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期末考完試, 石燕成績依舊那樣。這回絲絲也不愁了,反正有她爹呢。怎麽也不會讓她餓死。
臘月二十六他們一家六口加趙青青娘倆八口人坐車回老家,石勤石儉第一次回姥姥家, 路上倆妹妹跟他倆一一介紹老家的情況。
石勤石儉對於回老家有些擔憂,但下車看到三舅後、他的態度讓兄弟倆放鬆不少。
家門口老兩口都在等, 看到倆小家夥熱情的打招呼。這下徹底消除倆孩子的不安,姥爺姥姥喊的十分親熱。
風調雨順的兩年大家都緩了過來, 飯菜準備的十分豐盛。公雞燉蘑菇,草魚燉豆腐,燴酸菜。
“今年的豬喂的肥,交了任務豬後得了五斤肉票, 我全買了肉回來, 剩下的在糧房凍著呢。等過年吃。”
於解放衝小舅子點點頭, “大隊結算了嗎?”
“正算著呢。等會兒吃了飯各小隊集合。”
“這也太晚了。離過年就幾天了才結算, 大家買了布都得點燈熬油的趕快做。”趙青青作為女人, 想的也是女人的事兒。
“可不,”三嫂對此也多有怨言。“一冬天在家幹等沒錢沒票, 臨過年了才開始結算。”
老三白她一眼:“這都不賴了。好多結算完都是打白條的, 縫縫補補過大年。對比前些年餓肚子等救濟你就知足吧,至少甕裏有糧心裏不慌。穿的凍不著就好, 明年兌現白條就晚些穿新衣的事兒, 跟喂飽肚子比都小事。”
日子艱難, 到處都是如此。如今化工不發達, 還沒有後世的聚酯纖維, 衣物基本全靠棉花。災害剛剛過去, 肯定是先保障糧食的。經濟作物都得靠後。
聽著老三兩口子說屯裏的情況, 絲絲吃完飯先將帶回來的舊衣服給他們。供應優先保障城市, 她們在城裏比農村好的多。於解放出去上廁所沒回來,估計去支書家嘮嗑。
“破了的她大姨都拆了做鞋了。這些都是孩子們小了的,你家倆小的大小倒是合適,可就這顏色男孩子穿不太好。”
“哎呀,這有啥不好的。屯裏人沒那麽講究,有的穿都不賴了。”
“以後石勤石儉的衣裳小了正合適你家倆兒子穿,到時候我給你寄回來。”
“行。這些都是好東西,可不敢糟蹋了。破的要是顧不上做鞋也給我拿回來,我加緊做好了給你們拿走。不用給我寄,回來的時候捎回來就行,還能省一次郵寄費。”
姑嫂在這邊說話,絮絮叨叨家長裏短。後來聽到對麵老大的聲音有些高,絲絲仔細一聽,頓時下地趿拉上鞋子往那邊走。老三媳婦也跟在後頭,真想拿針將老大那破嘴縫上。
“養活旁人家孩子,那麽大的孩子根本養不熟。趕快送走是正經,不然都是白瞎工夫。”
“閉上你的嘴。”老漢一煙鍋敲過去,接著罵他:“我們絲絲比你強,誰說養旁人的孩子養不熟?我跟你娘老來老能這麽舒展,那都是絲絲的功勞。這話旁人說是他心短,你說就是你蠢了。”
老大在外聽了閑話來學舌,被老爹又敲了一煙鍋。回頭看絲絲出現在門口,他趕快開口解釋。
“不是我說的,是外頭那些人說的。”
“你是當大舅的,就算在外不辯駁,也別來這兒當著孩子麵學舌。你多大的人了,不明白流言猛於虎的道理?旁人不敢當麵說、當事人沒聽到不會造成傷害,過一段時間閑言自然下去。你專門跑來說到底是蠢還是壞?”
