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謝元祐自焚的消息傳到宮中, 慶平帝當即吐了血。


    等謝景明等人聽到消息趕來時,慶平帝正昏迷著,蠟黃的臉半點生氣全無, 滿臉刀刻似的皺紋一動不動,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 就和死人差不多了。


    李勇貼在他耳邊喚了幾聲,慶平帝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嗯, 是十七呀,韓斌來了嗎?”


    韓斌忙上前跪倒在地, “回官家,微臣在。”


    慶平帝盯視他一眼, “太子為何突然自盡?”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暗暗吃了一驚,謝元祐已然被廢,官家還稱呼他為太子,難道後悔了?

    誰都知道韓斌是攝政王的心腹,去東宮傳旨的也是他,官家這樣問, 難道是懷疑有人在中間做了手腳?


    眾人不由偷偷瞥向攝政王。


    謝景明並不擔心。官家天性仁和, 待人寬厚和善,或許是大限將至的緣故,他的心腸愈發柔軟, 即便謝元祐謀逆, 他也多了幾分帝王不常見的容忍。


    謝元祐畢竟是嫡長子, 也是慶平帝唯一一個抱在膝頭教認字讀書的兒子, 官家不見得是疑心自己, 應是一時無法接受他的死而已。


    於是給韓斌使了個眼色。


    韓斌會意,立時梗起脖子,佯裝直愣愣答道:“官家,自古謀逆造反,事敗後畏罪自裁的不在少數。事後微臣查看現場,發現謝庶人身上有殘缺的太子朝服布料,還有破損的遠遊冠。由此可見,謝庶人賊心不改,不肯認罪,簡直是死不足惜。”


    “你、你……”慶平帝已經沒有力氣和韓斌生氣了,斷斷續續說,“東宮,伺候的人……該死。”說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東宮並不是沒有侍衛宮人,卻眼睜睜看著謝元祐被燒死,不得不讓人多想。


    謝景明沒有出聲,不推脫,不辯解,也不承認。


    李勇忙一下下地給慶平帝撫著胸口,輕聲道:“官家已對謝庶人仁至義盡,奈何他自己愚鈍,無法體會到官家的良苦用心,這是他的命,怨不得別人。”


    慶平帝目中閃過一絲訝然,看看他,再看看沉默不語的謝景明,陡然生出一種失去掌控的無力感。


    兩滴渾濁的老淚順著他眼角的皺紋流下,“他那個人最惜命,自小就怕疼,怎麽會選擇那麽慘烈的方式自盡?”


    李勇暗暗覷著官家的臉色,略停了停,轉而說道:“官家,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今兒一早就來請安了,他們憂心龍體不安,想來禦前侍疾。因官家沒有旨意,小的打發他們先回去了,若是明日再來,小的該怎麽回話?”


    除了謝元祐,官家還有三個兒子,雖說他們資質平庸,被謝元祐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不得不一直遠離朝堂的是是非非。


    但如果官家沒留下遺詔,皇位之爭還有的掰扯。


    李勇是在提醒他,早日定下繼承人,穩定朝局,免得再引發新的一輪立儲之爭。


    慶平帝喉嚨發出風箱似的呼哧呼哧聲,臉色蒼白,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力氣,竟從龍塌上坐了起來。


    他向李勇遞了個眼色,“念。”


    李勇肅然而立,“是。攝政王謝景明,聽旨——”


    謝景明撩袍跪倒,“臣弟恭聽聖諭。”


    李勇手捧聖旨,清清嗓子,朗聲道:“古昔帝王創業垂統,必立儲嗣,以延綿萬世之統,慰藉臣民之望也。朕弟謝景明,賢明仁德,文武兼資,倫序當立。茲上順天意,下應民情,嗣皇帝位,告於天地宗廟。”


    “臣弟……謝恩領旨!”謝景明重重叩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如今心願達成,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心頭突然一片茫然,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妄感。


    慶平帝慢慢向他伸出手,眼睛透著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謝景明趨前一步,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嘴唇動了動,卻是什麽都沒說。


    慶平帝深深地吸了口氣,似是在積聚最後的氣力,“朕把這江山交給你了。遼人在北方虎視眈眈,西夏明麵與我朝交好,卻一直與北遼暗通款曲,灤州大震剛過,萬千災民還居無定所,大周內憂外患,再也經不起任何動蕩了。”


    謝景明自然聽懂了他言下之意,“臣弟明白,眼下大周朝需要的是休養生息,朝局穩定為上。”


    許是方才一口氣說的太多,慶平帝的臉色更差了,就像一盞即將熬幹的油燈。


    “以太子之禮下葬元祐,你看如何?”


