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不是不會說話, 而是覺得說話無用。


    沒有人比荊謂雲更懂人心,那些被人拚命隱藏掩飾的晦暗心思,在他麵前, 根本無處遁行。


    他坐在地上, 視線模糊,眼睛泛著紅,用力捏緊了手中的塑料水瓶。


    帶著淤血的指甲哪怕輕輕碰一下都是十指連心的痛, 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般。


    身旁響起打火機的聲音。


    荊謂雲側目看過去, 抽煙男人臉上帶著說不出的疲憊,指間夾著打火機,上麵燃著一簇火焰, 哪怕是被人拿在手裏轉玩著,火焰也沒有消失。


    “喜歡?”抽煙男人見他一直看著火機, 問道。


    荊謂雲搖頭。


    “那你為什麽一直看?”


    還是沒有說話。


    抽煙男人也挺無奈的,手一揚, 把那個打火機丟了過去,“送你了, 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路有很多,別隻看被堵死的那條。”


    他其實想安慰一下這個剛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卻礙於身份立場, 無法言述。


    “……”


    “別看打火機就這麽點火,還能在晚上照個亮呢, 厲害吧!”


    “……”


    荊謂雲用兩隻手捧著打火機, 漆黑的眼瞳中露出些許茫然之色。


    對於當時11歲的他來說, 有點聽不太懂。


    隻不過, 一直點火的打火機已經發燙了, 安安靜靜平躺在冰冷的掌心中,帶來了一絲溫度。


    很熱。


    荊謂雲知道,在這些綁匪的心裏,他就是一個換取金錢的工具,但抽煙男人不同。


    在他心裏,想過如何偷偷放走自己,也想過怎麽報警不會被發現。


    他還笨拙的安慰自己。


    那天,荊謂雲從抽煙男人口中得知,他叫丁一坤,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沒啥事幹,於是跑到北園當混子賺些錢。


    “在等兩天,荊家還不拿錢的話,你就走吧。”


    聽丁一坤這意思,是準備放了荊謂雲。


    卻不曾想荊謂雲拒絕了,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想跟著您。”


    “跟個p啊!你小子腦子被打傻了嗎?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知道。”


    書上說過,待人要真誠友善,然後那本書,就被人無情的踩踏撕毀了。


    沒人教過荊謂雲遇到毫無緣由的惡意相向應該怎樣。


    人生於黑暗,屬於黑暗,卻總是不甘心的,想在這裏燃起火焰。


    那麽一點微弱的火光,隨便一陣風吹過就能熄滅,卻還是倔強的一次又一次燃起。


    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是多麽溫和的性子,都會被打磨出棱角,周身自帶狠戾氣場,才不會有人敢招惹。


    少年眼裏一點光都沒有。


    那一瞬間,丁一坤莫名有種,如果放任他不管的話,他一定會走上最瘋狂的一條路。


    而且未來絕對是能給社會帶來危害的那種。


    少年天生反骨,養成了反社會型人格。


    沒人教導他,沒人看管他,怨恨的種子會在心裏肆無忌憚的瘋長,直到徹底把少年吞噬。


    丁一坤沒有辦法坐視不管。


    ————


    讓人意外的是,第二天,荊家有人來了。


    可來的卻不是荊謂雲的父親,而是他的妻子。


    那是一個氣場強大的女人,據說,她親自找了當時黑山街的老大談判,並支付了一百萬贖金。


    能當上老大的人,說話自然是算數的,甚至讓人護送她來接荊謂雲。


    她高高在上,哪怕走進這種深巷亂崗,也絲毫沒有半分示弱。


    “你叫荊謂雲是嗎?名字不錯,是你母親取的嗎?”女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是傷,狼狽不堪的少年。


    荊謂雲站起身仰頭看她,“不是。”


    女人沒有繼續追問這件事,視線觸及他身上的傷時,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先去醫院吧,你能走嗎?”