絲絲這話一絲情麵都沒給他留,老大被她這直言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老漢抬手又給了他一煙鍋。
“蠢貨,趕緊給你妹子道歉。”
“我錯了,我不該來說這些。”
老大灰溜溜的走了,絲絲沒再窮追不舍。誰家有異動,閑言肯定起。不過沒人敢來跟前,也就背後說兩句。這種事隨著時間流逝自然熄滅。甚至像她家一樣,多少年後早已變成了羨慕誇讚。
如今要做的不是去糾纏閑言讓它擴大,無事反而變成了事。而是疏導孩子情緒,教他們怎麽不受別人的影響。
石勤石儉聽到了大舅剛才的話,站在那裏有些難過。石燕石竹過去拉住哥哥的手,默默的給小哥倆溫暖。看絲絲從裏屋出來,小姐妹拉著哥哥一起到媽媽跟前。
絲絲摸摸倆孩子的頭衝他們笑笑,小哥倆眼睛一亮,乖乖的站到媽媽身邊。絲絲牽著孩子進西屋,母子五人坐炕上談心。
“害怕被送走嗎?”
倆男孩點頭。之前在城裏也聽過有人說閑話,但他倆從未對爸爸媽媽說過。這種擔憂害怕讓他們心裏結著疙瘩,跟這個家好像隔著一層,無法徹底融入。
“媽媽,你不會不要我們的,不會把我們送走的對嗎?”
“送哪兒去?你倆是通過公家手續正式收養的孩子,我跟你爸敢把你倆送走,那等著吃牢飯吧。不養自己的孩子,這是犯法的。”
這樣嗎?倆男孩一聽犯法頓時覺得這關係好像挺牢靠。石儉抬頭問:“跟妹妹一樣不許扔,扔了犯法對嗎?”
“對。養子女跟親生的子女是一樣的。養父母對孩子有撫養義務,如果不要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這時期收養法尚未出台。一家家的孩子都多,想領養孩子非常簡單,也沒誰去辦手續。可於解放這是登記過的,絲絲跟孩子說的時候就照著親生的說。從收養他們的那天開始,她就當他們是親生的。
“媽媽、”
倆人終於安心了,一人拽一條胳膊喊媽媽。石燕石竹上炕依偎在媽媽的後背,四小隻互望一眼哈哈笑。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這個家的孩子,誰也不能把我們趕走。
“百人百性,每個人的想法做法都是不同的。嘴更是長在旁人身上,連古代的皇帝背後都有人說,背後說我們實在太正常了。
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不要輕易的被影響。所以媽媽問你們,咱們家發生的變化,旁人肯定會議論,那麽議論的根本是什麽?”
四小隻一個個默默的想,石燕搖頭不知。石勤左右瞅瞅好像在組織語言,最後石儉開口回答。
“他們隻是圖新鮮,偷偷議論旁人家事過嘴癮打發時間。根本不在乎我們怎麽樣,我倆被留下還是被送走,隻是他們閑聊的話題。所以這事兒的本質是爸爸媽媽,你們把我們當親生兒子,我們不用為這個煩惱。”
小家夥反應挺快,這麽短的時間明白問題核心。當然也可能是之前已經翻來覆去想過很多遍,此時忽然被點撥通透。
他說完,其餘仨全部點頭。石竹笑笑接話:“就是幾個愛嚼舌根的評頭論足,當年媽媽被姥姥收養估計說的更多。我們要堅定、要心不疑,要相信爸爸媽媽。”
忽然意識到媽媽也是旁人的養女,石勤石儉這回心更定。望著媽媽傻笑,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忽有忽有的擔心。
石燕開口:“可是,聽到他們說還是很討厭。媽媽,要有人再說閑話,我可以揍他嗎?”
“可以。打不過的話記得先叫幫手。”
“哈哈……”孩子們都笑,石竹歪到在媽媽懷裏。“媽媽剛才懟大舅了,媽媽你是不是覺得打不過他所以沒動手?”
