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謂雲本無心, 企望乃爾奇;謂雲果有心,百變端為誰。
溫柔的名字,背負的卻是無法想象的痛苦。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存在的價值, 有了想守護的人, 老天卻要無情的收回。
荊謂雲躺在時鬱旁邊,漆黑的眸子仿佛點了墨,濃得像化不開的黑夜。
少女臉色蒼白, 脆弱易碎。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 不會哭,不會鬧,好像一個死物, 呼吸微弱。
荊謂雲在大小姐說少抽煙那天,就開始戒煙了, 他煙癮並不大,倒也不算難忍。
可一回想起時鬱昏睡過去時的場景, 就忍不住想抽。
冷靜不下來。
少女絕望到滿目死態,看不到一點希望, 仿佛自我放逐般, 沉淪瘋狂。
她想和他做。
想用這樣的方式來一場恣意的告別。
和以前一樣,先提出來的人是她, 先逃避的人也是她。
荊謂雲不是沒來過時鬱的房間, 但這樣和她躺在一張床上,還是第一次。
房間裏很安靜, 聽不到一點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 少年從床上起來, 幫人掖了掖被角, 起身時, 餘光注意到放在櫃子上的魚缸。
裏麵有一條黑色的金魚正悠閑的遊著,都說,魚隻有七秒鍾的記憶,是不是因為它記不得事,所以才感受不到孤獨,哪怕隻有它一個,也能自由自在的活著。
荊謂雲喂了魚,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時鬱的房間。
其實沒什麽好收拾的,時鬱的東西很少,少到她好像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裏住很久。
忽然,荊謂雲在床頭櫃裏看到了一個貓貓鑰匙扣。
是那天大小姐在夜市被拍照後換來的,不隻有鑰匙扣,還有兩張鬼屋門票。
荊謂雲驀地衝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間,在一本書裏找到了兩張保存完好的門票。
錯過,是否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呢?
每次想要去鬼屋時,總是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擱,直到他都快要忘記,他還想領她一起去鬼屋玩來著。
荊謂雲把書翻到下一頁,裏麵夾了一張有折痕的紙條,上麵寫著:
[午休去打破傷風]
那一瞬間,荊謂雲好似失了所有的感官與知覺。
他用手抓著這些東西,好像這樣就能抓住大小姐了。
這些都是大小姐曾來過的證據,是她留下的痕跡。
很久後。
少年沒有任何征兆地彎下腰,從喉嚨裏發出無聲的嘶吼。
他用手捂著心口處,把那裏的衣服攥緊,身子越彎越低,最後終於支撐不住,“砰”得一聲跪在了地上。
————
“艸你媽的,你放開老子,你瞎了嗎?看不到他們精神狀態波動成什麽樣子嗎?”
時祈用力咬著牙槽,他身上被綠色環形狀的數據捆住,動彈不得,隻能衝著虛影怒罵著。
虛影麵無表情看向他,悠然道:【打得賭還未結束。】
聞言,時祈無力地垂下頭,“難怪都說神是冷漠無情的。”
沒有喜,沒有怒,不會悲,不會疼,這就是管控萬千世界的主神。
【……】
時祈是第一個自我升級的係統,那天,他用數據代碼,一點一點創造生成出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人類形態。
然後,他與係統主神打了賭。
一個挺幼稚,沒什麽意義的賭。
就賭:“你信不信時鬱和荊謂雲,能把這次任務完成?”
根據數據顯示,本次任務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虛影向來隻在意數據的結果,不明白時祈哪來的自信扭轉乾坤,能把崩壞到如此地步的劇情拉回來。
然後時祈說,“不信的話,你自己去看看。”
虛影看了,他隻看到宿主和這個世界的主角每天膩歪在一起。
這就是所謂的感情?
