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京中翰林2
第74章 京中翰林2
大曆官員大致可分:一閣、六部、四院、三監、一台、一寺。軍部暫且不說,如今單說鄭、嚴、顧三人,鄭輝是進了六部的禮部,其中的主客司任員外郎,從六品。
禮部分四大司:禮部司、祠部司、膳部司、主客司。跟出名的戶部肥差不同,禮部算是比較清水的衙門,而主客司就是清水中的清閑位置了。
主要職責:接待外賓,兼頒發外邦、蕃國封爵授官。
上一次這個部門動起來還是三年前,康景帝五十九歲,當時幾個蕃國、外邦千裏迢迢遠途趕路半年多到了京城,為了祝賀康景帝六十整的萬壽節。
如今天下盛寧,四海升平,像這樣番邦小國,康景帝仁慈,特許兩到三年朝賀送貢禮,若是年年來,最遠的番邦光走路就快小半年了,這樣一來一回,實在是折騰。當然貢禮量還是按照每年的算。
康景帝都這般仁厚,那依附大曆的番邦小國自然上道,到了康景帝的整壽,一些大王、小王便帶著王女王子親自前來跪拜祝賀,以示對大曆康景帝的尊敬。
所以鄭輝待得這個部門員外郎,聽著從六品挺高的,但要是下一次動,估摸要等康景帝六十五的萬壽節了,也不遠,還有三年。
平時就是閑的鳥都不去拉屎的地方。
而顧兆和嚴謹信所屬的翰林院,其實也清閑,但比鄭輝那種丟到旮旯拐角,不動就看不見的位置不同。而且接待外賓,每個番邦小國習慣風俗不同,脾氣還大,為啥禮部這個位置缺人,就因為上次聖上六十整壽的萬壽節,有兩個人沒照顧好外賓,後來自請調任去了外地。
鄭輝當時聽完:???
還覺得這倆人是不是傻,放著清閑京官不當去小地方。
顧兆聽完則emmmm,大概能猜到,能主動請辭,可見當時接待外賓時一定是受了不少磋磨。然後拍了拍大哥肩膀,心大的其實也挺合適。
普通百姓不知其中內裏,一聽鄭輝是從六品,還是個京官,當然是高興樂嗬。鄭家慶祝了十多天,就連在渠良府縣的大哥鄭耀帶著妻兒也趕回來了,還帶著上峰也就是唐柔父親的禮,和信。
信中稱鄭輝是愛婿。
鄭輝看了個開頭,莫名的抖了下,鄭耀見了問怎麽了?可是信裏說什麽不妥的了?
“沒,我就是覺得有點肉麻。”
“什麽肉麻?才多少年沒見,小弟現在說話,我這個當大哥的都快聽不懂了。”
鄭輝這說話毛病都是跟顧兆學的,他解釋不來,好在大哥也沒追問,便岔開了這個話題說起別的了。
“我們司最近沒什麽事要做,上峰寬厚,說不急著回來,讓我慢慢搬。話是這麽說,可我還是想著早早收拾完了,早早去京中,還要買宅子安定下來。”
現在得了位置,尤其是京官,除非自己請調或者上頭任命,不然一直都是京官一幹十多年乃至一輩子,差不多就算定下來了,能買院子了。
“嚴謹信和兆弟也差不多,都是清閑衙門。”
鄭耀便說:“那太好了,可以好好慶祝一下,還要開了宗祠祭祖上香,咱們鄭家你算是出頭了,曾祖父泉下有知定會欣慰。”
全家人都這般說,鄭輝笑笑便問起大哥如何。
鄭耀還能如何,差事做慣了也就那樣,晉升沒多少指望,自去年小弟中舉後,上峰對他多有拉攏提攜熱情之意,今年更甚,若是小弟能有出路,那他的位置還能升一升。
幸好小弟考中了進士當了官。
嚴家村。
自去年秋嚴謹信中舉後,府縣下來的喜差敲敲打打一路到了嚴家村來報喜,當時柳樹還沒回來,因為要同放榜落選的考生一起順路趕回來,不然就一個夫郎,唐柔張媽女流之輩,一路怕不安全。
