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於解放心思沒那麽細膩, 但也能感受到媳婦心思起伏。伸手拉著她,小聲的說。
“你小時候那繈褓可精細了,是綢緞繡花的。我娘那會兒說不知道你爹娘遇到了什麽難事, 也許很快會來找。有錢人家又不是養不活,不會無緣無故扔孩子的。那會兒外敵入侵兵荒馬亂, 她們也許真遇到了麻煩,不是拋棄不要你。”
“無所謂了, 小時候剛知道的時候還會想。如今早不在意。我有爹娘有你有石燕石竹,已經不介意他們為什麽不要我。如今想想,隻希望他們平安吧。生在亂世,人都有太多不得已。”
“走了, 吃飯。”男人岔開話題不想她太難受, 笑笑牽起她的手:“這院兒裏是不是還能喂幾隻雞, 方便吃雞蛋。”
絲絲點點頭:“嗯, 現在買雞苗過年時候可以殺了吃雞。”
“我一會兒出去轉轉, 看誰家老母雞抱窩了幫忙孵一窩小雞。”
老三媳婦正好聽到這話,立馬接茬說:“我都給孵好了, 在我那兒養著呢。一窩孵出來十隻, 死了一隻還有九隻。等會兒我給提下來。”
老三家大閨女笑著說等會兒她去提,倆弟弟也跟著湊熱鬧說要幫忙。白薇點點倆弟弟額頭, 一副大姐大的派頭。
“都給我乖乖的, 瞎胡鬧我削你們。”
“哈哈、”大弟弟開心的笑, 小的那個奶聲奶氣的說:“姐姐、我幫忙。”
絲絲呼嚕一把小家夥毛茸茸的腦袋:“先進屋, 進屋姑姑給你們拿糖吃。”
一聽有糖, 幾個孩子頓時開心不已。這玩意可輕易見不到。進屋先給孩子分了糖, 絲絲把一鐵盒餅幹給了老三媳婦, 讓她幫孩子們收好。
老三媳婦笑笑, 轉頭說幾個孩子:“愣著幹啥,還不謝謝姑姑。”
“謝謝姑姑。”
絲絲給孩子們帶的餅幹和糖,趙青青帶的基本相同。如今物質匱乏也沒什麽稀罕的,這些東西農村孩子極其少見,有的甚至根本沒吃過。
“謝謝大姑。”
一大家子湊在一起,一桌是坐不下了。炕上男人陪老爺子坐,地下女人和老太太坐。
碴子粥、玉米麵裏摻和著野菜貼餅子。蘸醬菜水靈靈的管夠,老三媳婦還奢侈的給他們弄了一大盤子的雞蛋醬。
“吃啊,你們多吃點兒。”
餅子裏沒白麵,如今的加工技術又不好。農村基本用碾子,舍不得糟蹋了糧食那是連皮帶瓤全碾碎在一起,沒機器加工的細膩。再加上如今這時節野菜有些老,多了苦澀味,就更不好吃了。
玉米麵野菜餅子真的有些拉嗓子。但這些年因為幹旱,城裏的玉米麵也早劃到細糧裏頭。也就大院兒裏供應還可以,趙青青母女對這些都沒少吃。
給石燕石竹倆人小碗裏舀雞蛋醬,趙青青衝孩子笑笑。這倆因為爹娘有本事,還真沒怎麽吃過這種純粗糧的食物。
老太太也怕孩子吃不慣,想起身給她倆衝麥乳精。就著甜甜的飲品往裏送,這是個好主意。
她剛起身被絲絲拉住,沒說話笑笑眼睛看著飯桌。於解放也用眼神示意嶽母不用管,老太太隻好坐下。
老三家幾個孩子都吃的特香,仨人分了一個餅子,乖乖吃完不再要。石燕石竹看他們都吃的挺好,倆人啥都沒說也默默的吃。三舅媽給了倆人一人一個,石竹笑笑放下一個,和姐姐一分為二一人一半。
“餅子不大,你倆吃一半能夠嗎?”
