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顧春和實在無法想象, 謝景明捏著針繡花的樣子。
那樣孤傲的男人,提筆握劍,飲血沙場, 光憑一個名字就足可震懾敵軍的人,居然……繡花?
繡法看著好眼熟, 她那條細花羅裙裙擺處的桃花,和手上這件一模一樣。
春燕說,“舅老爺那裏有個針工極其出色的老媽媽”。
啐, 什麽老媽媽!
還有那件腰身極其合適的裙子,原來那個時候, 他就開始注意自己了?
顧春和有些怔楞,
“姑娘?”安然小聲提醒, “小心著涼。”
手裏的衣服肯定在他掌心反複停留過,一想起兩人方才在門口做的事,顧春和就不太好意思往身上套了。
可再不願意穿,也得穿,外麵雷電交鳴,大雨滂沱的,總不能讓春燕冒雨給她送件衣服。
那也太矯情了。
安然眨眨眼, 顧娘子怎麽啦?盯著衣服一會笑, 一會歎氣的,別別扭扭,要穿不穿, 好奇怪哦。
還有, 她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紅印子是啥?
安然強硬地把內心某個想法摁下去, “顧娘子, 等雨小點您再走, 如果有人問,就說蘭媽媽留您抄錄古籍。”
顧春和應了,出來時卻不見謝景明,蘭媽媽說去了政事堂。
“這都什麽時辰了!”安然咋舌,還讓不讓人下衙,那幫糟老頭子嘴上不說,心裏又要罵街嘍。
雷聲陣陣,扯天扯地的大雨將天地攪得一片迷蒙混沌。
政事堂,謝景明和太子謝元祐左右而坐,當中隔著一個條案,頗有點涇渭分明的意味。
二人年紀相仿,相貌也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謝景明給人感覺像利劍,未出鞘就已感覺到森森冷意。謝元祐則更寬和,無怪乎有朝臣稱太子有“仁者”之相。
但現在,仁者也忍不住了。
謝元祐道:“青苗法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確保農民能度過災荒年,即便偶有瑕疵,也是極個別的官吏弄權。按文禦史所說,竟成了禍國殃民的舉措?”
一名年輕的官員微微一欠身,“太子容稟,下官並沒有指責青苗法,這條法令是好的,但缺乏監管,許多官員強製給農民攤派借款,利息高達四成,本金利息加起來利滾利,春天借一百貫貫錢,秋天要還幾百貫甚至上千貫。”
文彥博歎道:“不借不行,借少了不行,一旦借了,隻能賣房賣地還債。殿下,我奏章後麵附了一份清單,因還不起青苗錢,從籍地出逃的農戶每年都在遞增。”
“這些地,這些錢,都歸了放貸的人。一本萬利的買賣,不止官吏、豪紳參與進來,甚至官員家眷也學會了放利錢,久而久之,成了正常事,不做的人反而成了異類。”
文彥博輕飄飄瞄了廖大爺一眼,“戶部負責青苗錢的帳,出了這麽大的漏洞,戶部有不可推諉的責任。”
廖大爺硬著頭皮道:“戶部按規定的利息收賬做賬,此事我們不知情。”
他可不敢說戶部縱容放高利貸。
文彥博嘴皮子利索極了,“一問三不知,神仙怪不得,你這戶部郎中做的也太輕鬆了。放貸收錢,你戶部的人都跟著的,你敢說你不知道?哦,領個失察的錯,推個倒黴蛋出來,然後你好我好,天下太平。”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廖大爺氣得眼睛通紅,“用不著這樣撕扯我,我知道你這種言官,恨不能拉下幾位大員下來,成全你們剛正不阿的名聲,哼,沽名釣譽之徒!”
文彥博仔細摁平衣服上的褶子,悠然自得,“我說東,你說西,轉移話題,無中生有,廖大人真有一手。哼,我就不上你的當!”
“行了,這裏是政事堂,不是菜市場。”謝元祐沉聲道,“此事涉及國法根本,我不能單聽你一麵之詞,奏章先放著,容後再議。”
“不行。”謝景明冷冷的視線掃過來,幾乎削掉了廖大爺的腦袋,“老百姓被逼得沒活路,人餓極了,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如果發生民變,誰能負責?”