等放榜見到三人都中舉了,柳樹自然高興,高興完先操心家裏,“喜差要是報喜,可別嚇著阿奶他們,沒我在,還不知道家裏要亂成什麽樣子。”
“不成我不和你去京裏了,我得回去守著,要是你沒中,我就不折騰了。”柳樹說完覺連忙呸呸三聲,“你一定會中的,剛我說錯了,老天爺別聽見別聽見。”
喜差到了嚴家報喜確實是嚇到了嚴家人,又驚又喜的,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還是村長趕來,也怕差人,可還是有幾分鎮定,說要給喜差包紅包。
嚴家人才恍然大悟,趕緊進屋去包紅包,請喜差喝茶歇歇腳。
老實了一輩子的嚴父,這一次終於硬氣挺起腰板一回,咬咬牙給包了一兩銀子。喜差本來見嚴家是光禿禿沒牆的院子,瞧著家中貧寒,嚴舉人的雙親拘束畏畏縮縮的也不懂規矩,都不知道要包喜錢。
便想這次可給栽了,估摸得不了多少喜錢,有個百文都算好的,沒成想,紅包紙皺吧也不是紅的,可實打實的有分量,還不是銅板。
喜差拆開一看,眉目更添喜色,得了一兩銀子,兩人一言一語,一籮筐的吉祥話說出來,弓著腰抱著拳,連連的舉人爹叫著。
嚴家人在村裏人豔羨的目光下,習慣貓著的腰也漸漸挺了起來。
之後的事情幸好是有柳樹回來操辦了。
擺酒席、待親戚、推禮。柳樹回來前得了自家男人的話,就跟得了戲文裏的尚方寶劍一樣,說男人說了不讓收禮,送銀錢的一概不準拿。
嚴家人老實人,對著當官的兒子很是聽從,便真的不敢沾手。
自然也有送美婢仆人的,嚴謹信是沒想到有這個所以沒提,可柳樹見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一肚子的火,全給罵了回去,麵對外人的目光,柳樹是挺著腰說:“我男人說了,就算要納妾也得我這個大房正妻點頭相看,我現在不要不要,全都滾,看什麽呢!”
是從進冬到了整個年,柳樹一直忙碌不停,還是等開春天氣暖了,四月多的時候,要換下夾衣穿單衣,柳樹才發現不對勁,他肚子咋圓了這麽多。
就算吃自家席吃的多了,可也沒這麽大的。
嚴阿奶一瞅,莫不是小樹有了身子?
這可是大喜事啊。
後來請了郎中一瞧,已經懷孕四個多月快五個月了,柳樹算算日子,正好是十二月中時等榜日子,他緊張害怕,怕男人落選,夜裏睡不著覺就去騷擾男人,就、就這麽給懷了。
六月的第一天,嚴謹信風塵仆仆趕回來了。
回來差點沒找到家門,因為家裏院牆紮起來了,屋子頂也修葺了一翻,不由蹙著眉,抬手敲院門,還沒敲兩下,院門開了。
“誰啊?”
“阿奶,是我。”
嚴阿奶見了孫兒回來,眼淚先下來了,喜極而泣的撲上去,她身形矮小又瘦,皺巴巴的手顫抖著摸著孫兒,嘴裏念著:“回來了就好,可算是回來了。”
嚴謹信便低著身彎著腰,讓阿奶能摸到他的臉。
灶屋做飯的嚴母,在外回來的嚴父都高興,見著兒子想說什麽,可嘴笨也不知道說啥,就幹巴巴問吃了沒,累不累,歇會等等。
“小樹呢?”嚴謹信在院中說了片刻的話,全家人都見了,怎麽不見小樹?
嚴阿奶頓了下,才想起來忘了給謹信說大喜事了。
“小樹還在睡——”
話還沒說完,嚴謹信見阿奶麵色不對,剛停了下,眉宇間的褶皺加深了,道:“小樹出什麽事了嗎?”
“我去看看。”
嚴謹信步子跨的大,三兩步進了堂屋,後頭嚴家人跟著,嚴阿奶嘴裏還說:“你輕聲點,別驚動吵醒了小樹,他現在不比以前……”
小樹莫不是回來時出什麽事了?
還是身子得了病不痛快了?