“夠的,謝謝三舅媽。”
炕上於解放在問這幾年老家的情況,老三邊吃邊跟他說:“還可以。就是過的困難緊巴些。去年冬下了好幾場雪,今年開春雨水多了。老天一下開了眼,今年這糧食收成肯定不賴。”
那邊老三媳婦也含笑點頭:“熬過去了。等秋天糧食豐收就都好了。”
兩口子臉上一直帶著笑,生怕怠慢他們。時間真的是個很溫暖又很殘酷的東西,久了親兄弟姐妹間也生疏隔閡。尤其他們差距太大,善良的兩口子心裏難免自卑。
所幸這些“城裏人”什麽都沒說,跟他們一樣臉上始終帶著笑,沒一絲過不慣嫌棄的意思。
吃完飯老漢讓他們去上工,“不用管我。我這是回自己家了,別弄得我們成了客人似的。趕緊走吧,隊上敲鍾了。”
老三兩口子上工走了,趙青青到廚房收拾碗筷。沒一陣白薇和弟弟抬著個木頭柵欄的籠子下來,裏頭是老三媳婦準備的小雞。
黃色的小雞毛茸茸的,立馬吸引了石燕石竹的目光。倆人跑去看小雞,對著這些嘰嘰嘰嘰的小家夥新奇不已。
白芷幫媽媽和姥姥在屋裏整理行李,絲絲也過來一起。她是要留下常住的,所以帶的東西有些多。
“絲絲,你的東西都放西麵的炕櫃和箱子裏。”
“好。”
於解放給她提過去,倆人很快將東西歸置好。男人拍拍手,看屋外陽光正好。問她要不要出去轉轉。
絲絲剛點頭,外頭有人喊。來人是村支書,進來就給於解放遞煙。“大領導,你居然親自回來啊。我以為就家人送你父母回鄉呢。去年多虧你幫忙,咱公社才能最先要到救濟,吳書記跟我念叨過你好多回呢。”
於解放擺擺手,表示過去的事兒不用再說:“好多年沒回來了,回來看看。你們都好吧?”
“還行,反正都過來了。今年咱屯子莊稼長勢可是不賴,馬上就能吃飽飯了。走,要不要去瞧瞧?”
“好,瞧瞧去。”
於解放跟發小出了門,院裏幾個孩子在看小雞。毛茸茸的小東西吸引了孩子們的目光,石燕膽大的挨個拿在手裏撫摸,還湊上去給石竹,嚇的石竹啊的一聲大叫,把屋裏的大人都吸引了出來。
“給你看看,可好摸了。”
“我不要。”
石竹在前頭跑,石燕拿著小雞在後頭追。大人看這情況都哈哈笑,沒想到幾隻小雞能讓孩子們這麽稀罕。
老太太那會兒剛進城的時候也想過養雞,後來絲絲說樓裏很多人都上夜班,大院兒裏孩子又多,養雞影響別人會與人發生嫌隙,老太太隻好作罷。
倒是劉老太在院兒裏養過一陣,後來把倉房弄的又髒又臭,還跟人衝突吵架,老劉受不了強製把雞殺了才算完。
石竹躲到媽媽身後,石燕嗬嗬笑著停住腳步。大眼睛望著媽媽,裏頭閃著慧黠的光。
“媽媽,你要摸摸小雞嗎?”
“好啊。”
絲絲伸手將小雞接過來,石燕頓時愣了。在她的印象裏,媽媽可是柔弱的公主。家裏幹活的都是爸爸、大姨、姥姥,媽媽下班回家十有八九待在書房。她怎麽敢抓小雞呢?石竹可是不敢的啊。
“媽媽、你不怕嗎?”
“不怕。”
絲絲繃著臉沒笑場,覺得閨女好可愛,居然會以為她會怕小雞這樣的生物。要知道她可是學醫的,別說小雞了,啥沒解剖過。實驗室裏兔子、青蛙、小白鼠,她都是手起刀落給它們痛快的。下手絕不猶豫。
“媽媽、咱家吃魚都是我爸殺的,我都沒見過你動刀。”
“有你爸在不用我啊。”
“所以你也敢殺魚?”
絲絲點頭,石竹拉住媽媽的衣角開心的說媽媽好厲害。於石燕嚇唬媽媽沒嚇唬成,小雞也被媽媽重新放回了籠子裏。
“不能這麽一直揉搓它,會弄死的。走吧,媽媽帶你們到外頭看看,實地讓你們見識一下農村田園是什麽樣子的。”
“好。”幾個孩子都歡呼,石竹牽著媽媽的手開始背詩:“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領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出了院子,白薇姐弟仨帶頭引路。石燕她們仨路上好奇的看著莊稼,走到一片地瓜地裏問咋沒見地瓜。
“哈哈……”
白薇笑的不行了,她家大弟弟開口給小堂姐解釋:“在土裏呢。地瓜地瓜,就是因為長在地底下,所以才叫地瓜。”
“哦。”
石竹仰頭問媽媽:“媽媽,你都認識嗎?”
