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王氏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消化掉這個消息。


    她能理解太子的不甘和憤然, 但仍不讚成太子的主意,古來謀反有幾個成事的?況且弑君殺父,向來為世人所不齒, 縱然成功奪取帝位,史書上也會留下千古的罵名。


    “成王敗寇, 等我當了官家,親自修史,看誰敢亂寫!”謝元祐根本聽不進去, “就這樣幹耗下去,等十七叔把我炸堤的事抖落出去, 父皇肯定會廢了我。”


    王氏嘴角勾勾,“怕什麽, 你不是說那幾個死士絕不會出賣你?”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十七叔陰狠狡詐,弄點假證據也不是難事,再說還有那個張澤蘭,如果她被買通反咬我一口就麻煩了。”


    王氏冷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謝元祐顧不上理會她的譏諷, “十七叔剛病了一場, 路上肯定要慢慢休養,沿路各地官員也會奉迎款待,最快也要中秋前回京。”


    王氏忍不住提醒他, “你沒有兵權, 縱然養了些私兵, 也絕不是禁衛軍的對手。”


    “禁衛軍也是聽令行事, 父皇絕想不到我會突然逼宮, 不給他施號發令的機會就成。十七叔回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又能如何?”


    “無令不可調邊防軍進京,沒有父皇庇佑,十七叔就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為懼,待我榮登大寶,一道聖旨就能要了他的命!不,先秘不發喪,等他一回京還沒緩過神來,我就先殺了他。樹倒猢猻散,沒有十七叔,邊防軍想亂也亂不起來。”


    謝元祐在屋裏來回轉圈,越琢磨越覺得可行,一時間興奮得滿臉通紅,喋喋不休說著未來的宏圖大計,不經意間抬眼一瞧,王氏的目中是濃濃的悲傷,似乎在哀悼著什麽。


    謝元祐不覺有些晦氣,“你這是什麽表情?難道你有更好的主意?我也真是納悶,十七叔和父皇聯手害了王家,你難道一點不恨他們?”


    王氏淡淡笑了下,透著認命般的消沉和無奈,“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打算?你覺得好,你就放開手腳幹。”


    謝元祐氣悶,幹脆扭頭走人,出來就吩咐心腹管家,“盯緊太子妃,從她院子裏出來的每一個人都要查清楚幹什麽去,尤其是書信、字條,一個也不能帶出去!”


    仔仔細細叮囑完,他就悄悄去了京郊的莊子,那裏,藏著老相國給他留的人。


    秋風拂過官道旁的樹林,飄飄颯颯的,紅的黃的樹葉好像一團團燃燒的火,在藍湛湛的晴空下,好像一副五彩斑斕的錦屏。


    此時的天氣不冷也不熱,正是北方一年當中最舒服的季節。顧春和倚著車窗,秋風穿窗而過,立時令人神清氣爽。


    王爺是一個暗衛假扮的,那人身形和王爺差不多,沒人看出來有蹊蹺。


    除了父親。


    得知她要跟著謝景明上京,父親是一萬個不樂意,一個勁兒說要找王爺說道說道。她攔也攔不住,沒奈何,隻好說了實情。


    父親一聽就明白,王爺這是要和太子做最後的了斷。


    “太子必會做困獸之鬥,京城不安穩,還不如等局勢穩定了再走。”父親勸她,“咱們雖是小門小戶,可也不能太掉價,上趕著不是買賣,等他八抬大轎迎你上京,你再走。”


    就差沒明說,寧為窮□□,不做富家妾了。


    顧春和知道父親的擔憂,但並不打算改變主意,她早就想好了,這一去,無論謝景明事成事敗,是生是死,總歸跟著他就是了。


    她是相信謝景明的,若真當了官家,九成九會立自己為後,唯一的變數,便是朝臣是否認可自己。


    立後,從來都不是官家一人說了算的。


    擔心嗎?定然是有的,現在的她,再也無法如從前那般灑脫,能毫不留戀地離開謝景明了。


    “沒人能左右王爺。”萱草突然出聲,驚得顧春和一激靈,拍著胸口微微喘氣,“嚇我一跳,還以為你睡著了。”


    萱草無語望天,我眼睛可是一直睜著呢,明明是你自己想心事想得入了神。


    “算算日子,王爺應該進京了吧?”