————
緊閉的門窗密不透風,房間裏的溫度適宜,不會冷,也不會熱。
時鬱卻好像是進入了冬眠的動物,身體溫涼,呼吸微弱,一動不動。
荊謂雲站在床邊,看著床上略微凸起的地方。
大小姐還在睡,她睡了很久,一開始是三個小時,醒來時,她表情麻木一言不發,很快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然後是七個小時,外麵的天徹底黑了下來,她的房間卻依舊明亮。
荊謂雲記得,時鬱有拉上窗簾點燈的習慣,他不敢關燈,怕她會害怕。
後來是十幾個小時,少女滴水未進,隻要醒來,就如同驚弓之鳥,雙手抱住頭,用力捶打腦袋,仿佛這樣就可以把自己砸昏過去。
荊謂雲知道,時鬱發病了,而且這次的原因是他。
所以,無論他怎麽哄,怎麽安慰,都沒有用了。
這次的病情異常嚴重。
荊謂雲給大小姐挑了件漂亮的衣服,給她換上,又用濕巾幫人擦了臉和手,期間時鬱醒過來一次,眼神空洞,黯然無色。
他當時正在幫她梳頭,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很熟練的就能把頭發紮好。
少女像個破布洋娃娃,軟綿綿地靠在椅子靠背上,任由他隨意擺布,半點反應沒有。
她這次,都不會打自己了。
荊謂雲和她說話,她也不理,仿佛被隔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別怕,我帶你去醫院,沒事的……”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時鬱,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攬住少女纖細的腰肢,而後微微彎腰,俯身將人橫抱起來,走出房門。
整個別墅的人都被驚動了。
————
醫院的走廊空蕩蕩的。
少年坐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用手肘撐著膝蓋,眼眸低垂,望著地上的瓷磚,好似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
漆黑的碎發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天已經亮了,他一夜未睡,眼睛紅得全是血絲。
醫生在裏麵和時宴擎蘇婉說著什麽,大概意思是,時鬱受了刺激,暫時不想開口,也不願意和他人交流,身體各方麵指數雖然有些差,但沒有危險。
嗓子也沒有問題,她是可以說話的,隻是不想說話。
不過若是她的精神狀態,一直沒有改善,就需要找專門的心理醫生了。
時宴擎和蘇婉都知道,時鬱隻和荊謂雲在一起,知道時鬱發生了什麽的,也隻有荊謂雲。
蘇婉還算冷靜,時宴擎就沒那麽淡定了。醫生走後,他直接衝了出去,一把揪起荊謂雲的衣領,把人拎了起來,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正要落下時,不知想起來什麽,又放下了。
那一刻,他仿佛蒼老了幾十歲,臉上盡顯疲憊之色。
“你和小鬱,在房間裏發生什麽了?”
荊謂雲無意識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眸暗沉,那是和時鬱一樣的空,什麽情緒都沒有。
大概是太長時間沒有喝水吃東西,他嘴唇幹裂,唇角處卻有一處似被人咬破的傷隱隱往外滲著血。
“你說話啊!”時宴擎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氣急了,抓著他用力搖晃。
偏偏少年不做任何掙紮,全然沒有之前狠戾的模樣。
此時的他,就像是生長在路邊的一顆雜草,風往哪邊吹,他往哪邊倒,這種無力感,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荊謂雲恍惚間想起,曾經也有人讓他去看心理醫生來著。
他好像知道大小姐為什麽那麽愛睡了。
因為睡著了,就不會難受了,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就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
就能逃避所有了。
那些在黑暗裏造就的扭曲人格,隱藏在麵具下的真實,大小姐隱瞞的,逃避的,不想說出口的。
他都知道,也能全盤接受。
時鬱,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說,聽一聽我的回答呢?
我不是說了,“沒人能強迫大小姐做不喜歡的事。”
包括他。
荊謂雲死死咬著牙關,全身繃緊,攥在手心裏的大拇指,用力摳著那處的皮肉,直到指縫裏全是血,也不為所動。
是他的錯嗎?
是他把大小姐逼得太狠了,才造成了現在的局麵。
明知道她要走,卻為了那可恥的私欲,裝可憐,博同情,不惜一切用各種方式,讓她離不開自己。
荊謂雲,你怎麽這麽會耍心機呢?
你為什麽要把那一套方式用在大小姐身上啊!
