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驚惶

  第115章 驚惶

    京中的路一向平坦, 即便趙瓊華一直有著一上馬車就想睡覺的習慣,卻從未有過頭暈的感受。


    許是如今她手中捧著一本書,印在泛黃紙頁上的書又與她腦海中的諸般字句牽連勾纏, 才鬧得她心緒如此繁亂。明明她也知道書上記載的一部分事,可此時再看又恍若天書, 直教人眼暈頭疼。


    “你昨晚要是沒睡好就先小睡一會兒,等到了宮門口我再喚你。”


    趙瓊華正半倚半靠在馬車車壁上, 強撐著精氣神想繼續往下翻看時,纖長白皙的手指剛撚住書頁一角,她尚且還未翻頁時,身旁的人就忽的抽走了她手中的書。


    謝雲辭微微眯眼, 見她困覺又非要強撐著精神翻閱著這書, 他心下一時生出幾分好奇, 將書抽過來後又粗略的掃了一眼。


    隨即他攜著幾分笑意, 低頭側眸瞧她, “野史雜談?”


    京中書局幾番更迭易主,趙瓊華手中這本書, 看書印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書局所刊發的書籍了。


    他一目十行地掃著上麵的大致內容, 也沒翻頁,簡要看完之後他便明了趙瓊華想要找的是什麽。


    謝雲辭將書抽走時, 趙瓊華正想開口應他的話, 因而沒對他設下任何防備。


    此時見他滿是戲謔, 似是意外又似是意料之中, 趙瓊華不免有些羞惱, 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下, “我就是想看會兒書, 你別攪擾我。”


    一邊說道, 她傾身就想將書拿回來。


    明明是一本再正經不過的野史雜記,可經謝雲辭這麽一說,她都以為自己是在背著人看什麽奇奇怪怪的書。


    避開趙瓊華的手,又隨手將這本野史輕輕扔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後,謝雲辭微微動了幾下身子,重又調整過姿勢,麵對麵直直望向趙瓊華的澄澈眼眸,含著些許調侃問道:“當真?”


    “你若是想知道裴家的事,還不如直接問我。”


    正史上即便會記載當年二皇子叛亂的起止以及朝堂動蕩等事,即便裴家會留名史冊,但對於裴家在京中的銷聲匿跡,史冊上也隻會留下寥寥數筆。


    野史上多又是坊間傳聞與雜談,真實與否尚且都是一個有待史家考究的問題。


    況且裴家當年的境況,在幾次探訪過住在朝花弄的那戶人家後,他多多少少也能還原一些事。


    趙瓊華沒好氣地覷向謝雲辭。


    昨晚岑霧雖然同她透露了幾分裴家的事,但柏餘沒同他交代太多,隻是有個模糊的印象。


    這本野史還是她前段時日在父親書房尋到的,磨了許久後她父親才同意將這書暫時借她。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野史隨記,趙瓊華第一次翻看時就察覺到這書已經被人來回翻過無數次了。


    上麵甚至還留了幾處勾畫與折頁,大多都與二十多年前那場叛亂有關。


    許也都是她父親留下的。


    她原想著先自己尋尋其中的蛛絲馬跡,卻不想謝雲辭要比她快許多。


    而今瞧見謝雲辭這副知道內情的閑淡模樣,趙瓊華一時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此時謝雲辭與她已是極近的距離,趙瓊華莞爾一笑,一手支頤好撐起身子。


    她微微前傾又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感知到對方的清淺呼吸。


    幾縷青絲垂落而下,若有若無地拂過謝雲辭的側臉以及唇畔,趙瓊華眼底笑意明媚,堪堪遮掩住她浸染耳畔的紅霞。


    她朱唇輕啟,吐氣如蘭,“既然這樣,那今日還勞煩謝二公子為本郡主答疑解惑。”


    發絲輕撫過臉側,卻像是有根羽毛劃過投落在他心上湖畔,謝雲辭輕咳幾聲,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瓊華郡主都如此說了,臣定然是知無不言的。”


    “隻是這次……”


    他眸光短暫地略過係在她腰間的玉佩,而後直直對上趙瓊華的眼眸,意思不言而喻。


    先前他們初初相識時,謝雲辭就是這般,一個扇袋一個荷包的問著,算得清楚又試探。


    如今聽到他故技重施,趙瓊華一時好笑又無奈,正要點頭應下時,她又聽到謝雲辭接著開口。


    “這次不急,等郡主想好再同我說也不遲。”


    讓她來想?


