到的。


    這邊已經遠離皇權中心了,住的居民也少,顧兆掀開窗簾往外看,積雪蕭瑟的冬日景象,遠遠瞧過去類似荒野地多了一座屋院,很有世外高人住處味道。


    到了門口,車停了,顧兆和嚴謹信下車整理衣袍平整,嚴謹信說:“此處離國子監不遠。”


    這樣啊。


    顧兆點頭。


    兩人正說話,大門咯吱一聲打開,裏麵是一位頭發斑白的老伯,雙目清明,背脊筆直,老當益壯之相,見了二人行禮,問何人。


    顧兆和嚴謹信立刻遞了帖子。


    “顧大人和嚴大人啊?兩位請進。”老伯看了帖子姓氏對上了,開門招呼兩位進入,說:“先生在桃園,這邊請。”


    孫伯引路。


    這裏的屋院和京中規規矩矩對稱的四合院不同,有幾分南方園林的味道,更具有觀賞性,一排的竹林,鵝卵石小路,下著積雪也沒打掃,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過了竹林後麵豁然開朗的屋院,一片桃林,可惜桃樹光禿禿的,不過樹枝上落著雪,也別有一番景色。顧兆望這布局,桃園顯然是費了主人一番心思的,可唯獨桃林旁邊光禿禿的一大片,隻有白皚皚的積雪,按照如今的審美,這邊不該大片空白的,應該堆堆假山,或者挖個湖之類的。


    顧兆見了覺得幾分怪,不過沒多問,一路進了屋。


    屋裏點著火盆十分暖和。


    兩人進了屋落座,主人還沒來,老伯上了熱茶,便拿著顧兆帶來的食盒下去了。顧兆與嚴謹信坐在客廳喝茶,還沒飲幾口,聽到門口有動靜,一看是熟人。


    梁澤,梁子致到了。


    兩人起身,三人互相作揖,一通寒暄。顧兆發現,這位梁大人在孫府和在翰林院是不一樣的狀態,這會要放鬆許多。


    “別客氣二位,拜帖是我替老師寫的。”梁子致說話,自己拎著茶壺倒了熱茶,一邊說:“前幾日收到了顧大人送的年禮,我一嚐,大為驚喜,當即抱著食盒到了老師這裏,老師常年在外講學,如今回京中小住,我這做了徒弟的,得了好吃的可不得緊著奉上。”


    “敢問孫先生是否是鶴仙人?”嚴謹信問。


    梁子致喝了口茶,點點頭說:“這是老師早時寫的詩出的詩集。”


    那時候的老師一身傲骨風流才學,有外人酸老師,說什麽作的詩太過張狂了,狂妄了。可讓他去寫,比試比試,卻又支支吾吾寫不出半個字。


    真是可笑的小人做派。


    三人聊了越有半盞茶時間,門口有動靜,三人紛紛起身,這次進來的是兩位,一位顧兆和嚴謹信都陌生的,年紀應該和施大人差不多,頭發雖是束著,可說不盡的鬆懶之意,留著胡子,麵容和藹帶笑。


    這應該就是梁子致的老師,孫沐,鶴仙人了。


    旁邊的三人都認識,就是翰林院一把手施明文施大人,施大人還是肅穆一張臉,板的正正的。顧兆和嚴謹信先作揖行禮,口中喚施大人。


    梁子致略慢一步,兩人說完了,才說施大人好。


    施明文瞧不上梁子致,主要是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每次見了麵就要訓誡一番,所以在翰林院中,梁子致是能躲就躲,絕不會出現在施大人的眼中。


    “今個是我做的東下的貼,我做宴,你們小輩輕鬆自在些。”孫沐笑著,看對麵兩位,不等誰開口引薦,笑說:“你是顧兆?你是嚴謹信?”