“砰——”
時宴擎鬆了手,荊謂雲身子往旁邊栽去,撞上長椅發出刺耳的聲響,然後,他跌坐在上麵,一言不發。
有什麽無法言述的東西在身體裏翻攪肆虐著,壓得人喘不上來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勒住了脖頸,每一次呼吸都越收越緊。
荊謂雲本以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哭了。
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疼啊。
大小姐,我好疼……
嗓子像是灌了開水,灼燒一般的疼,嘶啞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時宴擎和蘇婉又說了什麽,荊謂雲聽不見,好似在那空寂虛無的世界中,隻剩下少女絕望的神情。
她說。
“荊謂雲,是我欠你的。”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叮——”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在耳邊。
荊謂雲垂下眼看去,右手手腕上一隻貓爪撞到了醫院走廊上的長椅,它輕飄飄地晃著,一下接著一下。
“叮——”
那一瞬間,荊謂雲感覺自己瘋了。
他死死抓住貓爪,用力攥緊,看不清,聽不清,唯有掌心絲絲縷縷的痛意格外真實。
他看著貓爪的紋路,感受著金屬冰涼的觸感,想象著那天,大小姐是怎麽將它戴到自己手上的。
然後,有點後悔,為什麽他當時要那麽聽話,而不是睜開眼看一下。
————
下午。
蘇婉找來了南城最有名的心理醫生,大概是在業界內享譽盛名的那種。
那是一個約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他並沒有一身正裝,而是穿著休閑寬鬆的衣服,表情溫和,笑著和蘇婉說了什麽,走進了獨立病房。
床上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如精心製造的娃娃,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反應。
“她這樣睡了多久?”許衡說著,掃了一眼病房內的設施。
醫院總是有種壓抑的感覺,哪怕是再好的VIP病房也是一樣。白花花的牆壁,空氣裏的消毒水味,和床頭上方輸氧救治的各種儀器。即使那些儀器隻是為了防患未然,隻看一眼,依然讓人心有餘悸。
這樣的環境可不行。
“差不多有二十個小時了。”蘇婉眉頭緊皺,臉上是化不開的憂愁。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天突然躺在醫院,蘇婉已經在盡力保持冷靜了。
她們一家人,聚少離多,是散養式教育,並不過多幹涉孩子的生活。有時候蘇婉也在想,為什麽她以前沒有多陪陪這個孩子呢?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當時的一些行為,仿佛無意識一般。
直到近期時鬱發生了各種事,不再像以前一樣無禮任性。
她還有了喜歡的男孩子。
雖然那個男孩並不怎麽好,母親是個精神有問題的,父親是個滿眼利益的人。為人父母的隻想保護好自己的孩子,想讓孩子離不確定因素遠點,他們本來想著,等時鬱大一點了,懂事了,就沒那麽喜歡了。
現在過多的幹涉,隻會引起反作用,隻要兩個人不做出格的事,早戀就早戀了。
可是,那孩子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偏偏這麽多人,沒有一個知道因為什麽。
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的,又什麽都不說。
許衡聽完這些事,思索了一會兒,“那個男生呢?”
蘇婉沒說話,看向了外麵。
少年仍舊坐在長椅上,比以前更沉默了,除了把時鬱抱出來時說了話以外,再也沒有開過口。
他身上的戾氣很重,周身似被利刃環繞,隔絕著周遭的一切,仿佛隻要有人踏足那邊領域,就會被弄傷。
少年五官分明,身形勁瘦,有著一副讓人驚豔的好皮囊。
但他太空了。
就好像是曾經恣意放縱過後,又被抽幹了全身的氣力。
許衡隻看了一眼,就毫不懷疑,這少年早已對生活失去了信念。
隻是一直有什麽東西支撐著他,推著他往前走。
而現在,那個東西,消失了。
躁鬱,壓抑,喘不上來氣。
許衡想,這小子一直憋著不說,怕不是因為這事,哪怕提起來一個字兒,都是如墜深淵一樣的痛。
可他又想不出來,在這樣的年紀裏,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刻骨銘心的事,導致兩個人同時出現心理問題。
許衡走過去,細看下,發現少年掌心有著未幹涸的血跡,卻死死抓著一個吊墜不鬆手。
他笑著道:“這個吊墜好可愛啊!”
