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荷為餡,醉人歡,不可散
弦歌從棲鳳殿出來,途徑景御園,華清宮那處一派歌舞昇平,絲竹聲遙傳入耳。
燈火照亮皇宮一角,連著晚風都挾裹醉人的氣息。
遙望華清宮,弦歌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這時皇後身邊的一名婢女追趕而來,手上挎著小籃子攖。
弦歌斂住思緒,問道:「何事?」
小婢女喘著粗氣,將手中的籃子遞給弦歌,「娘娘方才瞧公主似乎特別愛吃這點心,想著您離開時,讓您帶些回去,可是後來竟忘記了。娘娘說您沒走遠,是以讓奴婢送來。」
弦歌微微一怔,伸手接過,遞給了冰清,「替我謝過娘娘的美意。」
小婢女又道:「這糕點是娘娘親手做的,以靜心湖裡的荷為餡,名喚醉人歡,娘娘說了,公主一點要趁熱用,涼了就該散了,那末便失去了鮮味。償」
小婢女說得一派認真,弦歌微微凝眉,「醉人歡?」
這名字怎這麼奇怪?
是她太疑神疑鬼了嗎?
小婢女微微頜首,重複了一遍,「荷為餡,醉人歡,不可散。」
不愧是皇后調教出來的人,不卑不亢。
弦歌心裡咯噔一響,總覺得這婢女在暗示她什麼。
方才她接過籃子時,小婢女就握了她的手一下。
那時她沒有多想,以為是她不經意之舉。
現下想來,似乎沒那麼簡單。
弦歌疑惑地掀開籃子,宮燈映襯下,那糕點閃著瑩亮的綠光。
手一頓,弦歌笑道:「姑娘是不是拿錯了?方才本宮吃的糕點分明不是這一種,若是本宮沒有記錯的話,那糕點是白色的。」
那時她和皇后閑聊,便把那糕點當零食來吃。
味道極美,裡面的餡是瓜果,卻不是荷。
她吃了一碟,後來青鸞姑姑又下去拿來一碟,皇后還打趣她。
她怎麼會記錯顏色?
小婢女臉色不變,恭敬道:「這奴婢就不知了,是青鸞姑姑親自裝好拿給奴婢的。」
一旁的冰清覺得奇怪,拿錯便拿錯了,以公主隨意的性子,又何必計較這些。
「公主.……」冰清疑惑地看向弦歌,弦歌卻抓住她的手,臉色凝重,「這些話也是青鸞姑姑教你說的?」
小婢女點了點頭,卻不知這話有何不妥,疑惑間,弦歌又道:「那青鸞姑姑還讓你帶了什麼話沒有?」
小婢女想了想,道:「青鸞姑姑說,今夜皇上宴請百官,意在恭祝公主還朝,皇後有了龍嗣,得聖意不必參宴,此外宮中但凡有身份的主子都出席了。皇上、太后、琉玥王,哪個不是身份尊貴,而公主卻借口不出席,似乎不妥。」
「再說琉玥王,今夜他勢必是宴會上眾人矚目的對象,公主不愛出風頭,風頭全由他出了,這豈非更好?」
小婢女說完,便見弦歌臉色頓變,扔了籃子便跑。
冰清眼疾手快,接住了籃子,循著弦歌離去的方向,赫然是華清宮。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今夜不是說了不參宴的嗎?
如今怎又朝華清宮跑去了?
還這般急切。
將籃子推給小婢女,冰清道歉一番,趕去追弦歌。
風在耳邊凌厲刮過,宮燈懸在樑上,投射出暖暖的光線。
長廊上,弦歌一直跑,把她當年跑八百米的狠勁都使了出來。
偶有太監宮娥被她撞到,剛想呵斥,見是公主,立馬嚇得跪下磕頭,再抬頭,哪還有人影。
又一道人影掠過,卻是公主身邊的大婢女。
弦歌現在滿腦子都是婢女那句:荷為餡,醉人歡,不可散。
連起來便是:合歡散。
皇后好心思,七竅玲瓏心。
她說皇后那般精明的女人,又怎會搞錯她喜歡吃的糕點。
分明是有意,有意讓她瞧出端倪。
小婢女後來說的那番話,簡直大逆不道。
若非沒有皇后的授意,青鸞一介宮婢又怎敢擅自說出來?