    “差不多。”萱草答道,“估計等您到了,京城的事也差不多消停了。”


    顧春和把視線重新投向遠方,一馬平川的原野上,熟得發黃的穀子浪濤般震蕩開來,嘩嘩地響著,就像無數人在歡笑呐喊。


    定會順利的,謝景明從不打無把握之仗,此去必定成功。


    再見麵時,該稱呼他什麽?

    幾日晴好之後,京城開始下起雨來,一層層灰白的雲罩在皇宮上空,就像沒有生氣的死魚肚皮。


    雨不大,很細,很密,飄飄搖搖的,宛若細篩子篩過一般,卻是不一會兒就弄潮了衣裳。


    濕乎乎黏巴巴的,弄得謝元祐很不舒服。


    “父皇還未起身?”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壺漏,巳時一刻,都快晌午啦,可見父皇的身子骨是真不行了。


    內宦總管李勇微微躬身,“太子有本,可遞交中書省。”


    “放肆!”謝元祐猛地一拍桌子,“你還知道我是太子?區區宦官,也敢攔我?父皇多日未露麵,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我看就是你們這幫閹人從中作梗,企圖挾持天子好把持朝政!”


    李勇不急不惱,心平氣和道:“昨天官家還召見了韓大人,中書省、門下省等幾位侍郎,不知太子說的,官家多日未露麵的消息從何而來?”


    謝元祐被噎得一怔,隨即沒好氣地說:“他們能見,為何我不能見?我可是太子!”


    李勇笑了下,眼神玩味,“殿下若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我可以先通稟一聲。”


    謝元祐心裏揣著事,耐著性子等了兩刻鍾,隻覺心裏貓抓似的難受,是一分也不想等了。


    他站起身,“的確有天大的事,再也等不得了,我和你一起去伺候父皇起身。”


    說著,自顧自抓住李勇的胳膊,不由分說拉著他往寢殿走。


    李勇輕輕掙了一下,沒掙脫開,便也由著謝元祐去了,不過走前吩咐手下的小黃門,“官家養的那隻繡眼昨個兒飛了,你們去禦花園找找,捉回來,還放在先前的籠子裏。”


    謝元祐笑罵道:“我說你們怎麽當差的,也太不上心了,那隻繡眼父皇愛的什麽似的,你們不精心伺候著,竟還讓它飛了?”


    李勇答道:“非是我們不盡心,隻怪那扁毛畜生太刁鑽,根本養不熟,一個看不住就瞎折騰。這回捉住了,定要好好給他個教訓!”


    謝元祐聽這話,莫名生出一點別扭來,卻沒法說什麽。隻在心裏恨恨想著,叫你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等他日我登基稱帝,第一個就先殺了你這個大總管!


    他的私兵已悄悄埋伏在皇宮周圍,他還帶了一隊東宮身手最好的侍衛,扮成長隨車夫候在宮門前,還有他安插在禁衛軍的暗樁,今天也在宮中當值。


    沒問題的,隻待時辰一到,這些人就會裏應外合,一舉將皇宮拿下。


    或許都用不著動兵,父皇病著,不喜歡太多人在眼前晃來晃去,寢宮裏就三五個宮人而已,隻要他出其不意控製住父皇,逼他退位,那就可以兵不血刃地繼位。


    到時候,看十七叔還敢不敢耍威風!

    一想到十七叔跪在自己腳下,搗蒜似地磕頭喊饒命的場景,謝元祐差點笑出聲來。


    “殿下?”李勇疑惑地看著他,“您笑什麽?”