    雖是問話,口氣十分肯定。


    兩人回正是,孫先生猜的準。


    “子致說,若是以他當年做比,小顧的探花樣貌更甚他,而嚴謹信的學識比他強一些。”孫沐笑嗬嗬掃過對麵二人,“嚴謹信學問如何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小顧的樣貌確實是比他當年出挑。”


    梁子致:……


    顧兆:……


    謙虛笑說:“孫先生誇讚了,我的探花郎也就樣貌符合了。”


    旁邊施明文心想顧兆還是有幾分自知的。


    施明文是個嚴肅認真的性子,欣賞真正有學識之人,去年的殿試第一道批改成績,看了嚴謹信的文章便大為讚賞,覺得一甲前三定當有此子姓名。


    這還是說的謙虛保守了,在施明文看,這份卷子他心目中是第一。


    後來聖上奪定,嚴謹信真拿了狀元。施明文是撫著胡子,心中十分滿意點頭,當然麵上還是一派的嚴肅正經。


    他批改猜測的前三,兩名都押中了,嚴謹信、杜若琪,唯獨第三個失了手,竟冒出個顧兆。施明文後來又看了一遍顧兆的卷子,策問寫的詳實,但缺了幾分文章的風流氣,少一些風骨,尤其是字——


    施明文自然是看不上,這顧兆配個二甲自然是堪配,一甲第三那就是不夠看了,可聖上定奪的,京裏朝堂百姓說來說去,說今年的探花郎可真俊,堪配探花郎。


    胡鬧。


    讀書人以才學自持,怎麽能拿顏麵說話。施明文自此後就有些瞧不上顧兆,尤其京裏民間傳的沸沸揚揚的探花郎入贅故事。


    在施明文看來,簡直是丟了讀書人的顏麵。倒不是施明文看不起入贅的這點,而是和拿臉定探花,不以文章評斷成績一樣,施明文覺得讀書人傳名聲,怎可雞毛蒜皮後宅之事,應當是拿文章、詩詞來傳說的。


    現在一聽顧兆謙虛之語,知道自此心裏也明白,嚴肅的神色也略略緩和一些,目光落到了嚴謹信身上,別說神色緩和,就是眼底都多了幾分愛才之意。


    “沐之,這就是我說的嚴謹信。”施明文給特意引薦,今日定要促成嚴謹信拜師老友。


    “見到了。”孫沐笑嗬嗬的,“時候不早了,咱們去觀景園,邊飲酒邊說話。”


    觀景園其實和這個屋連著,外頭的回廊走到側屋那邊,一扇拱形的大窗,坐在裏麵不遠處透過窗能看到外頭桃花林視角。以前坐墊矮幾擺著位置是正對著圓窗,能看到桃林還有波光粼粼的湖水,現在則移偏了些,對著桃林的視角。


    這會是分餐製,一人一個矮幾坐墊,旁邊點著火盆。


    就是跪坐進食。


    顧兆來大曆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吃飯規製,心裏嘀咕,吃完了一頓,腿得跪坐麻了不成,結果就看到前頭正中間的位置上,孫先生一把盤坐在墊子上,笑嗬嗬說:“各位自便。”


