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萱草毫不留情潑了盆冷水, “不見得,一旦被定為禦筆朱批的欽犯,除非大赦天下, 否則沒那麽容易脫罪。”
顧春和的笑臉頓時垮了。
春燕與之鬥嘴,“別人辦不到, 不代表王爺辦不到,還沒開始幹就打退堂鼓怎麽行?姑娘,隻要您開口, 王爺萬不會推辭,一準兒能幫顧老爺洗清罪名。”
顧春和暗暗苦笑, 昨晚上還說要和王爺保持距離,各自冷靜一段時間, 結果扭臉就去求人家幫忙,這臉打得也夠快的。
看她已然心動了,春燕不由在心底為自己叫了聲好:蘭媽媽,幸不辱命,嘿嘿!
萱草沉思片刻,忽恍然大悟,“顧老爺的罪名一日不消除, 姑娘一日就是欽犯之女, 王爺想娶你官家也不會準,所以王爺無論如何也會讓顧老爺得到赦免!”
“是嘍!”春燕一拍巴掌,“姑娘再和王爺好好念叨念叨, 在他懷裏哭一哭, 撒個嬌, 萬沒有辦不成的。”
顧春和想象了下那個場麵, “撒嬌?除了我娘, 我還真沒對別人撒過嬌,肯定做不來,再說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春燕驚訝地睜大眼睛,“姑娘在府裏都住下了,所有人都知道您是王爺的人,不嫁王爺還能嫁給誰?”
萱草卻不讚同她的說法,“住就住了,想走也自然能走,慢說他倆並沒有……咳,那啥,就算有,名聲值幾個錢,怎比得過一身自由瀟灑快活?”
顧春和心頭微動,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萱草是個忠心的婢女,可她心裏大約是向往自由的,不如尋個機會問問她的意思,若她願意,還是還她自由身的好。
這邊的春燕聽了連連搖頭,“女兒家名聲當然重要,有個好名聲才能嫁個好人家,好夫君,但凡好點的人家,聘親之前都要打聽女方,要是……”
她突然止住話頭,後知後覺醒過味來,她在胡說八道什麽呀,這不就是暗指姑娘名聲壞了?
“姑娘,”春燕欲哭無淚,“我又胡說八道了。”
顧春和不由失笑:“你沒說錯,世風本就如此。你們是不是都希望我留在王府?”
春燕用力點頭,“留下來就是攝政王妃,難道姑娘還有比這更好的出路嗎?”
顧春和看向萱草。
萱草很認真地想了會兒,“我不知道好不好,王爺位高權重,相貌學識都是一等一的好,對姑娘也很好。如果姑娘喜歡,自然是好的,如果不喜歡,王爺再好,也是別人眼裏的好。”
她頓了頓,直言不諱道:“說句僭越的話,姑娘是個怕得罪人的隱忍性子,雖比我剛來時看著強些了,可到底少了點當家主母的手段和氣勢。有蘭媽媽和安然幫襯著,不會出亂子,但肯定無法服眾,蘭媽媽年事已高,安然也會出嫁,若她二人離開姑娘,府裏,肯定會亂。”
“情在濃時自然一切都好,以後呢?等王爺一次又一次替你收拾爛攤子,忙完公務還要忙府裏的家務,誰能保證他對姑娘的情意能一直不變?”
“姑娘沒有強有力的娘家支撐,沒有姊妹,甚至好友也沒有幾個,唯一的指望隻有王爺對你的‘好’,但凡這個‘好’稍有偏差,姑娘立刻就對自己的選擇產生懷疑。”萱草的聲音極為冷靜,“姑娘肯定也意識到這點了吧?
顧春和輕輕吐出口氣,看她的目光又有所不同,“你看的倒是明白。”
春燕已是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老天,你這一套一套的,看不出你還挺能說道!”
萱草微微挺胸,“我以前做過暗哨,觀察人的反應,揣摩人的心裏,是必備的本領。話說姑娘,若想管好一府,您最好抽時間跟王爺學學,看他是怎麽駕馭屬下的。”
顧春和低頭細細思量半天,越想心裏頭越亂,歎了聲,“不提這個了,等見了爹爹,再說以後的打算吧。”
澄淨而高遠的天際中,一行大雁緩慢地向南飛去,片片紅的黃的葉子隨風輕輕飄落,書房院外已是丹楓似火。
謝景明臉上還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笑,隻拿起信時,嘴角勾起微微一笑,顯示出許久未有的輕鬆和寬慰。
書房內幾人的心情很好。
老曹平安,顧先生平安,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顧先生信上說,北遼內部對是否和談分歧眾多。”謝景明道,“有如五百遼人想歸順大周的,也有的想假意稱臣,借和談之名狠敲一筆,好為日後南下做準備。真正相與大周睦鄰友好的北遼人,少之又少。”
文彥博一拍大腿,“那還等什麽,趕緊把他們弄到京城來,和談不成,太子算盤打得再響也白搭。”
“不妥。”韓斌撫了兩下頜下飄逸的美髯,慢慢說,“想要和談成功的不隻有太子,還有官家,這封奏折往上一遞,很容易讓人鑽空子。彈劾王爺勾連北遼叛賊,指使顧庭雲刺殺北遼使臣,意欲破壞和談。”
北遼狼子野心,在座的每個人都不相信他們真心想和談,但抵不過官家想——官家身子越發不好了,他想平穩進行皇權的接替,不想內憂外患一起爆發。
謝景明一下子被動起來。
官家對他多有倚重,多次透露出對太子的不滿,言語中不乏廢黜太子之意。
甚至有次酒後,躺在龍塌上看著他感慨,同為龍子,太子怎麽就及不上你的一半?