    荊謂雲點了點頭,跟在女人後麵一瘸一拐的走,忽然回過頭來看了眼丁一坤。


    那一眼很明顯,他還會回來的。


    丁一坤無奈地歎了口氣,掏出手機給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了條消息。


    【繼續釣魚。】


    孩子,對不起,在你挨打的時候,我無法保護你。


    但你若想跟著我,我保證,以後會把你當成親兒子一樣教養。


    ————


    荊謂雲乖乖地跟著女人走。


    從心聲上來看,走在前麵的這個女人對自己並無惡意,也無厭惡之類的心思。


    況且,她既然願意拿錢來贖他,就不至於再把他這條命丟了,否則不是白白浪費錢?

    但有一點荊謂雲不明白。


    她為什麽要救他。


    那天,荊謂雲第一次坐在豪車上,離開了北園這個垃圾堆。


    女人帶他去了更好的醫院。


    處理傷口時,女人也全程在場。等藥上的差不多了,醫生走後,她坐在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看荊謂雲。


    “我叫楚黎,你父親的妻子。”楚黎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


    本以為麵前這個孩子會震驚,會質問為什麽自己父親不來,亦或者是放聲哭泣訴說委屈。


    可他沒有,從上車到上藥,他都表現的異常安靜。


    這讓楚黎有點意外。


    不過,聰明的孩子,才好說話。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這次綁架,你父親並不打算管,對他來說,你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私生子罷了。商人眼裏隻有利益,而你,除了會給他帶來麻煩以外,什麽用處都沒有。”


    “那你呢?你為什麽救我?”


    荊謂雲不在意那素未蒙麵的渣爹是什麽貨色,他那僅剩的一點親情,在刀即將砍斷手指時,就已經消失了。


    “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可能是女人天生感性吧,看到視頻的時候,我隻覺得你很可憐。”


    “……”


    “父親不理會,母親精神病,很難想象你是怎麽在那種地方長大的。”


    說到這,楚黎的眉緊皺著,話語不似作假。


    荊謂雲思索了幾秒,啞著聲音道:“可是……你不是應該討厭我嗎?”


    是的,沒人會喜歡私生子,隻要聽到這三個字時,表情定然是厭惡的。


    那些人會指著他罵,“你媽是個三,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跟你媽一樣賤。”


    更不要說楚黎這個原配了,她看到他,不扇他兩耳光羞辱一番,已然是脾氣很好了。


    沒想到楚黎不怒反笑:“你可能不知道,越是有錢的人,越不在意這些,更不要說我們是商業聯姻。”


    說著,她話音一頓,打量了眼荊謂雲,繼續道:“不過,討厭還是討厭的,你的存在,有可能會來爭搶我兒子的繼承權。”


    本來楚黎是沒有這方麵的顧忌的,因為她兒子很優秀,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她一開始,並不覺得一個私生子能翻起什麽浪花。


    但親眼看到這個孩子時,又覺得這是個隱患。


    今日不除,他日必定後患無窮。


    聽罷,荊謂雲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對一個11歲的孩子來說,這些事足以讓他理解分析很久了。


    過了很久,他開口道:“我不會和你的孩子搶的。”


    “哦?”楚黎挑了挑眉,明顯對他的話有點興趣。


    “第一,你救了我,不管出於何種目的,這是恩,謂雲不會忘。”荊謂雲定睛望著楚黎,認真道。


    “第二呢?”楚黎問。


    “第二,我不稀罕。”


    就是不稀罕,沒什麽原因,單純的覺得惡心髒,倘若荊家某天真的要接回他。


    他可不會加入那什麽和諧大家庭。


    他隻會毀了荊家。


    這個一出生,就無法得到公平對待,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得到關懷和地位的孩子,心裏隻有恨。


    楚黎聽完看了荊謂雲很久,“你真的很聰明,可惜了……”


    可惜什麽?