“不全是。媽媽是給姥姥姥爺麵子。而且,他不是已經挨揍了嘛,你姥爺打了好幾下呢。如今姥爺恢複的好,胳膊上挺有勁兒。打的他直搓胳膊。”
趙青青敲門進來,看四小隻在咯咯笑她頓時放心。孩子們搶著叫大姨,她在炕上坐下。
“別生氣。爹娘百年後,咱們也許一年回不了一趟。回來上墳燒紙也頂多待一天,時間不會長。”
“沒氣,懟完他我就不氣了。”
“所以我們聽到誰說閑話,直接開口懟不用跟他客氣。”石儉四十五度仰著腦袋,褪去了之前的尖銳,但依舊驕傲。
“對,別慣著他。”
四小隻互望著哈哈笑,石勤憨厚的說:“其實不用管他們。再過十幾年等我們長大孝順爸爸媽媽,他們就該羨慕了。”
說完望著媽媽笑道:“媽媽我給你爭光,保證讓他們羨慕的自覺自己眼瘸。”
石儉別扭了一下,也跟著哥哥點頭。“我會好好學習。”
絲絲伸手摸摸倆兒子的腦瓜:“健康快樂的長大,爸爸媽媽就很高興了。”
“媽媽真好。”
,,
老大被一頓教訓,大過年的路上崴了腳,疼的下不了炕。想上廁所讓兒子給他提夜壺,臭小子嫌夜壺髒不想理他。
“我是你爹。”
“爺爺不也是你爹嘛,沒見你給爺爺提啊。”
童言稚語最真,他一下子靠在牆上愣住。先是嗬嗬的笑,後來抬手給了自己好幾巴掌。這之後倒好像真醒悟不少,每個月領了口糧先給老兩口送去幾斤。
“我沒絲絲有本事,一點兒孝心。”
兒子不扭著了,老兩口當然高興。日常挑水什麽的都有人照應,花銷口糧都有絲絲。孩子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老兩口日子過的挺滋潤。
絲絲拿著老三寫的信,搖頭笑笑給了於解放。男人看看放到一邊,轉身給媳婦按摩。
老大兩口子他從來沒放在心上,就他們那級別還不值得他專門去對付。他能想明白最好,讓老兩口有個幸福的晚年。
“尾椎骨那裏。”絲絲剛說完,於解放換了位置。剛按一下她大喊:“疼,你輕點不行啊。”
“我沒使……行,輕點輕點。你最近加班是不是長時間坐著,要不早起跟我們晨練去吧?”
“不想去。”
老婆喜靜不喜動,於解放也不強求。她工作忙,他就給她按摩舒緩筋骨。家裏事兒不用她操心,讓她全身心的投入自己喜歡的事業。
春去夏來,日月風華。石勤石儉被養的結結實實,再不複剛來時的瘦骨嶙峋。孩子在長身體所以不胖,但那個子可是抽條了不少,比石燕石竹站一起個子差不多。
“媽媽,我什麽時候才能長的比妹妹高?”
石勤在問,石儉在聽。同樣在關注這個問題。比妹妹高一絲絲是不行的,要比妹妹高好多,要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們現在處於第一階段生長期,這個階段女孩子比男孩子高正常。等過了十二周歲進入青春期,那才是男孩子猛長的時候。那時候你倆肯定比妹妹高。”
“哦。”
“還有就是多吃飯多運動,這樣也能促進生長發育。”
“知道了。我明天不跟同學打四寶了,我打球去。”
“我也去。”
小男孩對身高挺執著,絲絲笑笑低頭繼續看書。倆小家夥把泡好的茶給她放下後退出關上門,大概十多分鍾又有人敲門,進來的是於解放。
男人神情凝重,絲絲心裏一咯噔。最近局勢動蕩,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感。不會是誰出什麽事兒了吧?
“老李出事了。”
“李大哥?”李成風出身資本家家庭,這樣的時候的確很危險。“他現在怎麽樣了?”
“撤職審查,具體的不知道。”
言簡意賅回答了她的問題,絲絲聽完一陣難受。李成風真的是,怎麽如此多災多難。難道前半生要把所有的不快經曆完,福氣都藏在後半生嗎?