“認識啊。媽媽小時候是在這裏長大的,地裏的東西我都認識。”
白薇非常捧場:“你媽媽可厲害了,好多野外老農不認識的她也認識。都知道功效,還會自己製藥。我媽提起小姑姑來就誇,又羨慕又榮耀,好像能耐的是她一樣。”
石燕石竹也知道媽媽會製藥,現在聽表姐這麽說,頓時笑意蕩漾、與有榮焉。
絲絲從地上拽起一把野草,開口問石竹:“認識嗎,這是什麽?姥爺往家裏沒少采,你應該見過。”
“車前草。”小姑娘還真記得。拿過來開心的接在手中:“媽媽,車前草的功效是什麽?”
“利尿通淋……”
她們母女在說各種隨處可見的藥物,石燕拉著堂姐的手飛快的往前跑。“我們比賽,看誰跑的快。”
白薇也挺開心,緊跟小堂妹身後。“這你可比不過我們。我們從小就田間地頭長大的,比你更熟悉。”
“那可不一定。我們跑到那顆大樹底下,最後一名要給第一名一顆糖。”
白薇不吭聲,默默的超過了石燕。石燕不服氣的加速,把倆堂弟急的都快哭了。大的加快速度,小的癟著嘴哇的一聲出了聲兒。腳下不停,邊哭邊跑,嘴裏還在喊。
“我就一顆糖,我不能輸。”
小家夥今年才四歲,小短腿倒騰的挺快。前頭幾個無良的哥哥姐姐們哈哈大笑,絲絲怕孩子摔倒想跑幾步拽住寶貝。結果沒等她到跟前呢,前頭白薇已經到了目的地,拍著大樹在哈哈笑。
本以為怕輸的小家夥更會哭了,結果他哈哈笑了。停住腳步拍手:“大姐贏了,大姐厲害。”
白芷停住腳步回頭故意逗他:“你的糖可得給大姐啊。”
小家夥不說話,衝著表姐笑的露出一口潔白的小奶牙。他倒騰著小短腿繼續小跑,等白芷發現不對他已經到了目的地。
“表姐,你是最後一個,是你輸了。”
白芷目瞪口呆,被幾個弟弟妹妹哈哈笑她。“所以我當了一回傻兔子。”
小家夥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問:“姐姐,什麽是傻兔子?”
“就是《龜兔賽跑》。”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講故事,絲絲笑著四處轉悠。不遠處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於解放站在田埂邊,大哥拄著鋤頭站在他對麵。
“爹娘回來了啊。”看妹夫點頭,他接著說:“我問老三為啥修房子,這小子不跟我說。等中午的,中午下工我帶孩子去看他們。”
於解放聲音不變依舊那麽平靜:“想好了說什麽,別再犯渾惹爹生氣。”
“哎、我、我咋能幹那事兒啊。我肯定好好的,撿好的說。”
趙老大說完去上工幹活,支書望著他背影直搖頭。有你這麽當兒子的嘛,兄弟之前就拾掇房子,他不理你,你不會去幫忙啊?那是你爹娘住的老房子,你幫忙不是應該的嘛。而且老三都在外說了是父母要回來,你跟這兒裝什麽傻。
人家的家務事,支書特有眼力見的啥都沒說。領著於解放像接待領導視察一樣到處轉著講解,最後停在一處麥子地前開心的有說有笑。
他們田間地頭到處轉,絲絲跟在後頭悠閑的摘花。偶爾抬頭與他的視線碰上,倆人立馬會心一笑。
等回家時絲絲手裏摘了一大束的野薑花,潔白的野薑花像蹁躚的蝴蝶,露出笑臉展翅飛舞。
支書下地工作去了,他們轉身返回。孩子們走在前頭,絲絲把花湊到老公跟前,笑嘻嘻的問他好看不。
“它的果子可以入藥,治療胃痛胃脹。這種植物按說應該生在在南方,溪水純淨的河邊。不知道咱們這裏為啥會有?”