    是可惜攤上這麽個父母,一生都背負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亦或者是什麽,楚黎並沒有說。


    最後,楚黎付了荊謂雲的醫藥費,並且給他留下了一大筆撫養費。


    仁至義盡。


    那撫養費的用意也很簡單,拿錢滾蛋,別搶她兒子的東西。


    荊謂雲拿著那些錢,用力咬了咬牙,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四個字,“我會還的。”


    出院後,荊謂雲獨自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城市。


    他找不到丁一坤,就每天在黑山街等著。


    反正在學校也是受欺負,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學習,而母親也放棄了他,他除了這條命,一無所有了。


    後來,荊謂雲等到了丁一坤。


    在丁一坤的幫助下,把他瘋癲的母親送去了精神病院,同時留了很多錢讓醫院照顧好她。也算是情至義盡,報了這生育之恩。


    丁一坤甚至專門請了家教教荊謂雲學習,之前被母親逼著學習也沒能提上去的成績,總算是有了成效。


    除了學習,丁一坤還會領著荊謂雲訓練體能、搏擊、打架如何才能一招製敵、還有下手力度分寸等等。


    外麵的人都說,丁一坤收了個徒弟,有意培養,將來黑山街附近那一片場子,怕是都要由這師徒倆來看著。


    黑山街瘋狗這傻逼稱號荊謂雲沒理過,想來是因為他打架夠狠得來的。


    丁一坤也說過好多次,他戾氣太重了,繼續下去,必然出事。


    哪怕是找人給他做心理疏導都沒用。


    直到黑山街老大看中了荊謂雲。


    也是那一天,丁一坤和荊謂雲徹底決裂。


    原因很簡單,為了爭地盤和看場子,據在現場的人說,當時,丁一坤直接拿著砍刀差點砍死荊謂雲。


    是以,這次丁一坤倒台,荊謂雲回歸,還是挺讓人津津樂道的。


    ————


    “所以,這荊謂雲不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嗎?丁一坤對他那麽好,他反手因為個地盤和他決裂,這還是人嗎?”


    警局地上蹲著的十幾個男生竊竊私語著,時不時抬起頭看向坐在窗邊的少年。


    “你們懂個p,知道那地方有多大嗎?別說是師父了,親爹見了都得爭一爭。”為首的男生說著,瞥了眼荊謂雲。


    “再說了,要混的,可不止看錢,還有很多彎彎道子……”


    “不是,荊謂雲那時候才多大啊,他就開始混那種地方了?”有人不太信。


    “嗬,荊謂雲鎮場子的時候,你們還在學校和人木棍pk呢。”


    “聽說,他當時一月收入有這個數。”男生用手比劃了一下,周圍頓時一片唏噓聲。


    “艸!”陳浩嶼低聲罵了一句,明顯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反觀當事人荊謂雲絲毫不為所動,淡漠的神情,好似那些人口中討論的不是自/依一y?華/己一般。


    那雙黑眸就像深淵一樣,讓人看不清裏麵的情緒,也無法看清。


    “弟弟看不出來啊,在北園這麽厲害,能不能罩著我點?”高雅笑盈盈道,說話卻沒幾分誠意。


    荊謂雲眸子冷了冷,沒理。


    陳浩嶼用肩膀撞了下高雅,“不是,你能不能正經點?一口一個弟弟的,你弟弟到底有多少?”


    “那可多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高雅笑道。


    “你到底來幹嘛的?”陳浩嶼有些不耐煩了。


    “找熟人呀。”


    “那你就去啊,賴在我們這幹什麽?”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偏偏一個說話聲音嬌軟,一個語氣雖凶,卻也沒真趕人走,好像打情罵俏一樣。


    荊謂雲就坐在另一邊,垂著眸,眼底情緒很淡。


    他手裏拿著手機,直到現在,也沒敢把那個飛行模式打開。


    ————


    “行了,筆錄也都做好了,後續如果還有什麽問題,會再聯係你們的,你們先回去吧。”一名警察笑著衝荊謂雲等人說道。


    在北園,能有見義勇為這種行為,都可以在榮耀榜上掛個十天半個月稱讚了。


    沒辦法,好人太少了。


    “耗子,你們先出去。”荊謂雲眼瞼低垂,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喜怒。


    陳浩嶼點點頭,拉著高雅出去了。


    “你是還有什麽事嗎?”那名警察不明所以地看著荊謂雲。


    “你們季隊在嗎?”


