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一句話讓曹柔傻了眼, 忙衝哥哥又使眼色又擺手,盼他找由頭把自己留在京城。


    曹國斌好像沒看見妹妹求助的眼神,喜滋滋道:“郎主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這妮子整天說京城沒意思,巴不得早點回並州!”


    我沒有, 我不想!

    曹柔剛要開口分辯,就見哥哥站起身,毫不留情隔在她和郎主中間。


    “我厚著臉皮再跟郎主討個人情。”曹國斌摸著後腦勺憨笑, “我的長刀掉河裏頭了,郎主再賞我一件可好?等回了並州, 也不至於在兄弟們麵前丟份。”


    因先前失蹤,謝景明安排副將暫領並州軍務, 轉眼都快四個月了,大概是怕回去位置不穩當,想向他討個安心。


    謝景明道:“庫裏有把棹刀,你用正合適,過會兒和許清去拿吧。”


    曹柔暗暗著急,棹刀為長柄雙刃刀,對她來講過於沉重了, 根本使不順手!


    她偷偷踢了哥哥一腳。


    曹國斌撓撓頭, 腆著臉笑,“能不能……”


    謝景明將他兄妹二人的小動作收入眼裏,眸光微冷, “能不能什麽?”


    登時把曹國斌下半句話嚇了回去, “沒, 沒什麽, 我去找許清拿刀。”


    拉起不情不願的曹柔就走。


    出了院門, 曹國斌破天荒板起麵孔教訓妹妹,“郎主眼睛就看不見你,還是你嫂子說得對,趁早死了那條心,別因此壞了咱家和郎主的情分!”


    曹柔眼圈紅了,悶不做聲地點點頭。


    哥哥自去找許清取刀,讓她自己回院子,她沒走,悄悄躲在大柳樹後頭。


    光禿禿的柳條掛滿冰霜,雪花片落了滿頭滿脖子,腳也凍麻了,好冷。


    她在期待著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院門口終於有了動靜,她看見郎主的身影了,披著一件琉璃藍的鬥篷,真好看啊,原來琉璃藍也能這麽好看,她以前怎麽沒發現?

    她也要做件琉璃藍的衣服!

    曹柔望著那道身姿挺拔的人影,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


    卻見郎主側過身,向門裏伸出手,便有一隻纖細的手搭在上麵,接著,是顧春和的身影。


    原來躲在裏屋的人是顧春和!


    郎主小心扶著她走下台階,他二人相視一笑,誰也沒說話,卻有種說不出的曖昧在蕩漾,連空氣都變了味道。


    曹柔從沒見過郎主露出那麽溫柔的表情。


    她很想哭。


    在關西,很多人家都變著法兒地想把女兒塞進郎主後院,其中不乏姿容出眾者。她一點都不著急,因為郎主心裏隻裝著江山,對女色不屑一顧。


    即便聽說郎主要和柴家定親,她也沒放心上,政治聯姻而已,郎主根本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郎主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別的女人,這麽一想,心裏好受得多。


    直到顧春和的出現。


    那人的確生得好,別說男人,她這個女人看了都讚歎不已,郎主喜歡顧春和的顏色不足為怪。


    她有點傷心,有點嫉妒,但仍沒放棄希望。


    可現在,她明白了,郎主有心愛的人了,她沒機會了。嫂子一定是早就看出來,才一再讓她趁早死心。


    雖然說著他喜歡他的,我喜歡我的,互不相幹。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這心,好疼啊。


    要如何做,才能讓郎主看得見她,再也忘不了她呢?


    成團成塊的雪花落下,蓋住地上的腳印,仿佛未曾有人來過。


    這場雪過後,顧春和打算去趟萬花樓。


    還是想再見杜倩奴一麵。


    她想知道更多關於母親的事,多微小的事情都可以。


    謝景明說:“那地方不是女孩子去的,你扮做我的書童,我陪你去!”


    有他在,自然安心。


    顧春和頭發全部攏起來,一身褐色短打,外麵罩件灰色氅衣,配上皂靴,對著鏡子看看,“如何?像個小子吧。”


    “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扮的。”謝景明失笑,“男人哪有你這樣細的腰?算了,反正也是為了和那些女人區分開。”


    剛進萬花樓的門,便是奇香撲鼻,熏得顧春和一陣頭暈。


    一個老鴇模樣的胖女人穿過嘈雜的人群迎過來,滿臉堆笑,“有日子沒見您啦,到底是我們的姑娘更好,您裏麵請,今兒晚上想叫哪個呀?”


    顧春和驚得眼睛都瞪圓了,謝景明是常客?!

    許清忙低聲解釋:“她們見新客老客都是這套說辭,顯得熟絡,親近。”


    顧春和點頭:哦。


    謝景明給許清一個嘉許的眼神。


    許清暗喜,隨手拋給那老鴇一袋金豆,“叫你們頭牌杜倩奴出來,陪我們爺打個茶圍。”


    老鴇麵露難色,“她被人包了,不接外客。”


    “唬我土包子不懂?”許清噗嗤一笑,“打茶圍又不過夜,沒聽說不接的。”


    又扔過去一袋金子。


    老鴇掂掂分量,登時笑得滿臉菊花開,“您幾位樓上請!”


