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陽光從雲端宣泄而下,瑩白如玉的手籠上一層黃金樣的色彩,可能是在空中停留的時間太長,不住輕輕顫抖。


    謝景明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顧春和卻收回了手,握成拳,深深藏在袖子裏。


    陽光透過樹蔭,在他臉上落下參差斑駁的碎金,眼眸落在眉骨下的暗影中,神色莫辨。


    謝景明慢慢直起腰,視線落在看傻眼的張澤蘭身上。


    張澤蘭一激靈醒過神,她常在街麵上賣花,腦子活泛,極有眼力見,當下把顧春和從地上攙扶起來,“別愣著,他是誰,好歹給我們引薦一下啊。”


    顧春和小聲說了謝景明的身份。


    “我的天啊!”張澤蘭眼睛瞪得溜圓,她死也想不到這人竟是攝政王,樂得差點大笑出聲。


    她衝顧春和擠擠眼,你可攀上高枝兒嘍,可別忘了咱姐妹!

    顧春和沒注意張澤蘭的小動作,她的眼睛隻望向鄭行簡,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你怎麽樣,還能站起來嗎?”


    最初的意氣風發都沒了,鄭行簡灰頭土臉坐在地上,每個關節都塌了下去,慘白的臉上罩上一層死光,對於顧春和的關心顯得有些冷淡,或者說木然。


    這個人已經全垮掉了。


    “對不起……”顧春和心裏又酸又澀,愧疚得幾乎不敢看他。


    她總是給關心她的人帶來不幸。


    一雙雲紋皂靴停在鄭行簡眼前,頭頂有人說:“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最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鄭行簡昏昏沉沉抬起頭,麵前的男人負手而立,堪比淨空的蔚藍色長袍漾起細紋,閃著細碎的光芒,低調而奢華,是那些上位者最喜歡的風格。


    他臉上是一種平和的微笑,舉止優雅,儀態端莊,看上去極可親近的一個人,卻透著親而難犯的威儀。


    似乎無形中就在中間劃下了界限,他們永遠高高在上,他隻配狗一樣趴在泥土裏。


    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憤懣、沮喪,甚至帶點漫無目的的仇視。


    “你們這些人,總是習慣站在高處對人評頭論足,好像對別人的輕蔑是理所當然,辱罵都成了你們給予的殊榮!憑什麽?你們什麽也不懂,憑什麽教訓我?”


    “欸,阿簡你亂說話!”張澤蘭連連哈腰賠笑,“他迂腐透頂,又臭又硬,王爺別和他一般見識。”


    謝景明不在意一笑,“我還不至於因為一兩句不得誌的抱怨生氣。”


    然而這句話讓鄭行簡更受不了了,人家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他甚至都沒有和他們理論的資格!


    他使勁搓搓臉,一把推開張澤蘭扶他的手,艱難從地上爬起來,踽踽獨行而去。


    謝景明從鼻子裏笑了兩聲,自嘲自憐,卻又睥睨自傲,瞧不起所有的權貴,寒門士子的臭毛病一個不落全有了,縱然才華橫溢,也是仕途有限。


    “春和我回頭找你啊!”張澤蘭把筆墨攤子上的東西用桌布一裹一抱,撒腿就追。


    顧春和下意識跟著她走。


    “站住。”謝景明在後說,“我們要去寺廟祭拜的,你忘了麽?”


    風旋轉起來,從山道衝進門前,從地上卷到樹上,樹葉發出瑟瑟的響聲。


    顧春和默然立了半晌,轉過身來時,臉上已恢複了往日的靜默溫柔。半垂著頭,跟在謝景明後麵,一步步走進廟門。


    吱嘎嘎,沉重的紅色大門關上了,寺廟內很靜,也不見和尚們的身影,唯有佛塔簷角的驚鳥鈴丁當作響。


    佛祖眼眸低垂,無悲無喜注視著人世間。


    顧春和跪在佛前,將佛經一張張放進香爐。母親是否已經轉世了呢,肯定會投生到好人家,平安順遂長大,為人妻為人母,將來會有其他女孩子喚她母親,她也會攬著別的女孩子,疼愛地喊她們乖女兒。


    淚水一滴滴落在佛經上,模糊了字跡。


    佛祖啊,我能不能貪心一點,來世還讓我做母親的女兒好不好?


    我一定好好聽話,再也不任性,再也不亂要東西,求求您,把母親還給我。


    嗚咽聲深深藏在喉嚨裏,顧春和虔誠地俯下身子,重重叩頭,一下,一下,又一下……


    一隻手隔在她的頭和地麵之間,她沒管,仍然磕下去,一抹殘血便抹在謝景明的掌心裏。


    謝景明沒強行阻止她,過了許久,待她再也磕不動的時候,雙臂一展,把她抱在臂彎。


    “別……”顧春和掙紮,“王爺,放手。”


    “你都磕暈頭了,站都站不起來,我身邊又沒婢女,要不你自己試試能不能走?”謝景明無奈地笑笑,將她輕輕放在地上。


    針紮似的疼痛從腳尖傳來,一直延伸到小腿,就像無數螞蟻啃噬,又疼又麻又癢。跪了大半個時辰,她的腿早就跪麻了!


    顧春和踉踉蹌蹌走了幾步,腳下一絆,又跌進他的懷裏。


    “別動,我給你上藥。”謝景明在她耳邊說,聲音很柔,也很涼,“寺廟清了場,這裏沒別人,不用擔心,不會有人知道。”


    顧春和死死咬著嘴唇,用力推他的手。


    這次謝景明沒縱容她,直接把人放到廂房的塌上,“你居然也信佛?磕頭如果管用,佛前的地早被人們的腦袋砸爛了。”


    他帶著幾分輕鬆的調侃,可顧春和笑不出來。


    “你一直都在?”她低低問。


    顧春和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發問,但不說出來,她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麵對這個人。


    剛剛動靜鬧得這樣大,她拚命喊,拚命喊,他就是不回頭。如果他沒聽見,那許清又如何知道李仁的狂妄話?


    他的舉動親昵自然,嘴上說是舅舅,卻處處暗示兩人的關係不一般,這讓她很不自在。


    不過他救了她,在他麵前,她先矮了半截,因此更深一層的疑問她說不出口。


    他為什麽要冷眼旁觀,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李仁會出現在這裏,李仁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蹤的?來大佛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難道她看錯了,他也和那些人一樣?

    顧春和不由自主往裏縮了縮。


    謝景明還在笑,眼中卻沒有笑時的那點光了,他拿細細的玉杵調著藥膏,動作緩慢而勻速。


    “你和李仁應不是第一次見麵,春和,你在拚命隱瞞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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