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這一世無緣,不能廝守,那就下一世
梨花盛開,又是一年春。
半年前,修離墨帶著弦歌歸隱梨花谷。
梨花谷地處北地,在原來月漠國境內。
當年修離墨領兵攻打月漠國,偶然發現一處山谷,懸崖峭壁,谷底隱隱飄出梨花香償。
谷口隱秘,他也是廢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進谷的路。
梨花山谷里,住了一位隱士。
隱士滿腹經綸,下得一手好棋,當年修離墨和他廝殺一盤,有心請他出仕,可惜隱士自由散漫慣了,離不開這山谷。
他年輕時就住在梨花谷,梨花谷原來不叫梨花谷,也沒有滿山盛開的梨花,這裡的每一株梨花,都是隱士親手種下。
據說,他已逝的妻子,生平最愛梨花。
離開白仙島,修離墨便想到了梨花谷,想讓她見一見漫山遍野的梨花。
可惜,兩人進谷后,發現茅草屋的不遠處,立起了一座墳。
梨花樹下,墳頭生了雜草。
墓碑上刻,「恩師長牙子之墓」。
修離墨心中一緊,沒想到物是人非,長牙子竟然仙逝了。
墳頭生草,向來也有些年頭了。
至此,修離墨便和弦歌在山谷住下。
兩人到附近的集市,買了些生活用具,還有些蔬菜種子,在長牙子原來的菜地上種了蔬菜。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每天一起坐在山頭看日出,傍晚看日落。
修離墨十幾年沒親自下廚過,來了梨花谷后,弦歌起初以為修離墨不會廚藝,想親自動手,不然等著喝西北風吧。
修離墨攔住了她,捋起衣袖,拿著菜刀有模有樣地切菜,生火煮飯,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優雅矜貴。
弦歌站在一旁,驚訝地張著嘴巴。
她沒想到錦衣玉食的修離墨還會廚藝,看他那樣子,分明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哪裡想到,他深藏不露。
不然,人不可貌相。
從入谷第一天開始,弦歌沒能再進廚房,生活起居都是修離墨在照料。
他的手藝,一日比一日好,弦歌都覺得自己的胃口被他養叼了。
弦歌常笑道:「你在廚藝方面這麼有天賦,果然比較適合當廚子。」
她沒有說的是,放著帝王不做,何苦來呢。
如果能陪他一輩子,她不介意跟他一起在梨花谷隱居,可是她的身體,回天乏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醒不過來了。
那時,他該怎麼辦。
她不在了,難道他要守在梨花谷直至命終?
就跟長牙子一樣么?
不,太寂寞,太苦了,她捨不得他受苦。
弦歌催促他回去,「這裡好是好,可是太安靜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不能拖累他。
他是天子驕子,豈能將才華埋沒在深山老林里?
修離墨每每聽見她這話,都陰沉著臉。
他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不會放棄她。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白羽尊說她沒救了,他不信。
天下那麼多奇人異士,連神仙都有,他不信老天對她這麼殘忍。
他沒辦法說,在山谷里,沒人打擾他們,他可以時時刻刻陪著她,回宮后,身不由己,他不可能一直帶她在身邊。
現在的每時每刻,他都想爭取,好好陪她。
久而久之,弦歌雖然嘴上不說,心底想勸他離開的初衷都沒變過。
夏天過去,秋天來臨。
梨樹葉子飄零,落了山谷,一片金燦燦,寧靜美妙,像一幅雋永的畫,定格在那一瞬間。
迎來冬天,光禿禿的樹枝讓弦歌徒生傷感。
秋風蕭瑟,山谷里冷風簌簌。
兩個人去置辦過冬的衣物,真正過上了平凡的生活。
冬天,山谷里很暖,偶有冷風,卻不是狂風。
茅草屋被修離墨修繕,改成了木屋。
下雨不露水,還可遮風。
天氣慢慢轉暖,屋子周圍的梨樹抽出嫩芽,幾天後,谷底的梨樹都長出了嫩綠色的葉子,鳥兒鳴叫,好一派生機盎然。
冬天弦歌嗜睡,春天一來,她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
修離墨現在不敢離她半步,就怕她出事。
離開白仙島的時候,白羽尊就跟她說過,修離墨什麼都知道了,包括她命不久矣。
可兩人都默契,絕口不提此事。
弦歌知道修離墨對她越來越緊張,有時候她睡得多了一點,他就來搖醒她,一臉驚懼,就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弦歌心疼,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個勁抱著他。
他抵著她的額頭,眸中都是希冀,「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再也不要離開,不然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只要想到,世上再也沒了她,他就疼得發狂。
弦歌不敢開口允諾,什麼都可以應他,獨獨這件事,她決定不了。
有一次,弦歌好說歹說,讓修離墨回宮,甚至用絕食來逼他。
修離墨大怒,半年多來,這是他第一次跟她發脾氣。
屋子裡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被他橫掃在地。
屋內一片狼藉,他冷漠轉身,留了一句,「皇宮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除非你好起來。」
只要她好起來,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都去摘,別說回皇宮了。
可是,她的日子所剩無多,相伴的日子越來越少,她還想讓其他事來分他們的時間嗎?