“不會是洪敏搗鬼吧?她再怎麽也得顧忌倆孩子,他可是倆孩子的親爸。”
“不知道。現在有專門的部門管這個,我插不上手。而且洪敏也危險,她也是資本家出生。”
“於解放、那你……”
話說半截絲絲停住了。原諒她自私,這種時候最擔心的是自己丈夫。他這人說話直來直去,平時肯定就得罪了人。這種危險的時候至少保全一個吧。
於解放與她心靈相通,不用她說也知道她何意。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輕輕拍拍安慰。
“能力範圍內,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量力而為。”
他這麽說其實已經算是承諾了,他不會不管。於解放出身八輩貧農,這方麵倒是不怕。可這種時候架不住那些歪嘴和尚念歪經,胡亂攀扯。
大革命開始,一時間人們風聲鶴唳。尤其是那些知識分子,更是倒了黴。學校裏眼看要期末考了,孩子們居然放了假。大街上到處張貼著大字報,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石燕跟著院裏的哥哥姐姐們到處亂跑,石竹乖乖在家練字。石勤石儉在外頭看熱鬧,晚上還不忘回家做飯。
“你倆今天幹嘛去了?”於解放開口問。
“去玩啊。爸你不知道,外頭可熱鬧了……”
“作業都寫完了嗎?該學的都學了嗎?忘了自己的理想了,你倆之前說長大想幹嘛來著?”
於解放一提醒,倆孩子好似被重錘掄,頓時醍醐灌頂。怎麽把正事忘了呢,一天光顧著湊熱鬧。
“爸我知道了,以後不跟著瞎湊熱鬧了。”
石儉反應最快,立馬回答。石勤跟著弟弟點頭,他要給媽媽爭光的,不能忘了正事。
正吃著飯,西麵傳來小女孩的大哭聲。最近幾天孩子經常這麽哭,洪敏這當媽的一天不知道在忙什麽。
大家互望一眼沒說什麽,吃完飯石燕石竹去洗碗,那小哥倆進房間學習。趙青青此時登門,白芷跟在身後。
“聽說高中畢業全下鄉去,白芷可怎麽辦啊?”
“別慌,我安排她當兵去。”
他這四個孩子還小,以後什麽局勢不好說。等到下鄉的年紀還得十年左右,到時候再說。眼下就一個白芷,當兵肯定比下鄉更好。
剛開口就解決了,趙青青放鬆的坐下喝口水:“多虧有你在。我去做飯,咱晚上吃啥?”
這邊準備做飯,那邊李成風的小閨女哭個不停。等飯都吃完了,這孩子依舊在哭。之後更是哭聲尖利,好像遭遇了什麽意外。
“我去看看。”
於解放沉不住了,隔壁老劉家兩口子也出來去敲門。半天裏頭除了孩子的哭聲沒其他動靜。眼看哭聲開始轉弱,於解放返回自家,從窗戶上隔空打開他家窗戶進了去。
很快西麵的門被打開,他抱著李成風的閨女出現在門口。小女孩額頭被什麽利器割傷了,血流了滿臉,看著實在怕人。
“玻璃杯打碎了,孩子摔在地上割破了額頭。”
絲絲上前檢查一下,割的還挺深。“走吧,去醫院,這得縫針。”
“好。”
兩口子抱著孩子先去醫院,趙青青留在家做飯。隔壁劉嫂子歎口氣進屋子了又想起什麽來安頓二閨女。
“去外頭等著洪敏。回來的話告訴她事情經過,她跟你絲絲阿姨不對付,別誤會了又說什麽難聽的。”
“石燕她們會說的吧。”
“洪敏那人,說不定不信他們一家子。還是你去,聽到她回來你喊我,我跟她說。”
“媽你現在不怵洪敏了?”