嚴謹信那短短幾步的距離,神色越發凝重,臉是越黑,已經想了許多種可能,剛家裏人的吞吞吐吐猶豫,定是太嚴重了,不由後悔,當日不該由著小樹先回來,應該一同去京城,隻是他怕勞累折騰——
入了裏屋。
炕上柳樹睡得四仰八叉的,肚子上蓋著條薄被子,如今已經踢到一邊,隻落了個被子角沾著,穿著一身裏衣,鬆鬆垮垮的,於是那高高隆起的肚皮就清晰可見。
嚴謹信步子停了,眉頭更深了。
自記事以來第一次的束手無策以及慌亂出現了,他回頭見趕來的阿奶和娘,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沒吵醒小樹吧?他如今身子重了,喜歡睡覺,可不能吵醒了。”
“謹信咱們外頭說話,娘給你準備了熱水還有飯菜,你先洗把臉吃個飯,由著小樹好好睡,要不然小樹沒睡足,會不舒坦的。”
嚴家女眷輕聲勸著兒子出來,嚴父則沒上前,避開了裏屋門的視線。一家人勸著嚴謹信到了院子裏說話,別吵著小樹睡覺。嚴謹信這時才找回了舌頭似得,擰著眉,“小樹不是病了,而是懷了?”
“呸呸呸,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小樹那是有喜。”
外頭院子裏,嚴謹信這位新出爐的大三元——解元、會元、狀元,此刻也隻能委屈坐在院子裏的石磨棚下吃飯,聽家裏人說他走這段時間的事。
“喜差來了給了銀錢,你爹給包了一兩,都是小樹之前拿回來的。”
“一兩銀子沒丟了你的麵子吧?”嚴父覺得一兩很多了,可現在問起兒子來,卻還是忐忑。
嚴謹信說了並無。嚴父心裏才踏實起來。
嚴母說了擺席待客這些活都是小樹操辦的,還說有人送了婢女過來——
“咱家這地方哪裏住的下,小樹沒要全打罵出去了。謹信,你現在當了官,可、可小樹是個好孩子,跟你一起吃過苦過來的,如今他身子重,那些仆女一看就不成不如小樹,你可別後悔要了。”
嚴謹信肅著臉說:“推拒得好。”
明明是小樹打罵出去,到了嚴謹信口中就是推拒。
嚴家女眷心裏安了,嚴謹信則問為何蓋了院牆修了房屋頂,“……我在京中謀了差事,這次回來接全家去京中安頓,以後這裏便不住了,何必浪費銀錢修屋。”
嚴謹信語氣也不重,可他一貫黑臉,說話四平八穩沒起伏,嚴家人以為兒子生氣了,嚴母便解釋說:“小樹說修的,說要風光風光,不過也沒費幾個錢,就紮了院牆和修了屋頂,你別生氣。”
“……其實修了也好。”嚴謹信僵硬改口,“家中在村裏低了這麽多年,如今我中舉,確實該修葺一番。”
嚴父點頭,“小樹也這麽說的,說要不是他大著肚子不好驚動,還要推了重蓋,說要體體麵麵的,好出出風頭。”
其實嚴家人對小樹提出的修葺院子還是很高興和滿足的,嚴家在村裏一向不起眼,老老實實窩窩囊囊的沒什麽地位,以前受人輕視和嘲笑,現在好不容易兒子中舉有了體麵,那一家人最樸素心願和想法就是風光。
可嚴謹信不是這樣的人,嚴謹信務實,心裏有遠大抱負,裝著官場上的事業,想大展拳腳,壓根沒想過在村裏人出風頭這種事。
柳樹愛啊,柳樹就喜歡簡單粗暴炫耀,要不是肚子懷著娃娃拖了後腿,恨不得屋子上上下下推了全改成氣派的青磚大瓦房!