    回味過他話中的意思後,趙瓊華微微挑眉,頗有些意外。


    他倒是真的不怕她暗地裏動幾分使壞的小心思。


    似是沒察覺到瓊華的想法,謝雲辭一手攬過她腰身,斂住幾分笑意,重又說起裴家的舊事。


    “當年留在裴太傅身邊的暗衛首領名喚盡棲。”


    “如今他一家都住在朝花弄,想來就是太夫人讓你去尋的裴家人。”


    “隻是他改從母姓,這才多生了許多波折。”


    暗衛統領……


    趙瓊華摩挲著腕間玉鐲的動作一頓,心下滿是震驚與難言。


    在與謝雲辭商量之前,趙瓊華也多次派人前往朝花弄暗中打探,卻始終未曾聽聞到有戶裴姓人家。


    未免節外生枝,太夫人交給她的玉佩她從未輕易示人。


    她初初還以為,留在朝花弄的會是裴家的後人。


    沒想到竟會是這樣。


    “裴家那邊,當真是再無後人了嗎?”


    當年叛亂之際,太子為保全裴家特意著人護送裴家人離京,卻不想最終會致使裴家的徹底傾塌。


    裴家內部四分五裂各自為謀,再加上當年的叛軍並未放過裴家,消息傳回京中時,所有人都以為自此裴家人隻留下了趙太夫人一人。


    謝雲辭頗有深意地抬眼,繼續不疾不徐地說著,將這段時日他尋到的、有關裴家的消息都盡數告知趙瓊華,“可能還有。”


    裴盡棲身為裴家的暗衛統領,定是要與裴家同生死、共進退的。


    這段時日他又去朝花弄拜訪過幾回,才得知當年的一二內情。


    “聽韓老先生提及,當年裴家匆忙離京時,裴太傅是讓他留在裴四一家人身邊,好護送他們到陵州。”


    “如無其他意外,裴家當年還是有人活下來的。”


    許是未卜先知,又許是多作籌謀,當年裴四一家人並不是與其他人同行的。


    趙太夫人在裴家一眾小姐中行二,裴四是她嫡親的弟弟。


    依著年歲推算,京中叛亂之際,裴四尚且還沒到及冠之年。


    如果又過去這麽多年,他也才將將過了不惑之年。


    “那他如今可在陵州?”趙瓊華頗有幾分急切地問道。


    如果當年他真的幸存下來,如約去往陵州,此後再未進京,想來也當是已經是陵州安定下來。


    若她祖母知道,定會高興的。


    謝雲辭並未應話,緘默著搖搖頭,“不知道。”


    “當年他應對著一路的暗殺謀算,將裴四安穩地送到陵州。”


    “頂不過裴四自己的要求,裴盡棲又重返京城時,裴家其他人早已杳無音訊。”


    “在侯府又見過太夫人後,他再回到陵州時,已經尋不到裴四的蹤影了。”


    裴盡棲自幼便養在裴家,對裴家忠心耿耿。


    彼時挨不住裴四的命令和請求,他不得不重返京城想將太夫人接出京城,一來一回,早已經人去樓空。


    事後裴盡棲來往過陵州數次,也拜訪過當年的故人,全無裴四的消息。


    無人知曉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又是在什麽時候動了這份想要離開的心思的。


    趙瓊華欲言又止,一時間竟與謝雲辭相對無言。


    她沒想到裴家離京後,還曾生出過這般波折。


    裴四當年離開,若不是蓄謀已久,就隻能是被迫之下的無奈抉擇。


    如果當真是如裴盡棲所言,抵達陵州後他是受裴四的懇求才再度回京接太夫人離開去陵州。有這重牽絆在,裴四當年不大可能會主動離開陵州。


    思來想去就隻能是他遇到什麽意外,被迫遠走。


    但不論怎麽說,而今好歹是又有了裴家人的消息。


    像是才尋回自己的思緒,趙瓊華沉默片刻後,才又再度開口:“我之後讓岑霧派人再去陵州附近打探打探,也許還能尋到蛛絲馬跡。”