    他一瞬不瞬看著謝景明,眼中含著星星點點的淚光,似是在請求,看得一眾臣子暗自飲泣。


    謝景明眼眸低垂,沒有絲毫感情地應道:“謹遵聖旨。”


    慶平帝欣慰地握了下他的手,慢慢向後仰倒,“都……都下去,十七留下。”


    李勇點了點頭,帶頭退出殿外。


    很快,偌大的寢宮,隻剩下謝景明和慶平帝二人了。


    慶平帝伸手到枕頭旁邊摸索著,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荷包來,塞到謝景明的手裏,“你是朕的兒子。”


    盡管早已猜到了,可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謝景明的心還是重重地顫了下。


    慶平帝溫柔地撫摸著那個荷包,眼中突然迸出神采,“朕不能看著你母妃殉葬,不能!是朕強迫她的,你不要怪她。”


    謝景明嘴角扯動了下,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喟歎,“她是我娘親,我豈會恨她?”


    “你恨朕嗎?”


    “沒有您,我活不到今日。”


    “你能不能……叫我聲父皇?”


    謝景明根本張不開嘴。


    慶平帝無奈苦笑了下,聲音愈發虛弱,“這個東西,是你母妃走前給我的,你能不能拆開?”


    謝景明細看那荷包,荷包邊緣已有些毛邊,顯見是被人時常摩挲。


    卻是把開口縫死了,針法很特別,細若發絲的線全埋在荷包的花紋裏,若是用剪子強拆,勢必會損壞上麵的花紋。


    這是母妃獨創的藏針技法,謝景明隻懂皮毛,縫是不會縫的,拆倒可以。


    翻來覆去看了一陣,他用一根細針從極其隱蔽的地方挑出線頭,一點點循著走向,總算是把荷包拆開了。


    裏麵裝著一小束頭發。


    慶平帝緊緊把頭發攥在手心裏,無力地看了謝景明一眼,似是要交代什麽話,然而嘴唇嚅動了好一會兒,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景明猶豫了下,試探問道:“是不是……把荷包放入梓宮?”


    慶平帝笑笑,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謝景明等不到回話,又問了一遍。


    仍是沒有回應。


    謝景明探了下慶平帝的脈搏,怔楞半晌,慢慢鬆開了手。


    他立在龍塌前,看著慶平帝那張病脫了形的臉,無聲地喊了聲:父皇。


    慶平二十五年九月十三,慶平帝龍禦歸天,臨終留下遺詔,由先帝十七子,攝政王謝景明繼承大寶。


    城郊溫泉山莊,已是深秋,暮風帶著習習涼意拂過庭院,晚霞從西天消退後,天地間逐漸變得模糊一片。


    廊下,顧春和倚柱而坐,整個人像被罩上一層輕紗,在暮色中變得若隱若現,捉摸不定。


    春燕哼著小曲兒邁進院門,笑得見牙不見眼,“姑娘,國公府派人送東西來啦,嘿,還塞給我一個紅封,我打開一瞧,您猜是什麽?滿滿一荷包的金豆子!”


    顧春和笑道:“現下國公府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勳貴,大夫人還不知道如何得意呢,還想得起給我送東西,我猜,定是蘭嬤嬤指點的她。”


    “不見得,誰不知道您是未來的皇後?大夫人再尊貴,也尊貴不過您。”春燕雙手捧過禮單,美滋滋說,“國公府的小姐妹都羨慕死我了,都說我當初跟對了人,選對了路。”


    顧春和莞爾一笑,就著她的手隨意掃兩眼,“先收到庫裏,等進京了找個由頭還禮就好。”


    春燕看著皇宮的方向,不由撅起嘴巴道:“什麽時候才能進京,王爺登基都一個多月了,還不來接您。”


    “少說兩句。”顧春和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先帝剛剛發喪,哪有現在就接我入宮的道理?況且先帝久臥病榻,擠壓了多少樁大事等著他決斷呢,兒女私情自然要放在後麵。”


    春燕揉揉額頭,憨憨笑了兩聲,轉而道:“您要不要泡溫泉?”


    左右無事,自然要去。


    今兒晚上十分晴朗,濃重的夜幕就像黑絲絨一樣壓下來,繁星在頭頂閃耀,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風過樹梢的沙沙聲。


    顧春和閉著眼睛,整個身體被溫暖的水流包裹著,愜意而舒坦,心中那點子不安仿佛也隨著水流逐漸飄遠了。


    這麽久沒收到他任何的隻言片語,說不擔心是假的。


    自己的身份多多少少有點尷尬,能期許後位麽?新帝繼位,根基還尚未穩固,想要說服朝臣立自己為後,怕是多有波折。


    更不要說擁立他的臣子,邊防軍的諸位將士,多少人的眼睛盯著他後宮的位置呢!

    顧春和悠悠歎息了聲,和一群女人爭寵,她怕是做不來的。


    有人過來了,她以為是萱草或者春燕,連眼睛也沒睜開,“我還沒泡好,衣服暫且放一邊吧。”


    卻覺胳膊一緊,嘩啦一聲,被人略帶野蠻地拖出水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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