過去這幾個月,柳樹就愛大著肚子吃吃喝喝瞎轉悠。
等柳樹一覺睡飽了醒來,一看男人坐在炕邊盯著他肚子,差點人都能嚇沒了,嚴謹信也嚇了跳,沒想著小樹睡得好好地,下一秒睜開眼,連個緩衝過程都沒有,兩人一對視,柳樹喊嚇死我了,嚴謹信僵硬著四肢過去輕輕拍柳樹背,問沒事吧。
拍的柳樹一個咳嗽,口水嗆到了。
一頓的折騰,夫夫倆終於能說說話了。
柳樹聽完,摟著肚子,高興說:“周周哥也在京裏?太好了!我能見到周周哥了,他家哥兒叫福寶,黎叔說了,這名字好聽,一聽就是有福氣的跟周周哥一樣。”
嚴謹信臉色如常的嗯了聲。
“咱們趕緊收拾動身吧。”柳樹扛著肚子迫不及待了。
嚴謹信皺著眉,說不可,你這樣大著肚子萬一路上折騰勞累了身子怎麽辦?
是難得的話多了。
可柳樹不怕男人黑臉,說:“我生的時候都八月快九月了,現下六月,咱們趕緊走,路上慢一些不怕,難不成你還要我生了,再坐個月子,那時候天冷了,娃娃小不能動,再等,再等就是明年了。”
“到時候村裏人笑話我,說你去京城享福當大官了,不要我和娃娃了,留著我們在鄉下吃苦受罪受人嫌棄——”
柳樹說著說著真的想哭了,拿眼睛瞪男人,“你該不會真想在外頭再找個吧?!我可是大房你正經娶進門的,我不開口答應,你別想!”
什麽亂七八糟的。
嚴謹信黑著臉,小妾是用納的不是娶的,不過他沒給小樹糾正這一點,而是想著小樹說得對,翰林是清閑,可給的調度時間也不能過了這個年來年去,到時候他要辦公,不好親自回來接小樹,要是小樹孤身帶著孩子,路上遇到危險呢?
還是盡快動身吧。
於是嚴謹信便答應了柳樹盡早動身。
擺席待客這項省了,一家人祭祖燒紙錢後,收拾了行囊,家具什都不用拉,隻收拾了衣裳,帶了最新做的被褥,墊在騾車裏,防止顛簸,讓柳樹舒服一些。
至於田地,嚴謹信交給了村長代為打理,免費借租給村裏貧戶。
從嚴謹信回來到出發也不過十天時間,六月中,嚴家三兩騾車搖搖晃晃的出了嚴家村,上京了。
顧兆這邊動身啟程略晚了幾天。
黎家裏,黎大和黎周周收拾整理東西,該送人的送人,像是買的活雞鴨,還有肉,這些擱不住放,就送給了二嬸和後娘,還有柴火也讓搬走了。
一去以後過年不會回來了,畢竟路途遙遠,當官的一年到頭放假也就那麽些日子,趕不及回來的,所以被褥這些也送人了。
阿爹的墳修葺過了。
之前請的牌位自然是要一起帶入京城的。
家裏處理好了,到了奶羊和羊崽,福寶是離不得‘奶兄’小羊,一人一羊崽喝的是母羊的奶,福寶長得健健康康的,如今黎家搬家要走了,劉桂花瞧見這兩頭羊,心裏癢,便說你們不方便帶,我就帶回去好了。
回去殺了嚐嚐羊羔味。
黎周周看就知道,要真把兩隻羊留下來,他們前腳走,後腳就沒了命。
倒不是黎周周聖母心泛濫,黎周周也吃肉,豬羊雞都吃,之前殺雞也沒手軟過,可這對母子羊不同,福寶喝著母羊的奶,大一些就愛和小羊說話玩耍,當初抱回來時,小羊還養在裏屋一段時間。
是有感情的。
不是養的肉。
顧兆見老婆不舍,那一對母子羊像是知道要危險似得,眼神都濕漉漉,母羊更是前蹄跪著拿腦袋輕輕蹭周周,像是想給它的孩子留一條性命似得。
“帶上吧,路上走慢些不著急。”顧兆說。
黎周周眼神很亮,高興了,也沒謙辭說什麽,抱著福寶親了口,“小羊和福寶一起去京裏了。”
“周周,你怎麽不親親我呀。”顧兆湊過去了。
黎周周就親了相公一口,福寶夾在爹和阿爹懷裏,揮著肉胳膊,等輪到他時,給爹糊了一臉口水。顧兆也不嫌棄,笑眯眯的單手抱著福寶,“可真是小秤砣,沉甸甸的福寶。”
