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那天晚上。


    這四個字燙得顧春和心髒一縮,莫名的,小腿又開始酥酥麻麻地癢,順著脊背一路攀延,烘得每一處都熱熱的。


    陌生的滋味,新奇,又讓她害怕。


    她不敢多想,卻不得不多想,想問,卻問不出口,來來回回瞎琢磨,他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

    顧春和偷偷看對麵的男人,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


    謝景明仍是平和的笑,“每到一個新地方,我都習慣四處走走看看,這是軍中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改不了。”


    所以他才會出現在竹山附近,遇到自己也是碰巧!顧春和緊繃的小臉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


    謝景明臉上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停了幾息,說:“本來想等你走了我再出來,火光卻引來巡夜的,當時那情形,任誰看了都以為你我私會,一時情急,你可不要怪我。”


    “怎麽會!私祭本來就是我的錯,要不是您解圍,我都沒臉見老夫人了。”


    “到底嚇到你了,要不然也不會大病一場,那點燕窩不算什麽,還值得你誠惶誠恐過來道謝?吃著好,明兒個讓安然再送幾包過去。”


    顧春和笑著搖搖頭,“還有好多呢。”


    果真是自己胡思亂想,攝政王是風光霽月的君子,人家對她就沒有任何想法,還貼心把過錯攬到他身上,換個人還不定怎麽嘲笑自己呢。


    話說開了,心結解了,顧春和渾身上下都透著輕鬆,捧著花籃笑道:“早上剛摘的花,插得不好,您別嫌棄。”


    那簇插花優美自然,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韻味,顯見是費了不少心思。


    “你坐這裏等一下。”謝景明指指樹下的石凳,轉身離開。


    顧春和不明白什麽意思,走是不能走的,看石凳上鋪著團龍坐褥,石桌上香茗冉冉,料想是他剛才坐的位子,也不敢坐了。


    好在他很快回來,略略喘了口氣,說:“伸手。”


    顧春和猶猶豫豫的伸出半個拳頭。


    謝景明失笑,“翻過來,攤開手。”


    顧春和依言乖乖地把手舉到他麵前,掌心一涼,掌心多了個小小的白瓷盒。


    “止痛消腫的藥,塗在傷口上好得快,也不會留疤,每次用米粒大小的就可以。”謝景明收回手。


    顧春和茫然,她沒受傷啊。


    謝景明指指她的手。蔥白似的手指上有好幾處血點,暗紅的,鮮紅的,就像一塊美玉突兀生出的瑕疵。


    折花、修剪,免不了被花刺紮兩下,以前母親在的時候,顧春和總喜歡舉著手指讓母親給吹吹,後來母親不在了,她就改了這個毛病。


    其實疼一陣就過去了,顧春和沒當回事,她使喚不動國公府的丫鬟,洗洗涮涮的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幹了,如此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反反複複的,總也好不了。


    國公府的人喜歡她的插花,可從沒有人問過她的手,攝政王不過一次就注意到了!


    顧春和緊緊攥著藥,揚起笑臉,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她緋紅的臉就像一朵桃花,笑的時候,便緩緩盛開了,空氣中充滿了蜜,甜得謝景明也笑了。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顧春和偷偷地想,攝政王位高權重,人品高潔,這樣肯定不可能屠城,也不知道誰把攝政王傳成個暴戾的殺神,簡直該打!

    眼看天色不早,顧春和回去換了身衣服,一路小跑趕到鶴壽堂。


    今天鶴壽堂氣氛不太好,老夫人麵色沉鬱,臉上還有淚痕,田氏和呂氏也長籲短歎的,倒也沒人挑她的理兒。


    “剛才姑媽派人送信,”蔡嫻芷拉著她坐下,“表姐情況不太好,唉,姑媽就這一個女兒,往後的日子可難熬了。”


    對這位沈姑媽,顧春和也有所耳聞,庶出長女,生母是老夫人的心腹丫鬟,因此老夫人待她也和親閨女差不多。


    可惜子女緣薄,前後掉了兩胎,三十歲才得一女,養到二十才舍得嫁出去,不成想沈家表姐難產,孩子是保住了,大人去了半條命。


    “沈表姐還不見好?”顧春和悄聲問,“前些日子不都能下地走動了?”


    蔡嫻芷歎道:“我也不大清楚,剛才母親還說,讓咱們幾個有空去看看沈表姐。”


    眾人都是懨懨的,略坐了會兒,老夫人就叫她們散了。


    臨近晌午,沈姑媽回了娘家,進門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可真是沒辦法,吃了無數的藥,換了好幾撥郎中,就是不見效!眼見人一天天沒了活兒氣,我這心……要是她有個好歹,我也死了算了。”


    老夫人淌淚道:“別這麽說,你是孩子的主心骨,你垮了,她可怎麽辦?我這裏還有根百年的老山參,你先拿去用。”


    沈姑媽說:“這些是不缺的,隻求母親個事,汴京有名的郎中都瞧遍了,能不能……能不能請舅老爺出麵,請太醫署張院使給您外孫女瞧病?”