    少年一頭黑發,低著頭,整個人氣息淩厲,像隨時可能出鞘的利刃,冒著寒光,身上透著股躁鬱與冷血的勁兒。


    往那一站,就讓人覺得不適。


    那名警察愣了一秒,“季隊?什麽季隊?我們這沒有姓季的啊!”


    ————


    北園不像其他地方,哪怕不到晚上,大街小巷的ktv酒吧也很熱鬧。


    零度酒吧。


    大廳裏亂糟糟的,明顯和南城的法蘭是兩個極端,毫無秩序,堪稱群魔亂舞,幾個短裙辣妹穿著超短裙站在酒桌上跳舞。


    也有幾個看起來比較有錢的女人身邊坐著年輕男人,談笑風生。幹什麽的都有。


    “呀,這不是小雲嗎?不是說你去南城認親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零度老板看到荊謂雲進來,笑嗬嗬的走出來,一副好哥倆的樣子攬住了他的肩膀。


    “你說你回來,也不和我說一聲,好給你接風洗塵是不?”


    少年眼眸微動,沒說話,任由他領著,朝酒吧裏麵走。


    零度老板是個三十左右的男人,認識的人也多,會說場麵話,屬於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類型。


    他這種人,想要搞個高中生,太輕鬆不過。


    但他卻依然會忌憚荊謂雲,至少表麵上不會撕破臉。


    荊謂雲不同,他雖然也是高中生,但他獨自一人,了無牽掛,在北園出了名的狠。


    不管對方多有本事,又或者多有錢,除非能一次性把他弄死,否則,荊謂雲絕對敢搞死對方。


    包房裏,擺了一桌子酒。


    零度老板拉著荊謂雲坐下,“你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場子是全不要了啊!”


    荊謂雲沒喝酒,點了支煙,“本來也沒管,那些都是大哥的。”


    “也是,做小弟的,都是為大哥打下手,頂多喝點油水哈哈哈哈。”零度老板打著哈哈,也不勸酒,自顧自先幹了一杯。


    “你這次回來,是在南城沒吃開?我聽說你手底下那個叫耗什麽的,不是也過去了嗎?”


    “北園的事都傳南城去了。”荊謂雲抖了下煙灰,漫不經心道。


    “來看丁一坤的?你不是和他早就掰了嗎?”


    “嗯,看看他死了沒,好給他定個棺材。”


    荊謂雲這話說得不冷不淡,仿佛在咒丁一坤去死一樣。


    零度老板一愣,隨後拍腿大笑,也不客氣,直接從荊謂雲煙盒裏拿了支煙塞到嘴巴裏:“沒呢,不過這次也挺夠嗆,聽說挨了子,還是倆,你是沒看到那個場景,太刺激了。”


    “哦?”荊謂雲挑了挑眉,似乎對這事挺感興趣。


    “我覺得吧,他是嫉妒老大當初把場子給你,沒給他,結果你一走,就暴露本性了,竟然想黑吃黑把主意打到大哥身上,這不純純找死嗎?”


    “嗬,他也配?”荊謂雲冷笑一聲,抬手拿起一個酒瓶子仰頭灌了一口。


    啤酒似乎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一口下去,順著喉管流淌進食道、胃部最後蔓延至全身,渾身都透著冷意。


    涼進了骨子裏。


    “我以前就覺得他特能裝,整天對著底下的小混混給點小恩小惠的,喊他幾聲哥,就把他喊飄了。要我說,還是你有先見之明,離他遠遠的。”


    不知是酒精上頭還是話題聊到一個地方上,而且都討厭著同一個人,零度老板像是打開了話閘子,拉著荊謂雲東扯一句,西扯一句。


    酒喝了很多,荊謂雲隨意地把手插進發間,把頭發往上捋,身子靠在沙發上。


    路有很多,別隻看被堵死的那條。


    可是,坤叔你自己不也義無反顧的走進了死胡同?

    作者有話說:


    無原型無影射,全是瞎編,小可愛們別代入現實,也別學哇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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