絕食?
她敢拿絕食來威脅他。
他愛她,憐她,卻不會妥協。
大不了,他們一起死。
「你要絕食,我不攔你。你若.……若走了,記得在奈何橋邊等我,我隨後就到。」
風從門口灌進來,弦歌渾身冰冷。
弦歌身子踉蹌,摔倒在地。
修離墨身形微動,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弦歌死死咬著雙唇,顧不得疼痛,眼淚簌簌落下。
她嗚咽著去擦眼淚,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如何也抹不凈。
他說……你若走了,記得在奈何橋邊等我,我隨後就到……
這句話一直在弦歌腦中迴旋,震得她心房陣痛。
他想幹什麼?
如果她死了,他會想不開嗎?
想到這個可能,弦歌就沒辦法鎮定了。
她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出去找修離墨。
他不能這樣,她好不容易才讓他好好活著,他怎能輕易說死。
如果他死了,那她做的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不管她在不在他身邊,她都想他好好活著。
出了木屋,弦歌找遍了山谷他們時常去的地方,卻怎麼也尋不到他的身影。
弦歌心底的驚懼升到了極點。
他會不會做傻事?
「修離墨……你出來.……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說,我們不回去……我也不絕食,我好好聽你的話,你別躲著我.……」
「你出來好不好,我害怕.……嗚嗚……你出來啊……」
弦歌邊哭邊喊,空曠的山谷里,到處都是她的回聲。
梨花谷不大,她不信他聽不到。
他生氣了,不願意見她,故意躲著他。
是她的錯,她當初一意孤行,就離開了修離墨,一心想著不要他死,從沒想過那是不是他要的結果。
她體會不到,修離墨知道真相那一刻,如遭雷劈,他痛恨自己,恨不得殺了自己。
她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他身上,讓他受盡心靈的煎熬。
這一次她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如果說之前她沒有選擇,這一次她本可以不逼他的,卻.……
她明知道他最擔心、在乎她的身體,卻拿自己的身體來威脅他,他該有多絕望。
「嗚嗚.……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你別不理我.……」
弦歌找遍谷內可以找的地方,最後蹲在長牙子的墳頭埋首哭泣。
弦歌想,他最見不得她傷心了。
只要她一直蹲在這裡哭,他就一定會出來。
等他出現了,她會好好道歉,不會再說什麼回去的話了。
這一輩子,能得到這麼一個男人的愛,她沒算白活。
為了他,她要堅強,多活一日是一日。
往常她怎麼勸說,怎麼生氣,修離墨頂多擺個臉色,不會不理她。
這一次,她想岔了。
她拿絕食來威脅他,就是拿刀子往他心窩子上捅。
他若不給她點教訓,她還以為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做。
以後,她直接拿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他難道就要乖乖妥協嗎?