    滁州孫家,幾百年的延續,跪坐禮盛行時的朝代那是早了去了,那時候皇家奉行的就是跪坐禮,不管是飲食,還是讀書識字,隻有普通下等的老百姓才沒規矩坐所謂凳子。


    就好比現代,有人彰顯自己特別,不跟流行從眾,有說我這個是中世紀歐洲貴族穿衣打扮吃飯餐具花樣,或者什麽什麽朝代皇家就是這般。


    越是往前推,越是往上頭靠,那就是家底深厚,源遠流長。


    孫家便是。


    不過如今的孫沐不守這些規矩了,怎麽舒服怎麽來。這院子十多年沒長久居住,每年有人修葺,屋裏的擺設東西都沒換過,還是維持老樣子,提起來,孫沐說麻煩不必費事。


    其實是真的不必費事,還是想封存了記憶,都未可知。


    顧兆一聽,當即笑著說:“那我就失禮了,之前沒參加過這般宴會,我怕跪坐一會腿麻了,倒是更丟了顏麵。”於是也盤腿坐了下來。


    嚴謹信也是這般盤腿坐下,他也沒見過跪坐禮。


    上頭與孫沐並排的施明文,本來是跪坐背脊筆直,如今一看,滿室的沒有規矩,便隻能蹙著眉,然後換了腿,也坐下來了。


    隻是瞧嚴謹信,即便是坐下來了,還是一派的君子端正之姿,不由心中讚賞。


    矮幾上早已上了酒菜,酒是用火爐溫著的,幾碟子菜也好辨認,顧兆帶過來的兩盒鹵鴨還有涼拌皮凍,都是涼菜,沒有熱乎的。


    大家便喝酒吃菜,欣賞外頭的雪景。


    顧兆剛動筷子,就聽上頭的施大人提議作詩,以雪和桃花為題目。


    “……”


    “謹信先來。”施明文目光讚賞提議。


    顧兆不是瞎子,自然看出施大人對二哥很是厚愛欣賞,這會琢磨出味了,施大人這般提議,像極了過年時家長讓孩子在親戚麵前表演一通,自然施大人肯定不會這麽無聊隻是單純的炫耀,這炫耀的背後嘛——


    他看向上頭笑嗬嗬撫胡子的孫先生。


    莫不是想讓孫先生收了二哥為徒?


    顧兆琢磨出來,眼睛亮了,是吃酒看二哥作詩,一首罷,顧兆撫掌,說好。


    “小顧也來一首。”孫沐笑說。


    顧兆:……


    他剛叫好聲是不是太大了?但他發誓,第一響亮說好的是施大人,他隻是跟在後頭當個氣氛組而已。


    “這?我作的慢,讓我想想。”顧兆是硬著頭皮望窗外。


    室內幾人是看了等了,幸好沒人催,大家夥隻是該喝酒的喝酒,可都等著顧兆作詩。顧兆也不是要躲,既然答應了那就作,在心裏來回算,什麽平平仄仄仄仄平押韻,這個字不押,換換換。


    最後一首詩出來,是對仗押韻了,可半點靈氣也無,匠氣的厲害。


    孫沐聽完握杯子的手抖了。


    顧兆尷尬一笑,“我作詩水平不及二哥,當初我倆一起府縣念書,他教我了幾年,已經是上的水平了。”


    其他人看嚴謹信,嚴謹信頷首,說了句尚可。


    “我也覺得今天這首真的還行,押韻對仗都工整了。”顧兆高興繼續吃鴨翅,還讓梁大人別客氣也來一首。


    倒是臉皮厚的。梁子致心想。


    然後隨便信口捏了一首。


    顧兆是放下鴨翅就撫掌說好,當氣氛組。


    一頓午宴吃的很是熱鬧,主要是顧兆也不客氣,讓他作詩他就作,大大方方的,別人作詩他聽,當氣氛組點評兩句還挺言之有物的,其他時候喝酒吃菜也不裝,真的吃喝盡興。


    等仆從上了熱乎的湯,顧兆還問有沒有麵條,下一把,切著鹵鴨雜,要湯的,來點醋……


    仆從:……


    “是。”仆從應聲下去準備麵條了。


    嚴謹信跟兩位先生大人說,兆弟應該是喝多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不必客氣,都說了來我這兒做客,定要盡興而歸。”孫沐倒是樂嗬,半點氣都沒,甚至跟阿忠交代,“按照小顧吃法給我也來一碗。”


    阿忠就是孫伯大名。


    梁子致自然是也要了。於是最後全成了吃鹵鴨雜湯麵。


    施明文做官參加宴席這麽多年以來,今天還真是‘肆意’了把,等盡興頭上,大家都多喝了些,便提議說:“沐之,你看今日嚴謹信如何?作詩是不是有你當日風采?不由就收了吧。”