    穿過嘈雜熱鬧的前廳,順樓梯上三樓,迎麵便是鏤空雕花的格柵門,出來是一條懸空長廊,窗子都用粉紅蟬翼紗糊了,遠遠望著,就像天邊的雲霞。


    杜倩奴的屋子在最裏麵,也是最大,最奢華的房間,推開窗子就是汴河,燈光水光星光連成一片,河岸風光盡收眼底。


    “你派人捎個信,咱們另約個地方。”杜倩奴歎道,“何苦給他們送錢!”


    顧春和笑道:“我打聽過了,你輕易出不了這門,還是我來看你方便。杜姨,你有沒有想過贖身?我和王爺提過,他願意幫忙。”


    “謝謝你,不過已有人答應贖我。”杜倩奴快活地笑起來,“現在我真真切切體會到當年你母親的心情了,很快,我也會有自己的家啦。”


    笑聲傳到另一間屋子,謝景明不由嘴角微翹,她們還挺合得來。


    “郎主,給她贖身可了不得,千金都不止!”許清一個勁倒吸氣,“宋孝純能拿出這麽多錢?”


    “老相國家底頗豐,但絕不會同意花這個錢,他自詡儒林正統,不可能讓一個青樓女子進宋家的門。”


    “也是,恐怕杜倩奴要空歡喜一場嘍,也不是誰都能做到顧先生那程度的。”


    許清正欲發表一番感慨,不妨謝景明抬手晃了晃——宋孝純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


    隔窗看去,和那些找樂子的嫖客不一樣,他滿眼滿臉都是笑意,腳步輕快,活脫脫去見心上人的模樣。


    宋孝純是真的喜歡杜倩奴!


    這個發現讓謝景明很是吃驚,思索片刻,吩咐許清道:“安排人接近宋孝純,一定要給杜倩奴贖身。”


    許清疑惑,“可他沒錢呀。”


    謝景明冷笑道:“那就讓他想法子弄錢!河東路邊境走私成風,王家是地頭蛇,定有抽成,這些錢最後肯定流向東宮。官家盯東宮盯得緊,每年都會查帳,這錢是怎麽從黑變白的,就讓宋孝純替我們探探路。”


    可以搞事啦,許清興奮得直搓手。


    離開萬花樓時,天色還不算晚,街麵上燈火通明,非常熱鬧。謝景明索性棄車而行,與顧春和沿汴河邊走邊玩。


    經過一處書肆時,恰逢新書上市,夥計站在高凳舉著兩本書大聲吆喝,“當朝狀元郎韓斌之子親筆批注,帖書墨義,詩賦策論,未來的進士老爺們快來看,快來買呀!”


    韓棟的名頭著實響亮,店門口很快聚集起一群讀書人,有心急的買了書,借著書肆的燈光當場就讀。


    許清嘎嘎直樂,“韓斌之子?那不就是韓棟!這小子竟然偷摸出書,自己還沒考中進士就教別人,也不怕韓老夫子揍他。”


    謝景明也覺好笑,命他買兩本,“倒要看看他的丹青妙筆。”


    許清擠進人群,稍後,舉著書費力地擠出來,滿頭大汗,“好多人買,這小子可賺海了,回頭得宰他一頓。”


    謝景明拿過書翻翻,漸漸的,臉色變了。


    顧春和好奇地看了看,一眼就認出是外祖的論述,也倍覺不妥,“私下看看倒罷了,他怎麽敢公開刊行?”


    “不是韓棟。”謝景明微微眯起眼神,冷笑道,“肯定是鄭行簡幹的好事!”


    “他?”


    “他曾和韓棟一起整理你外祖的書稿,暗中抄錄下來也說不定。”


    顧春和氣得臉色通紅,“他真是魔怔了,韓家礙著他什麽了!王爺,我外祖的書是‘禁書’,官家會不會降罪韓家?”


    “頂多申斥兩句,不會太嚴重。陸老先生做過帝師,官家多少對他有感情,好幾次都後悔當初判得太重。”


    謝景明沉吟道,“趁事情還未鬧大,盡快收繳市麵所有的書,將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這樣我見了官家也求情。再查查鄭行簡最近的行蹤,光憑他一人,可沒膽子和我作對”


    事不宜遲,許清趕緊忙活。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轉天一早,宋伋彈劾韓斌韓棟父子倆的奏章就遞到了禦前。


    官家留中不發。


    但很快,一封又一封的彈劾雪花片似的飛往中書省,痛罵韓家父子罔顧君父,離經叛道,不忠不義,就差點把“謀反”大罪貼他們腦門上了!


    畢竟,陸蒙主張的是“君主與百姓共治天下”,而非“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點,深深觸動了士族官宦的利益。


    他們要像當年碾死陸蒙一樣,碾死韓家父子,以此震懾所有人,把陸蒙學說的小火苗徹底踩滅。


    隻不過,這回有點費勁。


    謝景明將奏章一本本整齊摞好,“共計四十七本,官家,大半朝臣都主張嚴懲韓家。”


    慶平帝有點意外,“竟沒有一個人給韓斌求情?”


    謝景明搖頭。


    慶平帝臉色很不好看,他繼位時,宋伋在士林中的影響力已不容小覷,二十年過去,不想這個糟老頭子竟然更厲害了。


    可恨身子骨比他都硬朗!


    “不能處置韓家。”謝景明的聲音冷得嚇人,“任由宋家發展下去,不出兩年,聖旨都出不了皇宮。”


    慶平帝恍惚了下,“不至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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