“因為你喜歡啊。”
老公的話說的她喜笑顏開。“回家找個瓶子插起來。”
前頭的白芷時不時的回頭看,覺得姨父小姨感情真好。結婚這麽多年孩子這麽大了,依舊像是剛結婚的模樣。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回家,進門後發現趙絲絲倆舅舅上門了。倆老漢一看外甥女婿回來,立馬從炕上站起來,一點兒不托大。
“木墩啊,聽說如今又升了。”大舅比母親小兩歲,長的和善,性子也和善。
“咱外甥女婿就是能耐,給咱臉上長光。”二舅比母親小六歲,年輕時脾氣火爆,如今年紀大了好很多。說著話拍拍外甥女婿,然後將目光移向絲絲。
“外甥女也能耐啊。咱這小地方出去的,聽說都出國上過學了。厲害,給咱長臉。”
絲絲在趙家長大,對趙家的親戚都很熟悉,笑笑讓大家坐。“大舅二舅你們坐,我去把花插起來再過來陪你們嘮嗑。”
“哎,好、好。”
絲絲轉身走了,舅舅望著外甥女的背影對老姐姐誇讚。“多好的孩子,都當主任了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姐你有福氣,當年他們還說你傻不該養這孩子,如今再看看,他們不願養那是他們沒福。”
被誇了,趙老太高興的笑了滿臉褶子。“是,我們有福。”
於解放招呼倆舅舅坐下,他起身幫絲絲去找瓶子。兩口子插好了花,拿著瓶子進來放在了炕對麵的箱櫃上。這才過來坐下陪長輩嘮嗑。
多年不見,親戚間閑話家常。絲絲陪著說了幾句後要去幫忙做飯,老太太笑著跟她一起離開。廚房裏自己坐著多自在,坐那兒沒說的實在尷尬。她最知道閨女想幹嘛。
趙青青舀麵和麵準備做窩窩,帶回來的白麵摻了不少,得招待倆舅舅。白薇進來跟大姑說不用做她家的。
“我娘讓我中午回家做飯,我們一家子自己吃。大姑我走了啊,下午要沒事我就上工去。”
趙青青點頭,然後關心的問了一句:“你這麽小,上工幹啥啊?”
“拔草,或者撿羊糞。撿羊糞論斤記工分,拔草一天給四個。小二和三三也去,我帶著他倆撿羊糞。我們仨一天也能掙六七分。”
農村的孩子,都是這麽長大的。地裏幫忙掙工分,家裏做家務做針線。趙青青囑咐孩子注意安全,白薇領著倆弟弟走了。
看堂姐堂弟走了,石燕才好奇的小聲問姥姥。“奶、羊糞撿了幹嘛用?糞啊,那多髒啊。”
“羊糞撿了往地裏上。老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地裏沒糞莊稼不長。而且羊糞也不髒,吃草的牲口,糞可比豬幹淨的多。”
“哦。”
小姐倆齊齊點頭,跟白芷姐姐互望一眼,決定下午去看看咋撿糞的。羊糞是啥樣的,真的不髒嗎?
剛還好奇羊糞啥樣,看趙青青要去打水,姐仨立馬跟後頭。白芷去拿水桶,對著母親躍躍欲試。
“媽,給我,我去打水。”
閨女初中畢業了,她這麽大的時候家裏家外啥都能幹。趙青青笑笑將水桶給了她,囑咐她注意安全。
老太太在後頭歎氣:“從沒幹過,你也真放心。”
“怕什麽啊。水井裏打水,她們仨人呢,還能拽不上來掉下去嗎?”
她不說還好,一說老太太更不放心了。踮著小腳跟著仨孩子出了院子,她得去看著,今兒第一天回來可不敢出啥事兒。
老太太當護衛,沒一陣仨孩子嘻嘻哈哈抬著水回來。合力將它到水缸後再次出去打水。
絲絲幫忙洗菜,趙青青手腳麻利的做好了窩窩上鍋蒸。籠屜底下熬著碴子粥,蘸醬菜裝了兩大盤。壇子裏有二三斤雞蛋是老三媳婦預備的,她拿出來做雞蛋醬。
“多磕幾個,你倆舅舅在呢。”招呼娘家人,老太太挺舍得。
“哎,知道。”
這邊很快做好了飯,屋裏支書和大隊會計下工後也提著雞蛋鴨蛋過來看望老爺子。男人們在炕上坐,於解放拿出帶回來的好酒一人給倒了一杯。
剛準備好看到外頭人影閃動,老大兩口子領著兒子和小閨女來了。
二舅放下筷子,目光有些冷。“來的正好。”說完轉頭望著姐姐:“你們一早回來的,這小子早起來沒來?”