荊謂雲沒說話。
交流對於他來說,似乎是最無用的事,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能窺透人心。那些試探性的話語,又或者是善意惡意,在他麵前根本無處遁形。
說話改變不了什麽。
但不說話時,反而會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安靜。
仿佛被關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裏,四周是能隔絕一切的牆壁,完全保持一個密閉的狀態。
大小姐就是這樣躲了很久。
所以,荊謂雲也想試試她曾經逃避的方式。
好似這樣就能和她感同身受,陪著她,一起疼。
許衡和荊謂雲聊了很久,不過全是他一個人在說,另外一個根本沒聽。
他也不在意,該說什麽說什麽,隻是那些心理上無形的暗示與誘導,對這個少年一點作用都沒有。
“聽說銀相城新開了一家貓咖,好多女孩子去那裏看貓。”
“貓這種小動物,無論是男是女都招架不住。我前兩天還去看了一次,後來聽老板說,那裏有好多都是流浪貓,老板一開始隻收養了一隻,後來像是被賴上了一樣,越養越多,最後直接開了個貓咖……”
“你喜歡貓嗎?”許衡問。
荊謂雲眼睫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聲音沙啞幹澀,毫不留情。
“滾。”
許衡默了默看著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後驀地說了一句,“女孩身體可不比男生經得起折騰,我記得,醫院附近有挺多吃的……”
許衡算是看出來了,這少年很能忍,且不是常人那種忍。
唯一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隻有裏麵躺著的那位。
至少現在看來,他想事情的方式和其他同樣高中的男生,不太一樣。心理年齡估計也比同齡人大很多。
他要是不想說,誰也問不出來。
荊謂雲緘默不語,大概過了有十幾分鍾,他慢慢從長椅上站起來朝醫院外麵走。
見狀,許衡鬆了口氣。
還行,能聽得進去話。
許衡有些好奇,能走進防線如此重的人心裏,那個女孩得是什麽性格。
時鬱在醫院醒過來一次。
她很漂亮。
且不是一般的漂亮,卻沒有正常女孩身上該有的青春氣息,而是一身死態。
琥珀色的眼眸如清澈見底的湖水,一眼看到頭,空洞洞的什麽都裝不下。
一個沒什麽情緒,喪得離譜的頹廢少女。
可在她身上,許衡能感受到和少年同樣的氣息。
她和他是一類人。
許衡故意支開了醫院裏的其他人,讓病房裏獨留下時鬱和荊謂雲,他則在外麵守著。
荊謂雲知道時鬱很長時間沒進食沒喝水,不確定人什麽時候會醒過來,買的粥都放涼了。
此時他正用微波爐加熱買來的粥。
盛夏裏的醫院,病房內的溫度卻比較低。
啟動微波爐時發出了“嗡嗡嗡”的聲響,除此之外,就隻剩下靜謐平緩的呼吸聲。
直到“叮”的一聲,微波爐停止了工作。
荊謂雲也不覺得燙手,徒手拿出裏麵的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問:“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一句話說出來時,荊謂雲自己都愣了一瞬,這沙啞的聲音,感覺都不是他發出來的了。
喪批一動不動。
她坐在床上,後背墊了靠枕,很舒適,隻是由於長時間昏睡,導致頭很疼,暈乎乎的,不想說話,也不想動。
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不想去想。
荊謂雲氣笑了,把碗放在時鬱麵前的餐桌上,“時鬱,你當我脾氣很好是吧?”
荊謂雲知道,時鬱愧疚自責,無非是因為他對她……
過於順著了。
這種愧疚的心理,才是時鬱發病的原因,她害怕了,怕自己無法回應。
沒人比荊謂雲更懂大小姐,他知道她的軟肋,知道她最脆弱的那根弦在哪,更知道留下她的方法是什麽。
那是自私陰暗如鐵鏈般,能把人禁錮在自己身邊的方法。
但現在,他不想那樣做了。
荊謂雲這一生都在被人放棄,但這一次。
他放棄了自己。
放棄的不是大小姐,不是這份感情,而是他自己。
至少,在放棄前,他感受到了大小姐對自己的在意。
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說:
鬱妹想用瘋狂的方式告別,最後又抗拒告別TvT
大概是兩個人都可以為了對方放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