    “收?”孫沐樂嗬說:“好啊,我也正有此意,那我便收顧兆,你收了嚴謹信如何?咱們是同一個國子監出來的,從同窗之誼到如今的老友,那兩個小輩跟著你我二人也相似,不如今日你我添個新徒弟。”


    施明文怔愣,有幾分猶豫,又覺得不好,“不成,我是翰林院的學士,若收了嚴謹信為學生,對他不好。”


    若是以後翰林大考,他作為主考官,本來以嚴謹信學識定是沒問題,可——


    “君子坦蕩蕩,若你收了嚴謹信為徒,隻會更加嚴厲,才不會做放水護短之舉。”孫沐說:“再者,你在翰林,一心鑽研學問,不問朝堂紛爭,咱們就是最無用的文人書生,他往上走了,也影響不了什麽。”


    這倒是。施明文沒想過動遷,他不愛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當年老友鮮花錦簇,入了內閣,現在的褚寧遠還落在後頭拍馬都趕不及,後來呢?

    不提也罷。


    孫沐見施明文動搖,老友性格他知道,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嚴謹信,說明十分讚賞嚴謹信品行,已經考察過了,之前猶豫可能怕自己影響嚴謹信前途,才想讓他收了。


    畢竟他不做官,隻有一些虛名而已。


    “你都說了,此子在翰林待不久,他一出去,你做你的清閑翰林學士,也不牽扯,還是說你想攀附哪家不成了?”孫沐最後那句是逗人的。


    施明文被說服了定了主意,麵上說:“我一個五品,年歲又大,誰會拉攏我。”又說:“你確定認了那顧兆?他作的詩,怕是不及你六歲——”


    “有趣就成,我觀他活潑大方,舉止坦蕩,又會維護兄長,是個好的。”


    兩人這般說了,還要問過顧兆和嚴謹信意見。


    “不急,你們二人回去慢慢想。”施明文說。


    顧兆喝的臉頰有些薄紅,舉手說:“孫先生您真要收我為徒?我的詩真的練不出來的,我怕以後氣壞您身體了。”


    “……”梁子致。


    孫沐哈哈大笑,說:“老夫想試試看了。”


    顧兆便點頭,說您不後悔就成,那我願意,當即跪著磕了三個響頭,砰砰作響。梁子致在旁送了熱茶,說:“顧師弟,敬茶。”


    這邊一通拜師禮,利落效率高。


    那邊施明文看的直皺眉,這顧兆梁子致真是一窩窩全是沒規矩的性子。嚴謹信見施大人看那邊,他心中覺得這般草率行拜師禮,似乎不太好,可見施大人似乎不拘小節,也是,和鶴仙人交友多年,怎麽會拘泥世俗禮節。


    “老師,受弟子嚴謹信一拜。”嚴謹信撩著衣袍跪了,也是三個響頭。


    施明文看著麵前的新出爐弟子,什麽擇吉日都拋諸腦後,眉宇都是慈愛笑意,說:“好!”


    等顧兆灌了一碗醒酒湯,坐在自家騾車上,吹了冷風,半晌腦子才清醒過來,然後回想這一天發生的,尤其是他喝多上頭情緒不受管控的時候。


    他得了一位老師?


    還有字了?


    跟著大師兄字排序,叫子清,顧子清。


    還有後頭天色不早了,老師留他休息一晚,他不幹,搖頭說:“不成,我答應了周周,今晚要和他看花燈的……”


    顧兆回憶結束:……


    他掀開簾子叫方六停,說:“我去二哥那兒坐著說會話。”於是跑到了嚴謹信車廂裏。


    兩人是麵麵相覷,都是一臉的酒意夾雜著回憶懊惱。


    “喝酒誤人啊。”