老太太搖搖頭,對這個大兒子不知該說啥。這幾年老漢每年清明回來給祖宗燒紙都是在老三家吃住,提起老大就歎氣。說沒想到他會這樣,咋就把孩子養成這樣了?
“吆,倆舅舅都在啊!支書你們也在啊。”
老大開口跟人打招呼,倆老漢點點頭,支書和會計默默的靜等。大舅望著這個外甥暗暗翻白眼,二舅直接開了口。
“你爹娘回來了,你咋不去車站接?你爹如今還病著,你這來看父母就空著倆手爪子,踩著飯點來是計劃一家子再混頓飯吃?”
“我這……”老大訕訕的,被老娘舅問的臉色發紅。
“這些年日子艱難,能吃頓飽飯都不容易。我比不了絲絲,實在是沒拿得出手的東西。”
“屁話。”二舅開口直接開罵:“你家一隻雞沒有,雞蛋給你爹補補身子不是應該的。地窖裏的紅薯、蘿卜,大碴子,啥不能拿一些。他們剛回來,你就沒擔憂他們沒來得及買糧日子該咋過?”
老大媳婦想開口,被老大一巴掌拍的住了嘴。“看二舅說的。絲絲那麽本事,還能讓爹娘餓著嘛。”
他身旁的兒子此時四處亂轉,跑過來大聲的喊:“好吃的呢?你們不是說來了奶奶這裏有好吃的嗎?奶奶你快去拿啊。”
“砰、”老漢一拐棍敲到老大身上,氣的胳膊在抖。二舅接過姐夫的拐棍,抬手替他揍。絲絲怕把父親氣出個好歹,趕快過來用指甲先壓他的虎口。
“二舅、您這是幹啥啊?”
老大真沒想到老爹不等他說完就動手,二舅居然也跟著一起揍他。他家臭小子被嚇住了,被他老婆拉著害怕的躲到了一旁,他被二舅打的想跑,沒到門口呢被於解放一把給提溜了回來。
他手上好大的勁兒,拽他跟拽小雞似的。一把掄圓了將他摔在了地上,二舅上來接著揍。
“啊、疼啊、”
這回跑不掉又沒法還手,他被結結實實胖揍了一頓。打完了老漢讓他跪下,這才開始講道理。
“養兒防老,積穀防饑。你爹娘把你們養大,你們給他們養老,咱自古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大默默點頭。老規矩祖祖輩輩就是如此,他不敢搖頭。
“十裏八鄉瞧瞧,你家住房也算是寬裕的。多少人家自己兒子都該娶媳婦了,卻還得跟父母住一間屋。你那房子哪兒來的,是不是你爹娘給蓋的?”
“是。”
“你家五個孩子,你爹娘給絲絲照看孩子前,你家這幾個是不是都是你娘幫忙照看大的?”
“是。”
“十月懷胎,把你養大。給你娶媳婦,幫你過日子。一直到你四十多他們才去了絲絲那兒,如今年老生病回鄉,你這當兒子的該咋做?”
“該養老。”順著說出這仨字,老大忽然覺得不對勁,趕快開口補充。“二舅不對啊。我本來是很孝順聽話的,是我爹娘他們偏心,我才心裏有怨氣。當父母的一晚上端平,他們……”
二舅惱火了,大舅拍拍他換自己開口:“你爹娘咋偏心了?”
“他們……他們隻給老三家接濟,根本不管我們一家。”
“老大啊老大,你能長長心嘛。你爹帶著你們過日子,四十了分給你房子讓你自己過。別說他沒啥好的,就是絲絲兩口子給了點兒啥,他想給誰是他的自由。你四五十的人了咋好意思說出偏心倆字的?你爹往年回來祭祖燒紙,你可給你爹送過熱湯熱飯?”
“我、”
老大媳婦此時來了一句:“反正給啥就都給,不然就是偏心。我兒子是長孫,對長子長孫不偏卻偏別人,老人做的不公。”
二舅氣的真想抬手打這女人,大舅一棍子敲大外甥身上。媳婦不講理,那是你這男人慫恿的。
“你這媳婦你覺得還能要嗎?”
