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天暗沉沉的, 繁星似的火把在河堤上閃爍,夜風卷著水腥味襲來,幾乎將明暗不定的火光吹滅。
無數扛著沙袋的兵勇, 還有身著短衣的百姓,拚命向那轟鳴的水聲奔去。
“讓開讓開!”一個校尉打扮的人粗聲粗氣驅趕著顧春和等人, “哪兒來的?誰讓你們上來的?”
萱草一亮手裏的令牌,“我們是攝政王府的人,有事找王爺。這裏亂哄哄的, 怎麽回事?王爺在什麽地方?”
一見是自己人,校尉的臉色好了許多, “別提了,北麵河堤突然潰堤, 我們忙著堵決口呢,王爺也在那裏。”
“潰堤?”顧春和頭皮一炸,當即有些站不住了,“泄洪渠已經修好,堰塞湖情況也穩定了,這幾天也沒有下暴雨,為何突然潰堤?”
校尉不知內情, 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叮囑他們幾句注意安全,便彎腰扛起兩包沙袋,火急火燎趕去河堤堵決口了。
“不然我們回去吧?”萱草再次勸道, “王爺在堤上肯定忙得要死, 就是去了也沒機會說話, 再說也太危險, 若是王爺看見姑娘, 還得分出人手保護你。”
顧春和沒有停下腳步,“我不過去,就遠遠看一眼,不然我這心總踏實不下來。”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河堤上燈火通明,一道兩丈來寬的決口橫在眾人麵前,沉重的隆隆聲中,江水橫衝直撞衝擠著決口,直撲北麵山坡。
北麵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再過個十天半月,麥子就要成熟了。
謝景明站在決口邊上,腳下的濁浪一個接一個撞向河堤,瘋狂地嘶吼著,恨不能把他卷進水中。
火把熊熊燃燒著,他的眼睛灼然生光。
大小無數石塊壘成一人多高的牆,兵勇們站在牆邊,所有人都望向了謝景明。
顧春和看見他舉起了手。
兵勇們同時斜著竹竿,狠狠戳進石牆的縫隙,竹竿的另一頭,架在他們的肩膀上。
謝景明的手向下猛地一揮。
兵勇們的喉嚨裏同時發出嘶吼,用力向上一推,石塊紛紛如雨,頃刻落進決口,緊接著,是一袋袋沙包。
不知是不是顧春和的錯覺,水流似乎停頓了下。
河堤上的兵勇們急速地跑動起來,沙包在人們手中傳遞著,眼看決口越來越小。
“堵上啦!”她不由歡呼一聲。
然而話音甫落,一道凶猛的浪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力,忽地衝抵過來,那麽多的沙包轉瞬間被吞噬掉,無影無蹤。
決口再一次猙獰地張開大嘴。
顧春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謝景明抹了把臉,大聲說了句什麽,那些兵勇們的臉色霎時變得肅然,隨即手臂挽著手臂,腰間係著繩索,結成人牆站在決口邊上。
“他們要幹什麽?”顧春和驚叫道,心裏卻隱隱有了猜測。
萱草的聲音在發抖,“在等待王爺的命令……”
謝景明望向他的兵,他的目光中透著悲壯,拱起手,衝這些兵深深一揖。
那一排兵勇大吼一聲,縱身跳入決口。
顧春和的心口像是被大錘重重擊了一下,隨即一股宛如暗夜般濃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哀痛,鋪天蓋地淹沒了她。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湍急的水流就吞噬了那些兵。
又一排兵勇手挽著手站在決口旁。
顧春和不敢看了,緊緊閉上眼睛,河堤上的官吏、河工們也轉過頭,不忍再看。
“別跳啦!別跳啦!”有人在喊,漸漸的,呼聲越來越高。
然而謝景明的手還是無情地揮了下去,強勁的浪頭打過來,頃刻就看不見那些人的影子了。
河堤上死一般的寂靜。
“出來了!”萱草突然大叫一聲。
急流中,兵勇們奮力從水中冒出頭,仍是手挽著手,竭盡全力站直身子與洪水對抗著。
第三排兵跳了下去,接著,是第四排……
“拉緊繩子!”謝景明大吼,“下沙包,快!快!”
一瞬間河堤上又活了過來,所有人都快速奔跑,大聲喊著號子,無數沙包紛紛如落雨般拋進兵勇身後的決口。
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已全是淚水,顧春和轉過身,默默走下河堤。
她低聲吩咐萱草,“多找幾個說書的,唱蓮花落的人來,把今天的事編成書,茶肆酒樓裏,讓他們多傳唱傳唱。”
“找他們幹嘛?下九流說的話又傳不到官家耳朵裏。”萱草不太明白,“王爺回京,肯定會把所有事情稟告官家,再說河堤上還有好些官差在,別人不知道,他們還看不見嗎?”
“不是為了向官家請功,你想,用邊防軍堵決口,這事以前有過嗎?”