“有啥好怵的。這時候我不落井下石欺負她那是我大度,就她平時那為人,還不知是個啥結果。”
二妞點頭,領著弟弟妹妹出門。樓道口碰到石燕她們,幾個孩子一起在外頭玩。
洪敏急匆匆的回來,聽說情況又趕去醫院。此時醫院裏孩子已經清創縫了針,趙絲絲抱著在來回的哄。洪敏過來接過孩子什麽都沒說就要走。
“站住。”
她停住腳步回頭,望著他們沒說話。於解放開口說起了情況:“玻璃杯掉地,你閨女就摔在不遠處。手和額頭全被割破了。我們要晚一會兒,你閨女被玻璃割破動脈的話,你想過後果沒?”
洪敏低頭:“謝謝。”
“原來不是不懂人事,那你剛才是裝什麽傻?”
“對不起。”
女人說完轉身就走,於解放搖頭低低的說:“離婚了。老李此番也許因禍得福,再也不用跟她過了。”
李成風的出身,絲絲的留學背景。隨著事情一步步擴大,大家的心全都提了起來。洪敏自己也自身難保,一天天的不知道在跑什麽關係。
洪敏沒幾天被停職,沒多久絲絲自己也出事了。她有出國留學的經曆,就這一點兒很快被停職。
一下子,原本平穩的世界翻天覆地。絲絲回家時深深呼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再冷靜。越是狂風暴雨,越是不能焦躁。眼下穩定是最主要的,她相信這都是一時的,不會永遠如此。
於解放回來時,她已經進書房收拾自己的書。外文書籍全部收起,什麽詩詞歌賦古文觀止,也全都收起。將老三篇和主席詩詞擺上書架顯眼的地方。
“幹嘛呢?”
絲絲回頭衝他笑笑:“收拾書。快來幫忙。你說我這些專業書籍放哪兒啊,這可都是寶貝不能扔。”
“放、暫時先放床裏,用床單和衣物蓋住。”
“好。”
兩口子將書和家裏敏感的東西全部收起,幾個小家夥也都跟著幫忙。什麽事情最難瞞的就是家人,那些朝家人捅刀子的,十有八九都躲不過。
特殊時期,一家人齊心協力。於解放晚上給幾個孩子開了個小會,告訴他們事情的嚴重性。幾個小家夥齊齊點頭,保證在外什麽都不說。
石燕說:“爸爸、我們班李紅她哥就寫信舉報她爸了。我就說她哥就是個棒槌。”
石竹接話:“那不叫棒槌,那叫壞。為了自己能得好處,連父母都出賣。”
石勤連忙點頭,對小妹妹的話深以為然。石儉小大人一般歎口氣:“越是風雨大,越是考驗人。外頭那些哥哥姐姐們都瘋魔了,人雲亦雲跟著胡鬧。”
石竹說:“也有不胡鬧的,他們管這叫逍遙派。”
兄妹四個一起說:“咱就當逍遙派。”
絲絲摸摸閨女的腦瓜:“對,別隨便摻和。你們還小,很多事兒不能分辨。別被人忽悠。”
“知道了。”
晚上睡覺時,絲絲摟著他腰開口:“你說咱家會不會被搜查,萬一、那些人真的很瘋狂的。”
“放心,有我在呢。就是個出國的背景而已,這些年你跟國外沒有任何通信和聯係,不會有什麽大事。大不了老子跟你一起回老家種地。”
絲絲一骨碌翻身望著他:“這還不嚴重?”