“大舅、”
“娶妻不賢毀三代,當然你也不是個好的。這樣吧,我當老娘舅的做主了,你們一家都滾出趙家,以後你爹娘沒你這個兒子。多年養育隻當喂了狗,以後養老跟你們沒關係。你看這樣行不?”
大舅說完,趙老漢開口:“好,就這麽辦。省的老子跟他置氣。”
自從解放後,絲絲結婚日子過的蒸蒸日上,老大兩口子就惦記上了。老漢煩了,是真的厭惡了。當年絲絲幫襯家裏多少,不都貼補到你們身上了嘛。咋能一輩子惦記人家的東西呢?不給就說偏心,就給老人添堵。
“走吧,走吧,三天內給我把房子騰出來。”
老人居然要將他們掃地出門,這回老大一家全傻眼了。本來是覺得老人回來了想來占便宜的,聽說絲絲留下照顧老人,他倆還惦記咋多要點兒呢。這咋一進門就給這麽大個下馬威?
“爹、我可是趙家長子啊。”
“你有當長子的樣兒嗎?”
“我、”
老大張口結舌,渾身疼的一時都不知該咋反應。那邊支書已經飛快的寫了文書,上麵明明白白的說了斷絕父子關係。大隊社員這種事兒都是幹部來管,幹部一寫那這事兒就算經了公,不是一家子吵架說說而已的。
“給,簽個字,以後你們就不是父子了,你帶著老婆孩子想走哪兒走哪兒。”
“不是、”
老大被嚇壞了,坐在地上渾身哆嗦,他媳婦也被這陣仗嚇的不敢再說話。看他們這樣,支書開始數落他。家庭事做調解,他當支書的做的多了,那是張口就來。
“養兒防老,幾千年就是這風俗。你既然覺得父母不公老想挑事不養老,那就把父母的房子退了,自己帶著老婆孩子另過。”
“不是。支書,哪有這樣的事兒。我是趙家的長子,咋能把我給攆出去?”
“嗐,你這話說的。難道你爹娘生養了你就欠下你了?你就能隨便挑事,就能想咋耍無賴就咋耍無賴。都四十多的人了,懂點兒人事行不行?”
“我、一年掙的頂多夠過日子,把我趕出去我得凍死,我拿啥蓋房子?”
“你也知道啊。我以為你沒長心呢,不知道咋回事。父母養你多年,你回回挑他們的理兒。我倒問問你,這麽大的人了你回報父母啥了?別他娘的磨嘰,趕快簽了這文書,你不想盡兒子的義務,那你就帶著老婆孩子走。這麽多年撫養費啥的,你爹也不要了,算是全了父子之情。”
“別,別啊。我錯了,我他娘的不是人,我給我爹賠禮。”老大說著給二老跪下,回頭又把他媳婦兒子都揪過來跪著。
“爹娘、大舅二舅,我們錯了,以後該咋養老咋養老,我要再惦記老人的東西我就不算是個人。”
老大說完了,二舅指指他媳婦:“老大媳婦你呢?”
“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惦記絲絲家了。各過各的,我們兒子我們自己養。”
“你爹娘養老呢,你們咋計劃的?”