萱草搖搖頭。
“我就怕有人拿此事彈劾王爺,更怕有人借機生事,說王爺用將士們的命買好名聲。所有人都知道王爺最大的依仗就是邊防軍,如果邊防軍因此不信任王爺,或者對王爺的威儀產生懷疑……”
顧春和深深歎息一聲,“所以一定要讓大家知道,今天的形勢是多麽危急,王爺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萱草恍若大悟,“這個好說,我去辦!”
“再找幾個懂行的工部官差問問,為什麽用人堵決口。”顧春和追了一句,“王爺把那些兵看得眼珠子似的寶貴,絕不會讓他們做無謂的犧牲。”
下山的時候,她們迎麵碰上了許遠。
萱草抓著他問決堤的原因。
許遠答道:“河工裏頭排查出來七個,摁住六個,剩下一個,炸藥綁在身上,一看逃不掉,就直接炸堤了。”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似乎剛才經曆的不過一場小打小鬧而已。
可他身上好幾處掛了彩,血水滲透青布短打,大片大片的紅,襯著他慘白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連他也受了傷,可想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危急慘烈。
一個就有這麽大的威力,若是七個,任憑多少邊防軍填下去,也堵不上這個決口了。
“萬幸的是兩條泄洪渠都提前挖好了,水位下降不少,而且北麵地廣人稀,不像南麵密密匝匝全是城鎮村子。”
許遠長長籲出口氣,語氣很複雜,說不清是慶幸,還是鬧心。
顧春和小聲問他,“有那六個人的口供,能不能給太子定罪?”
許遠猶豫了下,模棱兩可說:“還好。”
顧春和一怔,還好?這什麽意思?
再問,許遠卻不肯說了。顧春和隻好憂心忡忡下了山,此時已是夜半,出城自是不可能的了,便住進了謝景明的大帳。
“灤州在堰塞湖南麵,這回倒不用擔心被淹。姑娘早些歇息,這陣子就沒見你睡過踏實覺,好容易養起來的肉,又瘦沒了。”萱草幫著收拾好床鋪,自去外帳守著了。
顧春和暈沉沉地躺在席子上,身體極度的疲勞,可根本無法入睡。腦子裏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一聲夜鳥的啼叫,一個石子的滾動,她都會心顫肉跳,立刻驚醒。
因此謝景明一踏進帳子,她立刻就察覺到了。
天光蒙蒙發亮,黎明的曙光揭開夜幕的黑紗,他的輪廓朦朦朧朧顯現在青白的光線中,那雙如暗湖般幽深的眼睛,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光澤。
就像暗夜中的星。
顧春和用手指一點點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不住翻騰著,有無數話想和他說,可一個字也沒有,隻用力抱緊他,使勁貼住他的身體,感受著他的存在。
謝景明同樣抱緊了她,那充滿男性力量的,又硬又堅實的臂彎,抱得顧春和從身體疼到心裏。
雖然痛,可這種痛楚帶著滿足的歡樂,他好好的,沒有受傷,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呢?
顧春和輕聲說:“吃過飯沒有?想吃什麽?這裏備了點心,你先墊一口,我去給你下碗麵。”
“這些事有別人幹,你過來。”謝景明翻身躺下,手還拉著她不放,“為什麽不聽話,明知道危險還往這裏跑?這是堵上了,萬一——”
“我要跟你在一起!”顧春和打斷他的話,“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謝景明的笑漸漸融在臉上,他看著那雙眼睛,眷戀、喜悅、羞澀……,如果說人世間是美好的,那一定是因為有這些情感在。
“決定了?永遠跟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
“嗯。”
“你要想明白,一旦把手放進我的掌心,我就絕不會放開,生也好,死也罷,你都別想再掙脫。”
顧春和用力點頭,緊握著他的手。
他心跳得厲害,微微震動著她的胸膛。
一束束陽光從窗子裏照進來,噴射出燦爛而耀眼的火花,映得帳篷裏金燦燦的。
帳外傳來兵戈撞擊馬刺的聲音,有人在走動,伴著陣陣換防的呼喝聲,軍營開始熱鬧起來。
“你還回堤壩上嗎?”顧春和問。
“不了。”謝景明說,“決口合攏,目前堰塞湖情況穩定,灤州城能清理的也都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重建,這些交給當地官員辦就好。我琢磨著,過幾天就該回京複命了。”
“太子這回逃不掉了吧?”
“不好說,那七個人都是死士,牙齒裏藏了毒藥,剩下的六個,四個死了,兩個昏迷不醒,看樣子也沒多少醒來的可能,口供怕是拿不到。”
這下可有點麻煩,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沒辦法治太子的罪。
顧春和的小臉皺了起來,“難道要吃個啞巴虧?”
“怎麽可能!”謝景明笑了笑,那笑容多少帶著森森的冷意,“折了我十幾個的兵,他還想全身而退?我可是要千百倍的找回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09 22:21:36~2022-06-14 22:16: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半城 4瓶;麵膜給你笑掉 2瓶;石器時代72444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