於解放本來心情不好,看到她那擔心的模樣頓時就笑了。伸手將老婆摟懷裏,猛地親好幾口。
“我相信這些都是暫時的,不會一直這樣。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就算真有事,也有我陪你。”
絲絲被吻的氣喘籲籲:“我要是被弄到幹校去學習可壞了,聽說是去種地。我不會種地,指導種藥材還湊合。”
“沒事,有我呢。你要去了我跟你一起,我會種地。農活兒不算啥。”
好吧,一根藤上兩顆苦瓜,想想有人作伴,好像是沒什麽好怕的了。摟著老公安然入睡。
翌日,於解放果然被叫去談話。一頂頂大帽子往他腦袋上壓,可他根本不服,拍著桌子跟對方叫板。
老子八輩貧農,自抗日就幹,現如今是你想詆毀就詆毀的?兩口子靠著幹淨的出身,事情沒往更壞一步發展。
於解放工作沒事,可絲絲被停職了。如今這年頭,有文化尤其是出過國的是重點遭殃對象。
“沒關係的。”她笑笑伸手給老公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正好我好多東西都該整理了。有時間了可以係統性的寫一本婦產科的書籍,普通人也能看得懂的那種。全民科普不再愚昧,這是個機會。”
於解放點點頭,接下來的日子工作中說話極少。不站隊不多言,不觸及他的底線他都不吭聲。哪個上來找茬,拍桌子就是幹。一開口就是老子八輩貧農,算是摸準了這場活動的脈。
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他不倒家就不會倒。至於內部的亂,就當是一場特別的鍛煉。
老於家啥事沒有,日子該咋過咋過。東麵老劉家也一樣,劉嫂子每天哼著勞動人民最光榮。碰到誰說絲絲,立馬回一句。
“趙大夫是好人。”
好吧,人民群眾勞動人民的話最有說服力。幾個蹦躂的歡的都不再說這個,不然這女人上去真跟你幹仗。
“別他娘的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前些年你們找人要口瘡藥、要痔瘡藥的時候咋不說什麽出國不出國,那會兒不是一個個滿口誇讚嘛。”
“她本來就是出國……”
“老娘撕爛你的嘴。”
這女人說上手就上手,幾個大女孩嚇的轉身就跑。都是些城裏長大的小姑娘,啥時候見過農村老娘們這架勢,頓時嚇的以後見她就跑。
“謝謝。”
絲絲提著菜籃子,這聲謝真誠至極。患難方見真情,她以前覺得劉嫂子重男輕女太討厭,如今知道她也是真性情。
“沒事,沒事。妹子你別怕,哪個再敢來胡扯八扯你就叫俺,俺打的她滿地找牙。”
絲絲笑笑跟她相伴上樓,劉嫂子看她心情還好,開口跟她閑聊。
“勝利那孩子下鄉去了,走時候跟他媽大吵了一架。”
“他高中沒畢業吧?”
“可不。這孩子也是強,不知道為啥非要走,我猜跟他爸的事兒有關係。你說老李的事兒會不會跟洪敏有關,讓孩子發現啥了?”
絲絲搖頭:“不知道。”
晚上回家,心裏煩躁的筆記都看不進去,看外麵天色漸暗,她開門出去。廚房裏於解放在做飯,最近他好像比之前更閑。
四小隻在客廳下棋,石儉和石竹對弈,石勤和石燕在後頭看,偶爾伸手指揮,但聲音極低。
“媽媽、”石勤回頭發現了她,轉身來她身邊。“你的書寫完了嗎,過來跟我們下棋吧。”
“好。”
跟孩子們有一搭沒一搭的下象棋,不過腦子聽從小家夥指揮,自己動動手。石勤石燕石竹都在幫她,石儉則能穩則穩,四小隻想辦法逗媽媽高興。
一盤棋下了半個多小時不分勝負,那邊於解放已經做好了晚飯。石勤跑去幫爸爸端飯,她上桌已經玉米剝好,南瓜去皮放在小碟子裏,筷子整齊的放在碗沿上。
看著整整齊齊的一家人,她翹起嘴角笑笑。別煩躁了,誰的人生能一帆風順無風無雨。誰的一生又能事事如意順心順遂?開心起來吧,別辜負如此有愛的家人,別辜負這美好的年華。
“媽媽,你要是被發去種地,我們幾個都跟著你。”
跟她一起留學的同學被下放了,幾個孩子知道她心裏難受。石勤開口說,剩餘仨跟著點頭。於解放端著最後的湯出來,抬手敲了兒子一下。
“別胡說,都趕快吃飯。”
石竹笑笑坐媽媽旁邊:“就是,別擔心了。有爸爸在呢,爸爸會保護媽媽的。”
石儉接話:“還有我們。”
“對,我們都保護媽媽。”
一家人坐下吃飯,於解放抬手給她夾一塊兒豆腐。完了於解放去洗碗,讓孩子們出去玩,絲絲拿著抹布幫他擦水。
於解放說:“孩子放暑假了,要不咱們回趟老家?”