一直到日落,谷里降溫,最後一絲光線從山頭溜走。
弦歌哭啞了嗓子,頓得雙腿發麻,修離墨都沒有出現。
弦歌心裡惶恐到了極點,怕他出事,也怕他出谷,再也不理她。
「修離墨,你出來,我錯了,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你別不要我.……」
弦歌站起身來,身子靠在一棵梨樹上,一雙眼睛哭得紅腫,臉蛋白得透明。
她喘著粗氣,嗓音裡帶著濃濃的哭腔,每一聲都用儘力氣去喊。
「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你要是不要我,我要怎麼辦?嗚嗚……」
「女兒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修離墨,我討厭你……」
說到女兒,弦歌哭得更大聲,悲愴的聲音挾裹著蒼涼。
越想越傷心,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都在被欺負。
她不想怨天尤人,也不知道該去怪誰,恨誰?
「嗚嗚.……你們都是混蛋,我要回家……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我要回家,再也不呆在這個鬼地方……」
「對不起……」
低沉暗啞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弦歌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臉上還掛著淚珠。
修離墨一震,黑沉的眸參雜痛楚、愧疚.……
修離墨伸手將弦歌拉進懷裡,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她。
「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修離墨低聲道歉,黑沉沉的眸子周圍,竟也紅了一圈。
他垂眸,捧著弦歌的臉,指腹輕柔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
弦歌眼睛一眨不眨,傻傻地看著他,就怕是幻覺,她一動,他就消失不見了。
四年來,她每次想他想得快要瘋掉,他也會出現,但每次都對她冷嘲熱諷,然後冷漠離開,任她哭喊,他都沒有回頭。
夢裡,他從來沒有那麼溫柔過,她怕是一場美夢。
鏡花水月一場,半年來,她小心翼翼,就怕夢醒。
「怎麼了?」
修離墨見她獃獃地,一句話也不說,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他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到她哭,喊著讓他出現,他痛到了骨子裡。
可是他不能心軟,妥協一次,她往後會有持無恐。
他無法想象,她做傻事的樣子。
為了他,她真的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
這樣的她,他以前怎會懷疑她?
她演技那麼拙劣,卻騙過了他。
「哇……」弦歌一下子哭出聲來,緊緊抱著他的腰身,「你混蛋,你幹嘛嚇我……你不理我,不要我了.……」
修離墨手足無措,「我……我沒不要你.……」
他也覺得自己太過分,竟然讓她哭了一個下午,嗓子都啞了。
如果不是聽見那句女兒不要她了,他估摸著還不會現身。
原來,那個流掉的孩子,是個女兒。
「你有,你看著我哭,看我擔驚受怕,故意嚇我,還說什麼.……說什麼要我在奈何橋邊等你的鬼話.……」
「我不等你,就不等你……我要喝了忘川水,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再也不要想起你.……」
弦歌真被嚇壞了,修離墨不會明白她有多害怕。
「別亂說!我不許你喝忘川水,也不許你忘了我……你不能離開我……」修離墨緊緊勒著她,恨不得掐死她。
口無遮攔,是要氣死他么?
什麼叫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他們這一生太短,相處的日子太少,他不會讓她忘了他。
這一世無緣,不能廝守,那就下一世,如果真有地府,真有忘川水,他不會喝,下一世,他要找到她,再續前緣。
「你凶我……」
弦歌被修離墨突來的低吼嚇住,又見他惡狠狠瞪著她,一下子噎住,臉憋得通紅,就憋出這麼一句話。
修離墨一愣,眼神柔和下來。
俊臉卻綳得死緊,故作不悅,「以後別再拿自己的身體來威脅我,不然下次我就離開,說到做到,知道了嗎?」
弦歌蹙眉,修離墨又沉聲道:「聽見沒有?」
「那你也答應我,如果……」弦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怕他不悅,「如果,我是說如果,當然……我會努力,努力陪你白頭偕老,但是……」
「沒有但是。」修離墨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出聲打斷了她。
弦歌鼓起的勇氣又焉了,小聲抗議,「你又凶我.……」
修離墨臉色不善,抱起弦歌往木屋走去。
是的,沒有但是。
她不能給他承諾,他也不能。
留他一人落寞的活在世上,沒有盼頭,一輩子都絕望,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所以,她不能強求他,他會努力,努力活著,可是,如果太想她,他走不下去了,她也不能強求他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