    張院使專管官家的脈案,脾氣十分古怪,之前有個王爺要他給自己小妾瞧病,結果這老頭直接把王爺罵了個狗血淋頭,事後還毫發無損。


    “攝政王剛回京,不見得和張院使有交情。”老夫人很猶豫,萬一謝景明卻不過國公府的麵子去請人了,結果碰一鼻子灰回來,那可就尷尬了,搞不好還會遷怒國公府。


    一聽這話,沈姑媽哭得更厲害了,“可憐我的兒,才二十二啊,我的小孫孫,剛出生就要沒了娘……”


    老夫人想了想,讓她去找田氏,“在攝政王那裏,她比我有麵子。”


    沈姑媽一直瞧不上鄉野出身的田氏,總覺得她不配當國公夫人,在田氏剛進門的時候,端著大姑姐的架子,沒少給田氏下絆兒,兩人也是狠狠鬧過幾次的。


    如今為了女兒,她隻能硬著頭皮去求田氏。


    本來都做好被奚落的準備了,出乎意料,田氏不僅和顏悅色的,還陪著掉了幾滴眼淚,“我去和弟弟說,人命關天,就是綁,也得把那個什麽郎中綁過去。”


    沈姑媽又驚又喜,拉著她的手直哭,“往日都是我錯了,你不怨恨我不落井下石,還一心幫我,可叫我怎麽謝你。”


    田氏也顯得很激動,“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過日子哪有鐵勺子不碰鍋沿兒,這事交給我,一準給你辦成。”


    果然撞對了金鍾,隔日張院使就到了。


    但結果叫沈姑媽大失所望,張院使也沒有好辦法,一個勁兒搖頭,“懷孩子的時候補得太過,虛不受補,又不活動,乃至肝陽上亢,痰瘀痹阻,生產時才會血崩。前幾個郎中開的方子沒有問題,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雖沒明說,沈姑媽也知道女兒凶多吉少,大概熬不過去了。


    消息傳回國公府,田氏暗暗思忖一陣,心裏已然有了主意,命人收拾了人參鹿茸等物,尋了沈姑媽商量道:“外甥女可憐,小孫子更可憐,你別總要死要活的,你得為小孫子打算,那可是你姑娘唯一的骨血!”


    沈姑媽睜著紅腫的眼,怔怔地不說話。


    “嗐!”田氏恨鐵不成鋼似地瞥她一眼,詳細指點一番,末了歎道,“不是我心腸硬,當娘的,總得為孩子的將來打算。你和外甥女先商量,要是覺得我的主意行,剩下的我來操持。”


    暮春將過,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幾位姑娘都換上了夏裝,顧春和也不例外。


    鵝黃衫子,水綠裙子,素雅中透著俏麗,穿上還挺好看的。


    田氏卻皺起了眉頭,“我給你的細花羅呢?那料子輕薄透氣,正是夏天穿的,怎麽不見你穿?”


    顧春和說舍不得,“聽針線房的姐姐說,細花羅不經染,弄髒一點兒就沒法穿了。”


    “什麽時候也改不了小家子氣,國公府短你衣服了?髒了就換新的。”田氏翻了個白眼,“過兩天她們姐妹去看沈家表姐,你也去,給我穿得喜慶點,別跟哭喪似的。”


    顧春和沒見過沈表姐,兩人著實不熟,但田氏說了,她也隻能照做。


    天漸漸暗了,蔡伯玉一路避著人,鬼鬼祟祟往後罩房走。


    上次顧春和的話給了他很大的打擊,很是消沉了幾天。但後來他想明白了,顧妹妹現在不喜歡他,不代表以後不喜歡他,隻要他持之以恒,總有一天自己的真心會打動她的。


    懷裏揣著新寫的詩,他要念給她聽,不方便明說的,都包含在詩裏麵了。一想心上人含羞帶怯的模樣,他就興奮得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要飛起來。


    “玉哥兒,幹什麽去?”


    蔡伯玉腳下一絆,差點摔個狗啃泥,“舅、舅舅,我、我……”


    樹下,謝景明背著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香,眼睛亮得驚人,刺得蔡伯玉頭皮發麻,腳底發寒。


    “我,我……我想請教舅舅,呃,請教詩詞。”蔡伯玉結結巴巴的擠出個借口。


    謝景明笑了下,“正好我有空,去臨水閣,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


    蔡伯玉傻眼了,都說舅舅文采不行,是個隻懂動粗的武人,難道傳聞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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