    嚴謹信深有同感的點頭。


    兩人以前在府縣念書時,因為喝酒費錢,喝完了頭暈看不下書,這不浪費時間學習,便很少喝酒,不像鄭輝酒量十分好。這會倒是有些後悔,沒能早早鍛煉下酒量,今天出醜了。


    “我剛給老師磕頭,好像規矩不端。”嚴謹信回憶失態之處。


    顧兆說:“二哥你心意到了,額頭都紅腫一片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嘶了聲,也疼。


    兩人又彼此看著無話,過了會,嚴謹信又說:“我認了施大人做老師。”


    “恭喜,我就說施大人對你特別讚賞。”


    兩人又安靜了會。顧兆先說:“我始終覺得像是沒睡醒,還迷糊著一般,不是來喝酒吃席的,怎麽就多了老師還有字。”


    嚴謹信點頭,也是想不來。他也多了字,叫守心。


    兄弟二人是發了一路的呆,尤其是顧兆,都沒搞清老師為何收他為徒,今天作的詩真的不行,難不成被他活潑不做作給吸引住了?還是叛逆,非得挑戰他這個作詩水平?

    不管如何,兄弟二人收獲師父成就達成。


    十五元宵城裏不宵禁,相反還十分熱鬧,規矩主街道不讓擺攤販,今個就是破例,兩邊都是花燈攤販,門麵鋪子家家戶戶都掛著花燈,一個賽一個的稀奇,聽說還有花燈遊街。


    方六是老把式,一到夜裏天黑,沒往主街趕路,直接走的巷子胡同穿梭,後頭嚴家車跟著,這樣走起來反倒快。


    顧兆與嚴二哥道了別,到了自家酒已經清醒許多,這會估摸差不多有晚上八點多,平日這個時間,要是沒有夜生活,那就是睡了。


    他進了門,問藍媽媽,“周周睡了沒?”


    “夫人——”藍媽媽剛起了個頭。


    二道門裏頭院子傳來腳步聲和黎周周的聲:“是不是相公回來了?”


    藍媽媽先回夫人的話,說:“是,老爺才回來。”


    顧兆也不等藍媽媽說話,勁直往裏院走,見周周端著油燈,沒走回廊,直線穿過院子,這樣快些,兩人中間遇見,顧兆接了油燈,一握周周說:“冷了。也沒披上鬥篷。”


    “沒察覺到冷。”黎周周讓相公沒摘鬥篷了。


    顧兆便揭開一側裹著周周,就這般遮擋住風寒進了堂屋。顧兆放了油燈,黎周周借著屋裏光線好,看到相公臉上好像有些紅,“喝酒了?”


    “中午喝了些,回來前在老師那兒飲了一碗解酒湯,風一吹,現在人清醒了。”顧兆握著周周手,兩人坐下說話,不用想就知道福寶睡了,他聲音放小了些,說:“我今個認了一位師父,是有名的鶴仙人,如今四處講學,學問十分厲害的人物。”


    黎周周自然為相公高興。


    “晚上你們吃的什麽?”


    “藍媽媽煮了元宵,相公要吃嗎?”


    顧兆搖頭,“我不想吃甜的,膩的慌,不過元宵節還是來一顆應個景。”


    “好。”黎周周去外頭跟藍媽媽安排。


    沒一會藍媽媽送了一碗元宵,是就兩顆,一碗的元宵湯,顧兆吃了一顆,塞給周周一顆,湯倒是喝的幹幹淨淨,解了渴,胃裏也舒坦了。


    “我換身衣裳,都是酒味,外頭熱鬧,咱們去看花燈。”顧兆說。


    黎周周心疼相公喝酒應酬一天,才回來坐下沒多久,便說不去了,早早歇著吧。顧兆興致勃勃給周周描繪,說:“正街上可熱鬧了,有魚燈、兔子燈,還有猜燈謎的,花車遊行,買糖人、糖畫的都有……”


    “真不去?”