“你有時間嗎?不然我帶著孩子們回吧。”
“有。我現在很閑的。”
“那就回吧,回去看看爹娘。”
“行,叫上青青她們娘倆。”
“嗯。”
一家子回老家,老頭老太肯定最高興。這個季節山清水秀正是遊玩的好時節,小院兒裏幾隻母雞每天下蛋,老太太今年還養了幾隻鴨子。早起趕到河裏,晚上再趕回來。鴨蛋經常下在草叢中需要人去撿,這個活兒成了幾個孩子的最愛。
於解放一大早說帶媳婦進山打獵找藥材,絲絲開心的點頭,高興的拉著他胳膊蹦了一下。當即男人準備幹糧、水壺、大衣等進山所需,他身上有配槍,多年軍旅體格倍棒,遇到大型野生動物也不怕。
於解放和麵烙餅,趙青青急的在地上轉圈。“你弄這麽多計劃走幾天啊?你自己體格好翻山越嶺的不怕,絲絲可是嬌嬌弱弱的女子,你確定她能跟著你走那麽遠的山?”
說完了老太太接著又繼續:“要去你去,可別帶絲絲。深山老林裏多怕人,磕著碰著摔一下咋整?”
絲絲提起自己的小藥袋子。“我帶著常用工具和藥物呢,娘你別擔心。我腿腳慢我們可以走慢些,但這季節山裏真的有很多好東西。不去都錯過了。”
“我的閨女啊!你咋也這麽野了?”
老漢拄著拐杖也搖頭:“絲絲、你不是被忽悠了吧?”
絲絲哈哈笑,忽然感覺好輕鬆。這段時間風雲突變實在是太壓抑了,想到進山尋寶,整個人都好似坐上了雲朵,輕飄飄的。
四個小家夥也想跟,奈何爸爸不讓。看著爸爸媽媽準備進山,羨慕的站在門口流口水。他們的爸爸還智商掉線的以為孩子們是饞烙餅,抬手撕開給他們吃。
四小隻望著他們的爹實在無語,您這腦回路咋想的,我們能被烙餅饞的流口水?
石燕咬一口,一臉的羨慕嫉妒。“爸,帶上我好不好?我晨練時跑的最快,保管不掉隊。”
石勤石儉緊跟著說:“帶我倆吧。我倆是男孩子,有勁兒。不僅不掉隊還能幫著拿東西。”
石燕叫嚷:“我也能幫忙拿東西。”
石竹一向最乖的,這回也說:“就帶著我們吧。我們都會上樹,有危險可以上樹,沒危險可以幫忙背東西,幫忙打獵,幫媽媽采藥。”
石燕點頭非常附和妹妹。“小孩子都運氣好,說不定帶我們去可以遇到野山參呢。”
“不行。”
不管你們說什麽,於解放倆字下達決定。絲絲望著四小隻一攤手表示沒辦法。
“乖乖在家待著啊,聽姥爺姥姥大姨的話。”
說破嘴皮了父母也不帶他們,四小隻垂頭喪氣的蹲地上。於解放把餅子都烙完,倆軍用水壺灌滿。包裏又帶了鍋碗筷子,一副野炊的準備。
背包裏塞得滿滿,手裏提著個袋子。袋子裏放了倆空袋子,給下山做準備。絲絲兩手空空,腳步輕快的跟在老公身邊。像是跟哥哥出去玩的小姑娘,走路都忍不住想一蹦一跳。
兩人中午就著水吃了幹糧,下午已經進入山裏。路上采了蘑菇木耳,傍晚的時候於解放在河邊發現一窩野鴨蛋,拿起來跟媳婦炫耀。
“晚飯有著落了。”
絲絲笑笑抬頭看看天邊日頭,男人拉著她繼續往前,手裏的指南針辨別方向,路上還留了記號。
六點多時他頻頻回頭,絲絲奇怪的問他:“怎麽了,後頭有什麽嗎?”