    謝元祐連忙把嘴角往下拉拉,輕咳兩聲,目不斜視繞過屏風,朗聲道:“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李勇皺皺眉頭,卻沒阻止他。


    窗子沒開,帷幔低垂,也沒有點燈,殿內的白天像黑夜一樣昏暗。


    謝元祐睜大眼睛,好半天才適應了這裏的光線。


    慶平帝躺在龍塌上,蓋著厚厚的錦被,閉著眼睛,好像沒聽見他的聲音。


    “父皇?父皇”謝元祐走近,輕輕推了慶平帝幾下,隻見他昏昏沉沉的,呼吸很不平穩,時而短促,時而細微,似乎下一刻就斷了。


    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殿內悶不透氣,除了藥味,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詭異的香氣,夾雜著淡淡的腐朽,就像靈堂裏的味。


    這是死亡的味道。


    父皇死啦!謝元祐渾身一陣燥熱,真恨不得慶他這個太子馬上登基稱帝。


    但他很快失望了。


    慶平帝艱難地睜開眼睛,混濁的眼珠微微動了動,“是你啊。”


    不是我是誰,你又想見到誰?謝元祐心裏罵兩句,使勁擦擦眼角,紅著眼睛說:“兒臣請父皇安。”


    “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十七叔可是有空就往宮裏跑,從不見你說什麽。


    謝元祐更是窩火,努力屏聲靜氣說:“父皇,您這病始終沒有起色,兒臣想著,您得好好靜養,不能再操勞朝政,否則這般勞心勞力的,何時才能病愈?”


    慶平帝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兒子片刻,“等你十七叔回來,我就能好好歇歇了。”


    謝元祐大驚,“您要把皇位傳給十七叔?那我呢,我才是太子!”


    慶平帝扶著李勇,慢慢坐起身,“朕問你,何為太子?”


    這還用問?太子是官家的子侄,是繼位者,是儲君,是國之根本!

    謝元祐瞪著眼睛不說話。


    慶平帝見他這樣子,歎了口氣,說:“你不服氣,在和朕賭氣。那朕再問你,什麽樣的太子,才能做出炸堤害民的決定?”


    “我沒有!”謝元祐頭皮一炸,下意識否認,“父皇,我可是你親兒子,你不能聽十七叔瞎說八道,他一直心存不軌之心,妄圖謀權篡位,你若信他,就中了他的奸計啦!”


    慶平帝默然看著他,眼中盡是悲涼。


    謝元祐猛然反應過來,父皇什麽都沒說,他自己反倒著急往身上攬。


    “你給我下套兒?”他大叫一聲,言語裏委屈極了,“我還是不是你兒子?胳膊肘盡往外拐,若是一早看好十七叔,何必冊封我為太子?”


    “殿下!”李勇低聲喝道,“禦前大呼小叫,不成體統,請太子慎行慎言。”


    慶平帝一擺手止住李勇,語氣虛弱,卻很溫和,“元祐,立你為太子時,朕是真的盼著你成為一位好皇帝。可是……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走私鹽鐵,豢養私兵,青苗錢放貸……哪一點有儲君的樣子?”


    “用不著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謝元祐已是對慶平帝失望透頂,最後的一點猶豫也沒了,“你就是拿我當擋箭牌,太子不可掌兵,你先立我,是為了讓謝景明去邊防軍,掌軍權!現在他功成名就了,你就一腳把我踢開,好給你的寶貝兒子讓路!”


    此話一出,好似晴天響了個霹靂,驚得慶平帝幾乎昏過去,“放肆!你……咳咳,胡說……咳咳。”


    他捂著胸口,應是被痰卡住了,憋得滿麵潮紅。


    李勇就要喚太醫,不妨謝元祐搶先一步,從內鎖死了房門,“父皇,別激動,您也不想我當眾說出您和李太妃的醜事吧?”


    謝元祐慢慢踱到桌邊坐下,“您知道我不是胡說,我有人證,那是先帝身邊的老宮人,親眼瞧見您從李太妃的屋子裏出來。結果沒多久,她就懷上謝景明了,那時候先帝的身子骨和您現在差不多,嗬,就是吃十盒八盒大補丸,也不能夠哇。”


    “當時也有人懷疑,但是您一句‘可喜可賀’,就沒人敢再提了——畢竟您和我不一樣,早早就把先帝架空了。”


    慶平帝死死盯著這個兒子,“你想威脅朕?”


    “不是威脅,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子,本就沒有資格當皇帝,我是撥亂反正。”謝元祐從懷中掏出退位詔書,“父皇,我的人馬上就能進宮,大家都體麵點,別鬧那麽難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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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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