“咿呀!”福寶生氣,他才不沉呢。
李桂花得知還要帶羊去京城,失望又不理解,兩個羊雖說值些錢,可黎家現在發達了犯不上啊,帶這個多費功夫,正想勸勸,先聽顧兆說:“顧晨也該送去啟蒙了,趙夫子給孩子啟蒙夠了。”
“那這啟蒙的錢……”李桂花還想掏個底。
顧兆便說:“你和爹是顧晨父母,我做大哥的給指條路就成了,沒道理還要給送銀子讀書的。”
李桂花:……
“他要是能讀出來,考中了童生,到時候再找我吧。”
李桂花又是一喜,在村裏啟蒙花不了幾個錢的,尤其現在顧兆當了官,趙夫子家得了顧兆便利,更是對黎家、顧家孩子上心,一年束脩一兩,再送些自家的糧食、肉之類的,也就沒啥了。
大的花銷是在後頭。
“切記,慣子如殺子,你要是想要顧晨有出息,便不要舍不得顧晨看書受累,多聽趙夫子的安排。”顧兆嚴肅說道。
趙夫子對孫子趙澤的課程表可是很嚴苛的,其實是對的。放現代,見了這課程表可能會覺得變態太逼孩子了,可古代尤其是沒門路沒教育資源的寒門農家子,那唯一能付出的就是刻苦努力。
若是連勤奮都做不到,那不如種地算了。
啟蒙很重要的,打下吃苦耐勞堅毅性格,底子牢固了,之後的路——有他做教育資源的引路,比什麽都沒有的農家子好走多了。
顧兆突然想到一事,上輩子原身入贅晚,他後娘除了顧晨之後沒幾年又生了一胎,如今被他蝴蝶掉了好像?
因為後母自去年到今年大部分時間精力都留在黎家,所以……
算了不管後母與顧爹的事。
走之前,顧兆將爹從府縣收拾回來的書和筆記分揀了些,一部分淺顯的送給了趙夫子家,一部分托人帶去了十裏村朱秀才家。
雖然他和朱秀才道不同,但怎麽說,農家子的讀書人不易,看到朱秀才的雙親和妻子,常年勞作操累壞了身子,腰背佝僂挺不住,自然想到了上輩子爹和周周,順手幫一把的事情。
黎家走時也租了兩輛騾車,加上黎大自己趕的騾車,他的是車板沒車廂,上頭捆著三袋幹小麥,兩頭羊,兩隻羊知道主人不殺它們,盡管不習慣坐騾車,還是乖乖伏在上麵。
不過黎大時不時放下來遛一遛,讓兩隻輕快些。
那三袋子小麥是王家的。地裏忙著收麥子,王家走不開人,便托著黎家將元元捎去府縣給杏哥兒王石頭,天氣熱,拿菜蛋容易壞,便先緊著收了一畝地,王家大嫂許氏在院子帶著娃娃給揚殼子晾曬,緊著裝了三袋的麥子。
也幸好黎家騾車多,也能帶上。
白日裏,周周抱著福寶還有元元坐一輛騾車,顧兆在後頭裝行李那輛,天氣熱,他要是擠過去,周周和孩子們能熱出一身汗來,便隻能歇息時過去找周周說會話,抱抱福寶,讓周周輕快一會。
元元知道阿叔要帶他找阿爹,一路乖生不鬧,後半天時顧兆怕周周辛苦說看著元元很乖,這會應該不認生了,他抱過去帶一會,好讓周周歇歇。
這樣換著倒還行,再說就一兩天的路。
到了府縣先送元元去杏哥兒那。黎大識路帶的,杏哥兒和王石頭正趕著晌午那鍋生意,沒兩下剛賣完,一瞧是大伯還有周周,杏哥兒眼睛都發亮,從車廂裏露出一張小臉,喊阿爹。
“元元!”杏哥兒抱著兒子不撒手,親了又親。
元元見著阿爹和爹,親的也不撒手,王石頭抱著兒子說:“一會爹帶你去買糖葫蘆吃。”先招待黎家的親人要緊。
夫夫倆見了顧兆都局促,不知道該怎麽行禮。
“一家人,見禮就遠了。”顧兆先說。
在府縣留了一日,也不用杏哥兒王石頭費周章做飯吃,黎周周說:“明日晌午去金玉酒樓,我家想擺幾桌熱鬧一些,這些年多謝石榴巷的鄰居照顧。”
如今都到了,總該是話個別。
當夜黎家一家住在客棧。黎大去找朱老板喝酒說話去了,杏哥兒送了一大碗豬頭肉給大伯,黎大帶過去,哥倆喝了一通。顧兆和黎周周在客棧,顧兆是在寫帖子,臨時加急的,花了錢交給客棧小二跑一通,給學校夫子送去。
