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時宴擎說著, 抬手大力拍在桌子上,那紅木桌子肉眼可見的顫了顫,不難想象, 這一耳光如果抽在人臉上, 會是何等的慘烈。
他想不明白,荊家是怎麽把一個好好的孩子折騰成這樣的。
說是要接回來,又始終不管不問。
要不是那天他剛好在場, 想著不過是多個人, 多口飯的事。正好他和夫人在外很忙,沒人陪女兒,有個年齡相仿的玩伴陪著, 應當不錯。
可結果呢?
這混小子當真是給了時宴擎好大一個驚“喜”。
他接了高雅電話後,連夜趕飛機風塵仆仆地跑回來, 到現在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 已經要氣死了。
真特麽造孽!
現實版的農夫與蛇,引狼入室啊!
時宴擎氣的猛喝了兩口茶, 那樣子明顯不是品茶, 而是在壓著火。
“你在北園的事我聽說了,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跟我傲?”時宴擎把整個後背都靠在沙發上, 像是在抓住一點時間都要休息一下, 累的不行。
“打架,鬥毆, 喝酒, 抽煙, 來南城了也不消停, 領我女兒去局子溜達一圈。”
說到這, 時宴擎頓了頓,神色逐漸威嚴,“你以為,你當個老大,別人喊你幾聲哥,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我告訴你,我隨便一句話,你連死在哪的都不知道!”
時宴擎話說的特別重,犀利的話語,如同劍刃,毫不留情地插在少年身上。
荊謂雲攥了攥拳,黑眸中滲出的情緒,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年紀應有的狀態。
隻覺得自己像是一腳踏進沼澤之地,越是掙紮陷得越深。
“名門貴族,英才俊傑,南城這麽多公子哥,未來求娶時鬱,想要聯姻的人,能把門檻踩爛,你覺得,你能在這裏排得上號嗎?”
“你一沒背景,二沒家世,憑什麽?還是說,你覺得你能扳倒在荊家待了十八年的荊延旭?”
很殘酷也很現實,時家大小姐憑什麽看上一個在陰溝裏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荊謂雲任由指甲嵌入掌心,滲出血來。
他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在別人眼裏什麽都不是,被人肆意踐踏踩過,丟進水溝裏,腐爛不堪。
“時先生,我沒想娶時鬱。”
此話一出,時宴擎準備繼續威脅的話全卡在嗓子眼,被狠狠一噎。
“你不想娶她,你和她在一起又摟又抱的,怎麽,用不用我丟你進漾西海裏清醒一下?”
南城富,北園混,緹東院,漾西海。
這四小句,除了偏遠小山村不知道以外,幾乎當地每個人都知道。
和字麵上的意思一樣,南城富有,多出富家子弟。
北園混子窟,多是社會敗類。
緹東院,是在東邊有個學校縮寫是東院,學校很出名,據說聚集了很多高考狀元,牛逼的不行,沒有真材實料,根本摸不到校門。
漾西海,是西邊的一個海,每年都會死幾個人。特別深,基本上掉下去就沒有生還的可能,打撈都得撈個好幾天。
時宴擎擺明了是在威脅人。
荊謂雲卻猝然一笑,牽扯到嘴角的傷,讓他的表情顯得有幾分猙獰。
時宴擎見過不少人,和荊謂雲這麽大的,哪個聽了他的名字不哆嗦幾下?
在他麵前這麽瘋得還是頭一個。
“你笑什麽?”時宴擎皺了皺眉問道。
“我笑時先生在給我機會。”荊謂雲低著眼笑,身上那股子戾意在想到時鬱時,悄無聲息散了不少。
“你胡說八道什麽?誰給你機會了!”時宴擎氣的想把杯子砸過去。
“您質問我憑什麽和時鬱在一起,而不是說我不可以和她在一起。”
“……”
時宴擎默了默,沒說話。
好像是這麽回事沒錯,但他是想讓這小子知難而退,怎麽還起了反作用?
“所以,我現在沒想娶時鬱,更不會做出格的事。”
時宴擎想說,那你就趕緊滾蛋,可這話還沒說出口。
人家緊接著又來一句,“但不代表以後不會。”
時宴擎差點被荊謂雲氣笑了。
這狗東西,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被這麽一條瘋狗盯上,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漂亮話誰都會說,哦,我現在沒錢沒房沒車,但我會對她好,以後也會努力的,你在這給我畫餅玩呢?”
時宴擎說完以後,就等著荊謂雲的反應,準備在好好教育一下這小子。
結果,他等了大半天,荊謂雲幽幽地甩給他兩個字。
“沒有。”
時宴擎想罵人,是真的想。
他就沒見過比荊謂雲還氣人的。
你說你要泡他女兒也就算了,好歹來幾句保證,態度誠懇點吧?
這人倒好,吭呲癟肚說不出一句好話來。
時宴擎是真的好奇,他是怎麽把他女兒拐跑的,難道是靠那張臉?