謝元祐笑道:“十七叔誇大了,如今河清海晏,民間富足,哪有什麽民變。”
謝景明彎彎嘴角,沒說話。
廖大爺以為太子勝出一籌,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還不忘笑嘻嘻拍攝政王的馬屁。
“王爺威名遠播,手下的安西鐵騎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些許卑賤小民,還不夠您塞牙縫的。”
謝景明神色一凜,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隻覺眼前黑影一晃,攝政王的手已經卡住廖大人的脖子。
謝景明一字一頓地說:“你記住,我的兵,我的劍,是朝向敵人的,不是對著我大周老百姓!”
廖大爺臉憋得青紫,嘴大張著,舌頭吐著,雙腳懸空不停地抽搐。
這場麵驚呆了眾人,他們慣於打嘴仗互噴唾沫星子,像攝政王這樣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還是頭一遭見。
“十七叔手下留情!”謝元祐慌忙勸阻,“有話好說,他畢竟是朝廷命官!”
謝景明手一鬆,砰地一聲悶響,廖大爺死豬似地摔在地上,已是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都別動,我略懂醫術。”文彥博從椅中一躍而起,拔下頭上的一點油金簪子,向著廖大爺人中狠狠一刺。
哇啊!廖大爺鮮血直流,立馬疼醒了。
文彥博將簪子插回頭上小冠,十分得意,金簪子總算派上了用場!
“交由大理寺寺卿、刑部尚書、禦史大夫徹查此案,膽敢包庇推諉者,罪同案犯。”謝景明說完,象征性地詢問,“殿下可否同意?”
謝元祐仍堅持自己的意見,“十七叔有沒有想過,一旦深究,青苗法必會被廢除,這是父皇全力推行的措施,要寫進功德碑的。”
謝景明淡然道:“皇兄那裏我去說,殿下,民是國之根本,棄民不顧,掠過民財,才是動搖國本。”
一聲令人膽寒的炸雷突然炸響,仿佛就劈在人們的頭頂,驚得所有人渾身打顫,半晌回不過神。
他們都意識到,京城的天,要變了。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才停,巷子裏渾黃的積水泛著白泡兒,飄著樹枝爛葉,緩慢地淌向地溝。
隨著遊蕩的積水,一個令高門大戶惶恐的消息隨之四散開來。
官家得知有人利用青苗法斂財,狂怒不止,下令嚴查、徹查,勢必要除去朝中巨蠹。
借著官家的名義斂錢,讓官家背罵名,不弄死你才怪!
國公府,呂氏惶惶不可終日,她怎麽也沒想到,警告沈氏的小案子,竟被攝政王做成了驚天大案。
何媽媽更慌,“聽說廖大爺被喝令居家自省,這就相當於停職啊,下一步就是革職抄家。完了完了,廖大爺做啥都愛記賬,他肯定有咱們放貸的證據,這可怎麽辦?”
呂氏強自鎮定,“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來,頂多抓一兩個大官平民怨,再處置幾個經手的人,調任、降職什麽的,查不到後宅。”
“對對,怎麽說國公府也和攝政王連著親,就是看在舅老爺麵兒上,他們也不會查國公府。”何媽媽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
呂氏苦笑,“大概沈氏也想不到,她想要顧春和的命,結果倒送了自己的命,也不知道她現在後悔沒有。”
悔,沈氏現在後悔極了!
她現在連水也喝不進,喉嚨裏是拉風箱似的痰聲,手在床邊摸索,似乎在找東西。
老媽媽淌著眼淚,“老爺脖子腫得老高,癱在炕上起不來,東院的小賤人見勢不妙跑啦,您安心,他倆都沒好下場。”
沈氏搖頭,幹樹枝一樣的手在空中徒勞的抓撓。
老媽媽湊到她嘴邊,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嬰兒尖利的哭聲突兀響起,隨即是碗碟摔碎的聲音,丫鬟婆子互相惡罵,沒人管哭鬧不止的小公子。
“我的兒——”沈氏上身猛然坐起,肚子一挺,不甘心地向後倒下,咽了氣。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大概中午左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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