帖子裏也說了緣由,先是感謝夫子悉心教導,因為要趕著赴京上任,所以行程急切,明日想在金玉酒樓宴客答謝雲雲。
第二天晌午,酒樓裏徐掌櫃本是要請了一桌,真應了當初放的話——顧秀才要是中了,他擺一桌酒席給顧秀才祝賀。
哪用得到他啊。金玉酒樓老板親自出來了,說今日他做東,給顧大人擺酒席,上下兩層他都包了,不過顧兆推了沒要,玩笑說抹了零頭便已經承情了。
酒樓老板也是個人精,當即誇讚顧大人廉明。也知道,人家退這一步,是給了他麵子。
有時候富商鄉紳給舉人老爺送銀子,還真不是為了所求,大部分都是想借一借舉人老爺的光,舉人老爺收下了,傳出去,那就是他家跟著這家有人情,行商做買賣,圖個便利。
是這麽一回事。
當然也有提前買股的意思。若人家真發達,官位步步高升了,哪裏還輪得到一個鎮子上的小鄉紳巴結送銀子,多的是人。
現在酒樓老板麵上就很有光,顧大人賞的。
熱熱鬧鬧吃了一頓,二層是黎家人和夫子,石榴街的鄰居一家來兩人,連走了幾年的馬嫂子和她男人也到了,幸好是趕上了,還帶著孩子。
孩子一歲大,是個男孩。
兩人聽鄭家人說顧秀才中了,以後要定在京城,便匆匆趕到府縣,哪怕可能撲個空,還是過來了,兩人念著黎家的好,若不是黎夫郎和顧秀才,兩人早沒了命。
幸好趕上了。
黎周周見了,聽馬嫂子說孩子叫馬黎。旁邊顧兆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軟軟的細發,說了聲好名字,以後平平安安的。
馬家兩口子拘束笑了起來。
席吃到一半,府尊大人來了,大家夥都愣住了,齊刷刷站起來不知道咋行禮,還是府尊大人讓坐,徑直去了樓上。
反正又是一通客氣。
等宴席散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這頓席啥滋味,石榴街的人家沒嚐出來,可全都覺得有麵子沾了光,盼望著以後他家孩子也能像顧大人那般得個出息。
第二天黎家動身從府縣另一道門出去。
這一頓宴席,石榴街上吹了許久,連著客棧的小二掌櫃的,曾經做為黎記鹵煮的食客也紛紛提起來,說道顧大人如何、府尊大人也來了,還敬了酒雲雲。
平常百姓家裏有孩子念書的,便拿顧大人做榜樣。香油巷子裏遊家也是,說了一遍又一遍,末了說:“……也不知道黎老太如今後不後悔,以為黎三是個寶,沒成想錯把魚目當了眼珠子疼,如今黎家可發達了,不過那是黎大家。”
“人家去京城當官老爺的爹了。”
後不後悔,也隻有黎老太和黎老頭夜裏的小聲嗚咽哭訴聲了,還不敢明著哭和悔,怕老三見了發脾氣,如今兩人年歲大了,全靠老三養老照顧了,要是老三不管他們了,那他們隻有死路一條了……
六月還好走動,到了七月天氣酷暑炎熱。
他家福寶原本肉嘟嘟的臉都瘦了一圈,一家人可心疼壞了。顧兆便說,夜裏白天早上多趕趕路,中午熱了就歇,走慢一些。
因為顧兆現在有官職在身,可以走官道,官道要平整安全許多,加上夏天早上天亮了早,趕趕夜路早路也是可以的。
一直到八月三號才真的到了京城。
檢查了文書,城門把手的士兵放了行,隻是盯著騾車上的兩隻羊瞧了許久,他們守城門這麽久,大大小小的官都見過,翰林院的檢討而已,可沒見過帶羊赴任的,還挺稀奇,這啥羊啊,至於帶這麽一路。
一家人進了城,真是風塵仆仆和一臉疲憊,顧兆先找了客棧安頓好了家裏人,然後熟門熟路的找到了牙人——買院子!