    當年與裴家有關的人與事,自是不能遺漏。


    裴四若還活著,未必會真的如裴太傅當年所願的那般偏安一隅。


    倘若他是懷著想為裴家討回公道、亦或者是在暗中護著太夫人的心思,蹤跡一多,總會透露出些許音訊。


    若是真能再尋到裴四,太夫人知道了,定然是欣喜的。


    裴家當年並無錯,更不該如此躲藏。


    謝雲辭握住她的手,應聲道:“我會再著人打探的。”


    “你要是想去朝花弄,過幾日我得閑了就帶你過去。”


    幾番交談下來,他心裏清楚裴盡棲願意同他說些陳年舊事,不過是互有裨益。


    隻是他到底與裴家無關,再深入的事裴盡棲未必願意對他開口。


    京中還能與裴家有所牽扯的人,除卻趙太夫人,便也隻餘下瓊華一人。


    他的小姑娘也長大了,既然這是她最初想查的事,有些事也不妨交由她自己來。


    “好。”趙瓊華反握住他的手,順勢躺進他懷中,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他腰間的扇袋流蘇,“若是想去,我會提早同你說好的。”


    如果當年裴家的事有了眉目,或是許家的局也能徹底解開。


    *

    一刻鍾後,謝雲辭與趙瓊華先後踏下步梯,徑直走進宮門朝金鑾殿走去。


    先前兩人一同進宮時,多要避諱著宮中眾多人的視線,一踏入宮門後就會自覺前後分開。


    謝雲辭正想如往常那般,落後趙瓊華幾步時。


    他尚且還未有動作,趙瓊華就似是已經察覺到一般,直接挽上他手臂,言笑晏晏地問道:“那一會兒我去見許錦湘和百笙,你在禦花園等我還是在牢獄外等我?”


    見狀謝雲辭步伐停頓,一時有幾分愣怔,竟忘記出聲應她。


    半晌後他這才反應過來,一手握拳放在唇邊遮掩輕咳兩聲,像是在掩飾方才的失態,“我去尋你,也省了你再折返回來。”


    刑部大牢在宮外,離著皇宮還有一段距離。


    若不是沒有皇帝的命令,誰都不能擅自探望許錦湘的話,趙瓊華今日也不會突然進宮。


    盛夏天本就難捱,在屋內搖著涼風都未必好受,更何況她還要在京中來回奔波。


    “好。我要是出來的早,就在附近走走。”趙瓊華莞爾笑著應下,與謝雲辭話著幾句閑聊,沒多久兩人便走到了金鑾殿前。


    王公公一早侯在宮門前,此時見趙瓊華和謝雲辭相攜而來,任誰一瞧都知他們二人關係匪淺。他頗有幾分意外,卻連忙收回打探的目光,微微低頭同趙瓊華說道:“郡主若是為許家的事而來,皇上提前吩咐過了,您直接去刑部大牢就好。”


    “殿內還有幾位大臣在,郡主若是為其他事而來,隻能先委屈您在偏殿候著了。”


    舅舅提早就有吩咐……


    趙瓊華微微挑眉,神情中不見意外,“勞煩王公公特意在宮門處等著了,那本郡主就先去刑部。”


    “等舅舅不忙了瓊華再來金鑾殿見舅舅。”


    “郡主放心,奴才一定將話遞給皇上。”


    “皇上這兩日還在念叨著郡主呢。”


    “有勞公公。”又與王公公多言幾句後,趙瓊華輕輕扯了扯謝雲辭的衣袖,“那我先過去了,你隨後若是有事耽擱,我自己回府也行。”