男人不答話,卻是朝著後頭開口:“都給我出來。”
他一聲喊,後頭居然冒出了四小隻。絲絲無奈坐下,拿這幾個孩子沒辦法。已經六點多了,除去休息也走了六七個小時,這時候返回是回不去了。
四小隻不顧爸爸的黑臉,開心的跑媽媽身邊。“我們給姥爺姥姥留信了,他們不會擔心的。”
“你們怎麽跟來的?”
石儉回:“剛開始瞎走,後來發現爸爸留的印記了。”
得,於解放給自己留的印記成了帶路符。兩口子不知該誇孩子聰明、還是氣他們不顧危險非要跟來。
“怎麽辦?”
絲絲抬頭問老公,難題都交給他解決。四小隻目光灼灼的望著爸爸,一個個全在祈求。對著這樣的孩子於解放能怎麽辦,除了帶著沒第二條路。
“跟著吧。”
哎、跟媳婦的二人世界又泡湯了。
孩子門開心大叫,跟著爸爸媽媽找到河邊準備晚飯。四小隻每人背一個書包,石勤石儉還各背了一個背簍。回來時帶的餅幹、姥姥家的幹饃片窩窩頭也都裝著。
“我的天,你們把姥姥家搬空了吧?”
四小隻嗬嗬樂。的確是把能吃的全帶上了,連甕裏的高粱麵和玉米碴子都帶了一些。石勤拿出來給爸爸,晚飯可以做糊糊。
“我們怕萬一追不到你們,幹糧得帶夠。”
於解放虎著臉,“你們就沒想到要是追不上,萬一遇到野生動物怎麽辦?”
石燕從包裏掏出鬆脂和火柴:“我們可以點火。野生動物怕火。我們還可以爬樹,大部分動物都不會爬樹。”
果然初生牛犢不怕虎,閨女的膽大讓於解放也無語了。考慮到家裏人擔心,決定過了今晚明天返回。
點火燒水熬粥,水開下糧食加蘑菇加鹽。撿來的鴨蛋放火裏烤,烙餅拿出來放一邊。
準備差不多了,左右瞅瞅身邊沒一個人。他媳婦跑去在一棵樹下不知道挖什麽,四小隻在河裏撈魚。靜默的誰都不說話,目光灼灼的盯著水裏。
他起身找了根合適的樹枝,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將它一頭削尖。褲腿挽起默默下河,等四小隻發現爸爸,他已經叉了一條魚。
“爸爸、”
“爸爸好厲害。”
“噓。”
於解放一聲,四小隻乖乖點頭。靜靜站在水裏看爸爸怎麽叉魚。半個小時,等鍋裏的粥熬好,於解放叉了四條。
河水不深,魚也沒特別大的。將魚就地收拾幹淨,用樹枝插起來讓孩子去烤。這回又有新鮮活兒幹了,小家夥們嘰嘰喳喳的圍在火堆旁烤魚。
於解放端鍋放一邊,朝著媳婦那邊走去。故意放重腳步,絲絲聽到動靜回頭。笑笑揚起手中的東西跟他炫耀。
“看、五味子,這裏好多啊!”
於解放看媳婦笑他就開心,蹲下接過這東西仔細瞧。“這治什麽的?”
“斂肺止咳,滋補澀精、止瀉止汗。和人參搭配可以益氣斂陰、安神鎮靜。適合體虛引起的心悸失眠,可以補益身體。”
“你這是準備給娘做藥。”
“嗯呐。”
“我陪你一起采。”
兩口子蹲地上采摘五味子,一時間飯都顧不上吃。等藥材采完了,鼻翼間聞到一股濃濃的烤魚味兒,焦糊味兒。伴著這味道的還有四小隻的抱怨,嘰嘰喳喳是人間煙火氣、是家庭的希望。
倆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心上的沉重感一掃而空。不論發生什麽,我們都在一起。一根藤上的瓜,無論我們在哪裏,我們都是一體。有愛人、子女為伴,再大風雨也無需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