同為龍子!
饒是一貫冷靜自持的他,當時聽了也是心生惶惑,差點沒拿穩手中的茶杯。
要比,也是太子和其他皇子比,為什麽和他這個皇叔比?
他不願往深處想,但他很清楚,就憑這句話,和太子的大位之爭在所難免,即便他退讓,太子也不會放過他。
所以不能給太子留任何把柄,即便他真的想破壞和談。
“這的確是老成持國之言,可所有人都知道,顧娘子在王爺府裏,這層關係想擺脫也擺脫不了。”文彥博道,“況且顧先生說要麵聖,那他定有機密要事。”
“可以先派人去關西大營和他接觸看看,確定他手裏的東西能對太子黨造成重擊,再把人接來不遲。”
“一來一去又是個把月的時間,北遼使臣團已離開河東路了,等咱們這邊確定如何操作,沒準和談契約都蓋上禦璽了!”
韓斌還是堅持穩妥為先,文彥博仍覺得要以快製勝,場麵一時有點僵持不下。
謝景明聽得有些心煩意亂,站起身踱到窗前,看著窗外一碧如洗的秋空,沉吟道:“還是把人接來,有些話我想當麵問問他,路上隱蔽些也就是了。”
韓斌一臉的不讚同。
“我和顧先生有私交,韓家也有自己的人手,不如半路匯合,由我把他接進京?”韓棟提議道,“太子就是想找王爺的差錯也抓不到。”
韓斌掂掇一陣,覺得可行,“我給你幾個好手,但你要記著,此事是你一人私自所為,和韓家,和王爺,都沒有幹係。”
韓棟笑道:“父親放心,兒子明白。”
“多加幾個暗衛,”謝景明吩咐許清,“挑身手最好的,他們路上若有閃失,你這個大總管就刷一輩子馬廄。”
嘿呦,我這是和馬廄幹上了?
許清想想那十幾排馬房,那鏟不完的馬糞,倒不完的草料,接連不斷的馬嘶,渾身寒毛瞬時根根倒立,哪敢耽誤,麻利地挑人去嘍。
事不宜遲,轉天韓棟收拾好行李就出發了。
臨走前,他告訴父親,“鄭行簡想求父親給陸老先生的書寫序文,我沒答應,書稿是我和他一起整理的,如今想來總覺心中不安,父親小心些,別著了他的道。”
韓斌笑道:“陸蒙狂放不羈,是有幾句出格的言論,但文采沒的說,連官家都說好,整理書稿也遠遠到不了獲罪的地步。再說鄭行簡不過一個小舉子,還沒有入朝為官,他能奈我何?”
韓棟這才放心上路。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曹夫人的肚子已經很大,眼看著就要生了。
“我瞅著像是個兒子。”蘭媽媽笑眯眯地說,“肚皮尖尖,從後頭看根本看不出是有身子的人,算算日子,就是這個月底吧?”
曹夫人臉色圓潤不少,一手撐住後腰,一手溫柔地撫著肚子,“我也想生個兒子,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曹家是武將,兒子多了好。”
“嫂子,看我給你買什麽好東西來了?”曹柔“咣當”推開門,提著一尾魚一陣風似的跑進來,眉飛色舞,“新鮮的鱸魚,我這就叫灶上給你做,你想吃清蒸還是紅燒啊?”
門沒關,秋風從門縫飄進來,蘭媽媽打了個寒顫,幹咳一陣,把夾襖裹了又裹。
曹夫人忙命人關好門,“雪花梨馬上就下來了,用冰糖燉了,每日吃兩塊,對咳喘有好處。”
蘭媽媽笑著搖頭,“老嘍,除了吃藥,吃啥都不管用。等看著郎主成了親,我也能放心去伺候老太妃嘍。”
“看您說的!”曹夫人仔細端詳蘭媽媽一陣,十分篤定,“我會看麵相,您呀,至少還有四十年好日子呢。”
“哎呦,那不成老妖精了?”蘭媽媽一陣大笑。
曹柔沒等到回複,提著魚往前湊湊,“嫂子?”
“清蒸,叫灶上再弄兩個小菜,指派個小丫鬟去就成,你過來坐。”曹夫人拉過曹柔,“妹子,聽嫂子的話,你哥既然平安,再不能和顧娘子起衝突了啊。”
曹柔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蘭媽媽,心不甘情不願“嗯”了聲。
蘭媽媽笑著遞過來一個匣子,“這是我年輕時戴的,如今老了,放著也是放著,給你拿著玩吧。”
“哎呦,勞您破費,阿柔,快謝過媽媽。”曹夫人胳膊肘捅了下曹柔。
曹柔道了謝,拿著匣子回了房間。
打開匣子一瞧,有南珠手釧,有金鳳步搖,還有耳璫碧玉鐲,滿滿當當的一匣子,樣式精巧,華光四射,絕對的價值不菲。
曹柔漫不經心翻了翻,蓋上匣子隨手扔在一邊,“誰稀罕這個,我哥給我的比這好一百倍,當我是那等眼皮子淺的小戶女子?”
她的目光落在床頭,那裏是她的白蠟杆槍,用青綢布裹著,夜夜陪著她入眠。
慢慢打開青綢布,一遍又一遍撫摸著那柄斷槍,委屈的眼淚又灑了下來。
哥哥是大功臣,若是哥哥開口,郎主能不能補她一杆槍?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應當會的吧,就算往後離開王府,有那杆槍陪伴,她也滿足了。
深秋多雨,重陽節過後幾乎沒有一日晴好,伴著連綿不絕的陰雨,顧庭雲幾人終是秘密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