    方才與她說話時,王公公卻看了謝雲辭好幾眼,顯然是有話同他說。


    更何況在王公公方才轉述的話中,雖沒提到謝雲辭有什麽事,但瞧他那模樣,仁宗對謝雲辭當是另有安排的。


    她在場也不方便。


    謝雲辭緊了緊她的手,低聲應道,也不避諱王公公,“無妨,若是有事我會讓柏餘去尋你的。”


    得了他的話,趙瓊華沒再金鑾殿前多做停留,不多時便離開殿門,去翊坤宮給趙淑妃請過安後,沒多做停留她便直接出了宮門,複又踏進馬車,徑自朝刑部大牢而去。


    金鑾殿前,趙瓊華走後,王公公朝謝雲辭笑道:“謝大人與郡主是熟識?”


    而今謝雲辭雖未正式入朝,官位也還在商榷中,可朝中宮中一眾人都早已改口。


    不再喚他謝二公子,而是以謝大人為稱。


    謝雲辭回以一笑,不置可否,“我確實與郡主相識已久。”


    “不知公公可否替我通傳一聲?”


    沒再多作回答,他繼而反問道。


    顯然是猜到金鑾殿內此時並無其他大臣,此前不過是搪塞的借口罷了。


    “謝大人言重了。”


    “您直接隨著奴才進來就是。”


    今早王公公便得了皇帝的話,見謝雲辭看破,他也不多說無用的話,在殿門處輕叩幾聲,直至

    *

    半個時辰後,趙瓊華才帶著白芍,一同進了刑部大牢。


    得了仁宗的話後,王公公一早便差人來吩咐過,因而趙瓊華甫一行至刑部前,便已有刑部的人迎上前,替趙瓊華帶路。


    這還是趙瓊華兩世以來,第一次踏入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中關押的大多都是身負重罪的人,有罪名已定秋後待斬的,也有罪名待定的犯人。


    一眼看過去,雖然她看到牢獄未滿,關押的人並沒有太多,但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壓抑感襲來。


    替她領路的人是在刑部侍郎身邊學習的司務,見趙瓊華四下張望,司務問道,生怕她會走錯方向,“郡主若是來見許小姐的,還請同下官往這邊走。”


    “不用。”趙瓊華擺擺手,此時沒多問與許錦湘相關的事,反而是先行詢問著百笙的近況,“百笙可與許錦湘關押在一起嗎?”


    司務搖頭,“百笙被關押在另一邊。”


    “她們二人都有專人看守著。”


    那日在坤寧宮的事刑部的人都有所耳聞,為了防止兩個人串供,刑部特意將兩個人分開,便連日常給她們送水遞飯的人都是做了刻意的安排。


    帶著趙瓊華又繞過兩個轉彎後,司務才卸下腰間的鑰匙,三兩下就打開了牢門,“下官就在不遠處等著郡主,郡主若有事直接喚下官就好。”


    “有勞司務。”趙瓊華淺淺頷頭,隨後便走了進去。


    百笙在他們走過來時就聽到了聲響,此刻見趙瓊華進來,她不急不緩地抬腳踢亂她在地上胡亂擺的東西,“郡主果然來了。”


    “前日我就算出郡主定會來牢中,沒想到你會先來見我。”


    比起其他被關押在刑部大牢、不是歇斯底裏就是滿臉頹然的人,百笙看起來更為平和,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甚至此時的她比那日在坤寧宮的情緒更好。


    趙瓊華徑自在百笙身邊坐下,眸光掃向地上散亂的痕跡,“看來百笙小姐這幾日也沒少占卜。”


    百笙不置可否,省去許多不必要的寒暄,“我不僅知道郡主何時來,還知道郡主為何而來。”


    明明這隻是兩個人的第二次見麵,但卻莫名有種熟悉的故交之感。


    “郡主想問,許錦湘一開始燒掉的是什麽東西是嗎?”


    厭勝之術需要引子,更何況還是偷換命道這種逆天而為的毒術。


    想要解開它,是必然要知曉最初所燒的是何物什。


    趙瓊華想知道這個,百笙一早便有所預料。


    隻是當她隨手一算,而後瞪大眼睛,滿是驚惶地看向趙瓊華,“你身上的厭勝之術竟然已經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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