“口糧我們和老三平分,爹娘有戶口到小隊領,扣我們家的工分。”老大說完迎上了於解放的目光,頓時驚的一激靈,趕快補上一句:“我給領,我給扛回來。我跟老三一人一個月負責給爹娘挑水。”
大舅默默點頭。“你爹娘的口糧錢,油鹽醬醋、生病吃藥、穿衣取暖,這些絲絲兩口子都管了。絲絲作為養女,那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孝順孩子。
你跟老三作為兒子,爹娘這裏挑水啥的活計記得給做。老農民家裏也有雞蛋鴨蛋糧食啥的,想孝順就看你們的心。父母養老妹子全管了,你要再惦記父母這兒的東西,那你可連畜生都不如。到時把你們趕出去,你可怪不了人。”
“哎,哎,我知道了。我肯定不惦記,不惦記。”
“來吧支書,白紙黑字寫清楚。”
有家中長輩在,有大隊幹部在。養老文書落實到位,絲絲兩口子所付出的白紙黑字有所依據,為父母做了什麽都寫在明處。
老大灰溜溜的按了手印,他家的臭小子此時也不敢再叫囂什麽好東西不好東西。
老三沒話說,對妹子感激不盡。如今把老大製住別再犯渾,至於說給父母幹活挑水啥的,他們兩口子就做了,老大不做也沒關係。
簽了文書,老大先給父母送了五斤碴子過來。老大媳婦那看著縫紉機眼熱的目光也下去了,那是絲絲的,跟她沒關係。
“下個月就分口糧了,這個月我跟老三先給墊吧墊吧。家裏也沒多少,這都是牙縫裏省出來的。絲絲戶口不在屯裏,她……”
於解放開口:“她你不用管。我媳婦自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哎,哎,那我們先走了。”
老大兩口子扛著鋤頭走了,滿腹的彎彎繞沒施展呢全落了空。大隊幹部主持的養老,沒多久呢大隊已經傳遍,全都在說老兩口有福氣,有好閨女女婿。給父母養老,減輕倆哥哥的負擔,真是好閨女好妹子。
兩口子低著腦袋,聽到誰說他家的事兒,趕快點頭附和。“是,是,我妹子妹夫仁義,我們有福氣。”
老大苦笑,沒想到妹夫會先發製人,將他置於輿論的風口浪尖。分家了,老人養老人家全部承擔。他再想生占便宜的心思,屯裏這善良的父老鄉親就會罵死他。
“於解放比小時候更他娘的精了,下手快準狠。”老大低低的念叨。
“他爹,你說啥?”
“沒說啥。趕緊幹活掙工分,以後還得給兒子娶媳婦呢。”
老大兩口子安生了,這邊於解放他們出去送倆舅舅離開。背影都消失不見了,兩口子才轉身返回。
“你跟倆舅舅商量好的嗎?”絲絲開口問。
“嗯。老大跟賴皮虱子一樣,得好好治治他。不然我一走,你要受欺負。”
“不徹底決裂,不會讓爹娘難受,也能讓老大受到教訓。於解放,我發現你越來越成熟了,處理家務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被老婆誇了,於解放嘚瑟的笑。他都多大人了,這麽多年跟老人在一起住,旁敲側擊的試探過他們的態度。尤其他自己也是父親,感同身受能理解老人。
老大再怎麽都是他們的親骨肉,從小養到大的。如果要斷絕關係,那等於從老人身上削骨割肉,他們這麽大歲數哪兒能受得了。
“處理家務比我工作還麻煩,不能深不能淺,要照顧所有你在乎的人的感覺。別說,女人主內真是不容易。”
“當然不容易啊。《紅樓夢》裏王熙鳳管家,那麽能耐的人都能累的小產。”
於解放點點頭,開口囑咐:“他要還敢生什麽幺蛾子你就給我寫信,我回來收拾他。”
絲絲笑笑,接過他遞來的野花。“好香。”
回老家陪父母,給父親治療幫助他恢複。一年時間絲絲還真擔心老大兩口子膈應人。這樣的血脈至親,那可比外人更難對付。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知道這是千古難題。
如今這時代可不比後世,大家生活在固定的圈子裏,血親的關係想撇開都難。她這還沒想好呢,他已經出手給她解決了問題。一次痛打,白紙黑字。老大就服軟不敢再作妖。
“你哪天走?”
“後天晚上。我就請了四天假。”說完就看到媳婦那不舍的眼神,頓時心就軟了。“我盡量排開工作,爭取過年帶倆閨女回來陪你們。”
“我要吃你做的燒肉。”
“好,給你做。還想吃什麽你慢慢想,等我回來都做給你吃。”
兩口子說著話慢悠悠的回家,絲絲將銀針消毒,拿著到東屋給父親針灸。老漢脫了上衣坐在炕上,絲絲邊紮邊跟他說話。
“遇事別那麽激動。您這歲數了,什麽都沒有健康重要。”
老漢對著閨女嗬嗬笑:“嗯呐,爹記住了。”
“別光說記住了,下回遇到什麽事兒得做到。凡事都有我們呢,怎麽也不會空起您老。您說你急個什麽勁兒?”
“哎,知道了。爹知道誰都不管我、你們也會管我,我不急。”
“別生氣。我跟你說真的呢,心腦血管病人最怕生氣,一生氣血壓就高。血壓一高就容易發病,血管堵塞不是跟你鬧著玩的。”
“嗯呐,聽我閨女的。”
“我紮的這一邊有什麽感覺沒?”