    顧兆又黏糊,跟塊黏皮糖似得貼著周周,說:“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花燈熱鬧景象,去吧去吧周周,明日又不當值,睡晚了明日睡它個日上三竿。”


    黎周周哪能不好奇不心動,隻是擔心相公才壓著好奇,他早上就聽藍媽媽描繪,說每年的元宵節京裏如何熱鬧,有些富裕鄉紳還會將門口布置一通,讓人免費觀賞,如何如何漂亮。


    “那就去吧。”黎周周眼底帶著笑意說。


    “那我去換衣裳。”


    顧兆換完了袍子出來,說:“你去叫爹,我收拾福寶,咱們一家都去瞧個熱鬧,讓藍媽媽和方六也去看看。”


    “成。”黎周周答應。


    黎大是被兒子叫醒,其實躺下了也沒睡著,顧兆沒回來,他心裏擔心幾分,後來聽到外頭堂屋說話動靜,知道人回來平安沒事就成,後來說起花燈,那他就不去了,讓兩個小的熱鬧熱鬧。


    沒成想還真叫了他。


    “我就不去了,在家看家。”


    “爹,外頭正街人多,到時候我抱不動福寶了,還要靠爹。”顧兆開口說。


    黎大是一聽立即答應了,不能摔著福寶了。


    一家人鎖了門,坐騾車先往正街走。方六趕到人聲鼎沸的時候就說到了,裏頭車馬不好進,要步行過去。方六找了個巷子口避風處等候,藍媽媽跟著一起去瞧熱鬧。


    正街上到處是花燈,宛如白晝。


    顧兆剛回來時壓根沒走正街,為了吊著他家周周過來瞧熱鬧胡亂說的,想著和電視裏拍古裝劇差不多吧,可直接麵臨氛圍感染更是壯觀熱鬧。


    他都是如此,更別提周周和爹了。


    黎大和黎周周兩人一輩子在鄉下在府縣,從未見過如此盛景熱鬧,頓時目瞪口呆的望著街上行人和各式各樣的花燈。


    顧兆抱著兒子,用兔皮鬥篷裹得嚴實,一手掀開了帽兜,就看福寶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了,一雙圓乎乎黑亮的眼好奇的四處看,顧兆抱高了些,讓福寶看看外頭熱鬧的世界。


    “呀!”福寶見了眼睛瞪圓乎。


    顧兆便笑,說:“福福是個小土包子了。”


    “福福才不是,爺爺抱,不跟你爹一起。”黎大是回過神,一手接過了孫子,單手抱在懷裏輕輕鬆鬆的。


    他能扛兩百斤的豬,抱個福寶不得輕鬆。


    福寶坐在爺爺懷裏,是光線敞快,看的眼睛流轉,不知道往哪個方向看,小手揮著,高高興興叫耶耶,漂釀。


    藍媽媽提醒說:“老太爺,這元宵花燈人多熱鬧,往年時常有走丟孩子,被拍花子拐了去的,還是要當心。”


    “我抱在懷裏不撒手。”黎大說。心想,幸虧他跟了過來瞧熱鬧,可不得時時刻刻守著他家小福寶麽。


    這正街吃食鋪子都開著,能在正街開鋪子那都是商場vip級別的。不過他們離皇城正街還遠著呢,這邊應該是二三環交接處,多是三進、四進的官員宅院地段,所以處於中高端鋪子。


    沒有到奢侈品級別。


    黎家一家四處溜達逛逛看看,越往前頭走,人便越多越熱鬧,燈也做的好,花樣稀奇,還大。


    “去食鋪坐會歇歇腳。”顧兆提議,瞧出周周累了。


    黎周周點頭,尋一家看上去消費不算高的鋪子,結果掃了圈,看到有一人鬼鬼祟祟的抱著個孩子往巷子裏去——


    拐孩子的!


    黎周周當即叫住了,“相公,那邊巷子有拐孩子的。”他當了阿爹,自然是心疼孩子,瞧不得這種事。


    “爹,你和藍媽媽抱著福寶留這兒別動,我去看看。”


    “我也去。”黎周周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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