這次看院子一家人一起去的,以前是租,臨時的地方,可如今要買院子那就是安頓下來的家,一家人要住著舒服敞快,都要買到心頭上。
黎周周想著家裏如今有錢,買應該能買好些的,可自打看到高聳氣派的城門便開始心裏打鼓,一路進來,瞧見了繁華熱鬧的街道,再聽牙人說什麽靠近皇城外的那是皇親貴子地方,買不了的,再往後順,那就是朝中大員……
不會不夠買院子吧?
“……離翰林院最近的,顧大人您要買的院子的話,這四個方向,六條胡同適合您,您瞧瞧。”
大曆有規製,三品以下的官員,大門都不得朝街道開。啥意思,就是門戶對內,用院牆圍起來的地方對著街道。
通俗些就是比石榴巷子更大的巷子街道,以前一條巷子住二十戶人家,現在一條巷子住個五六戶,因為占地麵積大。這還是小住宅院子,要是再大一些的,那就一胡同住三四戶。
還有占了一個片區就一戶——以顧兆如今地位是不可能買到的。會掉官職,僭越了。
他家現在能看到買到的,離翰林院辦公機關遠一些的能買到像模像樣的三進宅子,京中有關係的富商修的,要是近一些的能買到兩進兩出宅子——還有緊湊型三進。
一天跑著看兩家都是效率高。
當天一家三口抱著福寶回客棧,就有人小二遞帖子。顧兆一看,原來是嚴二哥的信,竟然比他們家還早到。
顧兆拆開信跟周周一起看,信裏寥寥數語,簡單粗暴交代了一家早動身半個多月,如今安頓好了,宅子地址在哪裏,若是兆弟不嫌棄,可以先來寒舍歇息,慢慢找宅子。
他住這個客棧是當日三人約定好的。早上入住時,那小二沒瞧見,等想起來拿了信來找,他們家去看房了,現在才送過來,聽小二說半個月前嚴大人送來的信。
一家人便趕著騾車去找嚴謹信了。
嚴家的院子買的是兩進的,距離翰林院也比較遠一些,趕著騾車得一小時——沒法子,嚴家錢不多,以及離皇城最近的一二環輻射開來都是達官貴人住的地方。
京城裏的皇親高官真是掉個瓦片下去,都能砸到兩位。再者現在的宅院占地麵積大,四進、五進的院子對貴人來說是常態。如此以來,小官往後靠靠,就靠到了三四環。
前排的地方位置,想買也是買不到的。
嚴家的兩進院子還是很寬敞的,畢竟遠嘛,也是剛安頓好沒多久,處處都空曠。一見麵,黎周周見到柳樹嚇了跳,小樹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顯得肚子越發大了,還走路快,嚇得黎周周眼皮直跳。
好在嚴謹信趕上去扶著了。
“慢點。”嚴謹信說。
柳樹隨口應了聲沒事,先高興喊周周哥,又去看福寶,說要抱抱,黎周周便說:“你忘了你肚子了?是不是快生了?”
“不是月中就是月底,差不多了。”柳樹也想起來,他趕路久了瘦了後,人就輕鬆,好像肚子也不覺得拖累,時常忘了還懷著。
當時在村裏時,吃吃喝喝胖了一圈,老覺得身子重。
等寒暄安頓好。
柳樹說:“周周哥,你家買院子要是近了,前頭有幾個好的,我瞧著都好漂亮,也離著什麽翰林院能近一些,我家沒那麽多銀子,就往後挪了挪,價錢我都打聽好了,旁邊不遠的三進院子,三十多間房還有個花園,要九百兩銀子,近一些的隻有二進院子,四百兩多,我家的便宜些三百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