“有點兒麻麻的,還有點兒酸。”
“正常。酸麻脹痛都屬於正常反應,有感覺是好事。”
老太太在外頭聽著父女倆的對話,吸吸鼻子抬手抹抹眼睛。以前老聽老人說老來難,老來難,如今自己到這歲數,也麵臨著這難題。幸好幾個孩子也就出了老大這麽一個各色貨,其他都是好的。
“娘、”
趙青青過來摟住母親肩頭,默默的安慰母親。小時候大哥有奶奶護著,經常能偷吃好的。母親看到批評他不顧弟妹。後來還被奶奶罵了。
果然偏疼的果子不上色兒,被偏心養大的孩子最沒擔當,就想占便宜。
“生你大哥前我小產過一個。後來你大哥出生你奶寶貝的不得了。啥都生怕他吃虧。”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都這麽大歲數了,別想那麽多。家裏還有我們呢,尤其是木蹲哥。妹夫一出手,他不乖乖的束手就擒嘛。”
老太太破涕為笑。“這孩子自小就有主意。這剛回來呢,已經把他收拾好了。”
“那是,於解放是誰啊,指揮過千軍萬馬的人。”
於解放挑水進來笑言:“我用你給我扒瞎?”
趙青青拽著自己頭發,低低的小聲嘟囔:“我哪兒扒瞎了,我明明說的就是實話好不。”
裏間父女倆邊做治療邊嘮嗑,外間在鬥嘴。院子裏仨孩子在喂雞,不知哪兒找來的蟲子,怕小雞吃不下還拿刀給它切成兩半。
老太太這回發自內心的笑了。過日子沒有一帆風順的,遇到事兒了解決就是。龍生九子九子不同,誰家也不可能生一窩個個都順心如意。
“晌午咱做啥啊?”
“給我爹煮麵,咱還吃窩窩。”
“我去挖點兒野菜,和院裏的菜拌一起做點兒餡兒。包窩窩裏,比光那麽吃好吃。”
“我跟你一起。”
娘兒倆去挖野菜,於解放挑了水後到屯裏找支書弄回來一堆木頭。有的是圓滾滾的細樹幹,有些是用鋸子據成兩片的木板。他在後院西北角將這玩意插進土裏圍了一圈,用鐵絲將它們相連,最後留一個小門。
裏頭不大的空間潑了些水用鐵鍬拍實,用手大致量了一下小門的寬度,挑選合適的木板釘起來做門。
釘子、錘子、所有的工具他事先都想到了借到了,如今拿出來在院裏叮叮咣咣的造。
“孩子,你那是幹啥呢?”老太太淘洗幹淨野菜,出來倒水好奇的問。
“做個門。”於解放抬頭看一眼母親,然後繼續解釋:“我在後院圍了一小塊地方讓洗澡,做個小門進出方便。”
“哦。你想的周到。”絲絲愛幹淨,是得弄個洗澡的地方。“沒洗澡盆啊,這咋辦?”
“我下午去趟縣城。買倆大些的盆回來。”
“行。順道給買些糧回來。你還有票吧?”
“有。”
於解放笑笑不多言,老太太轉身回屋。低低的自言自語:“我就多餘說。他快走了,哪兒能不把我們都安頓好。”
母女倆進屋做飯,於解放在外弄他的門。門做好他拿著到後院去安,沒安好呢外頭老母親喊他。
“木墩,有人找你。快出來,快出來。”
於解放拍拍手往外走,疑惑誰找他。一出來看到了熟人,來人開口打招呼,伸手與他握手。
“領導,回家了咋不打個招呼呢。聽說老父親病了,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哦,是老陳啊,你調我們縣了。來,進屋坐,都屋裏坐。”
大隊支書領著領導跟於解放進了屋,這才知道他們是戰友。男人們在屋裏坐著訴說別來之情,屯子裏的社員們炸開了鍋。
於解放一貫低調,結婚時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幹啥的。離的太遠無法理解。可縣長他們知道啊,那可是一縣的父母官。今兒個縣長居然來於解放家了,還跟於解放關係那麽近。
“於解放在外頭也不簡單啊,看看人家認識的人都是領導。”
“人家自己也是領導,不然你以為呢。”
趙老大不淡定了,好像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跟妹夫的距離。之前知道妹夫能耐,可沒想到這麽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