就在時宴擎猶豫要不要把眼前這人揍得臉破相時,手機突然震動。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高雅打過來的。
大早上的高雅能有什麽事?
接起電話的瞬間,不等時宴擎“喂?”字說出口,就傳來高雅焦急的喊聲。
“時先生你快來,大小姐出事了!”
時宴擎騰得一下站起來,焦急地問道:“小鬱怎麽了?”
下一秒,原本還站在桌前的少年毫不猶豫衝了出去。
“喂你等——”
身後傳來時宴擎的喊聲,荊謂雲仿佛聽不到,隻想快一點趕到大小姐身邊,再快一點。
他才離開多久,他的大小姐怎麽就出事了?
走廊上格外安靜,隻有荊謂雲一個人瘋了似的狂奔。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感覺,時宴擎恐怕都不知曉時鬱的病。
那個獨自被困在黑暗世界裏的少女,明明身在泥濘,卻還是會為了他站出來,用那瘦弱的身體,承受所有狂風暴雨。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感情變了味。
讓那混亂不堪的人生中,多出了一份執念。
是在教室裏,她找借口讓他去處理傷?還是在體育館,在所有人冷眼旁觀時,隻有她毫無畏懼地站了出來?又或是,漆黑無人的小巷,隻有她找到了他?
這強烈的感情來的突然也瘋狂,帶著能摧毀一切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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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到房間時,門並沒有鎖,荊謂雲直接走了進去。
高雅守在洗手間的門口,轉來轉去,來回踱步,看到荊謂雲來了,眼睛頓時一亮,連珠炮一般一股腦說道:
“你們走以後大小姐就醒了,跑到洗手間一直吐。我去給她倒水,等我回來以後大小姐就把門鎖上了,無論我怎麽喊怎麽叫都不理我。在裏麵快有十分鍾了。”
荊謂雲走過去想要推門,卻怎麽也推不動。
“時鬱!時鬱!”
荊謂雲用力拍著門,大聲喊她的名字,僅僅一門之隔卻聽不到一點動靜。
高雅這會也沒了故意逗荊謂雲的興致,好看的眉緊皺在一起,“要不要叫人砸門?”
“沒有備用鑰匙嗎?”
高雅搖頭解釋道:“我們從來不留備用鑰匙,來這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倘若有備用鑰匙,不好……一般真有事都是直接砸門了。”
這時時宴擎也趕來了,他隻比荊謂雲落後幾步遠。顯然也很擔心時鬱的情況。
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時鬱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這個掌握南城經濟命脈的時家當家人,又何嚐不是一位普通的父親。
聽高雅又說了一遍情況,時宴擎怕時鬱在洗手間裏出意外,當即想要破門進去。
卻不曾想,一個身影擋在了前麵。
“不行。”荊謂雲用力咬著牙,啞著聲音擠出兩個字來。
時宴擎急紅了眼,一把拽住荊謂雲的衣領要把他推開,怒吼道:“滾!我女兒在裏麵。”
“不行!”
荊謂雲不甘示弱直直對上時宴擎的目光,那雙漆黑的眼中滿是猙獰。那架勢,仿佛時宴擎今天就算是把他活活打死在這,他也不會讓開。
時宴擎好似一瞬間就失了氣力,臉上帶著些許疲憊。
“說吧,為什麽?”
從荊謂雲聽到電話的刹那就跑出去的行為,時宴擎不懷疑這個少年對時鬱的感情。
情感上,他其實覺得這個少年很優秀,可理智上,他無法認同。
“她是自己反鎖門的,她不想有人進去。”
荊謂雲緊抿著唇,用身子把身後的門擋得嚴嚴實實。
是了,高雅說,大小姐睡醒後就跑去洗手間吐,這很正常,醉酒第二天惡心想吐太正常不過了。
問題是,高雅去倒水以後,大小姐為什麽把門鎖上了。
另外,大小姐很嗜睡,哪怕周圍環境很吵,也不會影響她的睡眠質量。平時不上課時,她在家能睡到中午才醒。
今天為何醒的這麽早?
鎖門這個行為絕對不可能有人逼迫她。
也就是說,時鬱是自己不想出來。
有那麽一瞬間,荊謂雲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按進了水裏。
分明周圍都是空氣,可卻覺得肺部堆滿了水,無法呼吸,疼痛難忍。與時鬱一同深陷進那逃脫不出的漩渦中。
時鬱到底是多沒有安全感,才會選擇躲在洗手間,靠著這脆弱的一扇門,封閉住自己。
把自己關起來。
沒人知道,後背抵著門的荊謂雲擋的根本不是門,而是脆弱易碎的少女,最後的心理防線。
這個防線絕對不能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對待時鬱,永遠不可以用強的,那樣隻會把她逼的越來越遠。最後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就像,緊繃的琴弦,終會斷裂。
“你就這麽肯定?”時宴擎訝異道,看著荊謂雲的目光很是複雜。
荊謂雲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時宴擎無奈妥協了,“那行,我就在這看著,倘若小鬱有半點差錯,我會讓你連明天的太陽什麽樣都看不到。”
荊謂雲沒有保證什麽,慢慢轉過身,麵對著門。
大小姐喜歡什麽?在意什麽?
好像沒有太喜歡,太在乎的東西。
那雙空洞的眼睛裏,總是左邊寫著“隨便吧”,右邊寫著“我累了”,綜合在一起就是,“全特麽給我滾,老子要睡覺。”
至於為什麽愛睡覺,沒人能給出答案。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時鬱在靠睡覺來逃避什麽。
荊謂雲理解時鬱,在那昏暗到不見一絲光亮的人生中,他與她都是對方僅有的一簇能夠焚盡一切的火焰。
“時鬱,你怎麽了?”
熟悉的話語在校運會前期荊謂雲也說過,隻不過,當時是在舞蹈室,他和她之間也沒有隔著門。
是啊,時鬱,你怎麽了?
不是和你說了,無論是什麽情緒都可以發泄給我嗎?
小騙子。
明明在心聲裏說,會相信我,一直都信的。
荊謂雲從來不會對時鬱說,“你要堅強一點。”、“你不要想太多。”、“快振作起來。”、“你現在過得有什麽不如意?”……
這些話實在是太虛無飄渺了,甚至可能會讓人因為這幾句話而撒“我很好,我沒事。”這種謊言。
她不好。
她如果好,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人總是會在事情發生後,滿懷關心的去安慰,去幫助。殊不知,有時候正是一些看似安慰的話,卻讓人越陷越深。
畢竟,痛苦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啊!
時鬱害怕傷害他人,同樣,也害怕他人的善意。
她似乎不太會回應這一類的情感,當初梁恬不過是給她買了一杯奶茶,她就手足無措慌亂地不知作何反應。
少女脆弱到隨時可能消失,離所有人而去。
“昨天掉的皇冠,你還要嗎?”荊謂雲聲音嘶啞。
裏麵的時鬱沒理。
下一瞬,卻從門後發出了細碎的響動。
那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荊謂雲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一旁的高雅和時宴擎互相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會錯過什麽。
“啪嗒”荊謂雲弄響了金屬打火機,和昨晚一樣,他用手指操控著火機,靈巧的雜耍著。
轉打火機是沒有聲音的。
可荊謂雲轉完以後,卻像等待誇獎的小孩子一樣,問著裏麵的人,“你這次怎麽不給我鼓掌了?是覺得沒有昨天轉的好嗎?”
“……”
“不欺負你了,火機給你玩好不好?”
“……”
荊謂雲沒有一句話是在問時鬱現在在幹什麽,情況如何,願不願意出來。
而是東一句西一句的和時鬱閑聊著。哪怕裏麵的人不會給他一點回應,他依然自顧自的說著。
少年心上如同被鈍刀子緩慢割著一樣,沒有一下是出血的,卻沒有一下是不疼的。
他對著那扇門說了好多好多,全然沒有之前在書房時不善言辭的模樣。
時宴擎和高雅始終保持著沉默,隻是看向荊謂雲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不敢置信。
很難想象,那個滿身戾氣,猶如惡犬一般的少年,會如此溫聲細語,低聲下氣不求回應的與人講話。
他在大小姐麵前,真的一點也不凶。
他甚至……
快要哭了。
“時鬱,你還要我抱你嗎?”荊謂雲忽然道,聲音痛苦且沙啞。
下一秒,洗手間內傳來少女破碎不堪的抽噎,她似乎說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說。
那是永無止境的絕望,瀕臨死亡的哀嚎,不斷撕扯的傷口,哭不出來的眼淚。
那裏是少女心中關著魔鬼的地方。
隨時有可能撕碎牢籠,衝出來把人吞噬殆盡,一點不剩。
“叩叩……”
荊謂雲屈指在門上輕敲了兩下,然後輕聲道:“別怕……”
“砰!”
一聲巨響,少年抬腿狠狠踹在門上,房門猛地一顫,鎖扣處卻依然死死扣在門框卡槽裏。
像這種地方的門,大多數很難一腳踹開,這不是力氣大不大的問題,而是絕大部分的門都很難被破開。
一般高級酒店等場所,會備有破門而入的工具。
高雅走上前道:“你這樣太費力了,我叫人……”
荊謂雲沒理,顯然是不準備用專門的破門工具。
高雅還準備說什麽,被旁邊的時宴擎攔住了,“讓他繼續。”
時宴擎注意到,荊謂雲根本沒有踹門鎖的位置。
他是故意,不直接踹開這扇門的。
作者有話說:
其實大小姐在聚會時就不舒服了,隻是沒和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