在棲鳳殿,皇後言語中都在勸她出席宴會,而後又來這麼一出。
她是瞧出了貓膩。
琉玥王。
合歡散。
這兩者聯繫起來,弦歌的腦中頓時清明。
在假山後,那兩人的對話再次灌入腦中。
皇帝要陷害的人竟然是修離墨!
她當時腦子被驢踢了嗎?
怎麼會沒有想到?
能讓皇帝忌憚,不惜牽扯上太后,除了那個張狂的男人,還有誰?
皇帝要毀了他,如若他真的中了合歡散,再侵犯太后,那他必死無疑!
皇后怎會知曉,又為何要幫修離墨,她現在統統沒有心思去猜測。
她滿心都是那人的身影,他絕對不能出事。
這宮宴戌時開席,華清宮的歡聲笑語隨著夜風灌入耳中,儼然已經開席。
弦歌越來越急,心如墜入深淵,緊張、心悸、恐懼,所有的情緒一起襲入心頭。
華清宮離景御園不遠,為何長廊彎彎繞繞,她怎麼跑也跑不到。
華清宮歌舞昇平、觥籌交錯、一片熱鬧非凡。
宴會在華清宮的露天庭院中舉行,歷代慕幽宮宴都在此舉行。
中央一塊白玉石鋪砌的舞台,四周粉色紗幔飄飛,隱隱可見身姿妖嬈的歌姬扭著纖細的腰肢,面上蒙著白紗,翩然起舞。
樂師在台下沉醉地彈奏,眾人陷入這美妙的舞姿、仙樂般的樂聲里。
弦歌闖入華清宮,見到的就是這迷亂的一幕,心下卻是一松。
歌舞還在繼續,眾人面色無異,說明事情還沒發生。
皇帝坐在最中央,太后坐在皇帝左側,右側本該是皇后之位,此刻卻被一名紅衣錦袍女子佔了。
隔得遠,依稀可見那女子面容柔美,眉宇間嫵媚嬌柔,嘴角含著甜甜的笑意,柔胰白皙,一身飄然的氣質。
她給弦歌的感覺就像水,像水一般溫柔嫻靜的女子,眼睛雖落在那舞台上,卻在她眸中見不到塵物,似乎什麼都入不了她的眼。
這樣的眼神太熟悉了,弦歌微微一怔,眼前驀然出現修離墨那雙淡漠的眸子。
是了,這兩人眼神里空無一物,似是對什麼都不在乎。
她到底是誰?
就算皇后不在,那鳳椅也不該她來坐。
而能坐上那張椅子,必然是皇上恩寵至極的妃嬪。
冰清氣喘吁吁隨後跟來,便見弦歌怔怔瞧著上座。
此時歌舞已停,兩人突兀地落入了眾人的眼裡。
華清宮一瞬冷寂下來。
百官訝然,方才皇上還宣布公主身子不適,不出席宴會,這又是鬧哪出?
皇帝眉眼一凝,眸中快速閃過不悅,而後又偏頭凝向左下方的修離墨。
見他低眉飲酒,似乎沒被這一切影響,旋即皺了皺眉頭。
身側的女子見他心不在焉,輕輕覆上他的手,皇帝看向她,嘴角露出寬慰的笑意。
太后臉色沉了下來,目光凜凜瞧向弦歌。
她還慶幸今晚的宮宴這闖禍胚子沒有參加,現下又突然冒出來,她總不能將人趕走。
頭隱隱發疼,一想到她曾經的荒唐,太后胸口就劇烈起伏。
好不容易去了西陵半年多,宮中安寧一陣子,她一回來不知又要鬧出什麼幺蛾子。
眾人詫異地看著她,她一時成為全場的焦點。
冰清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上前行禮。
弦歌驀然回神,目光掃過全場,然後頓在修離墨身上。
他沒有抬頭,纖細的手摩挲著琉璃杯盞,那薄唇似乎沾了酒水,在燈火通明下泛著潤澤的光芒。
他喝酒了?
弦歌心下一凝,也沒理眾人的目光,徑直越過百官,走到了他面前。
眾人的目光凝結在她身上,見她走到修離墨眼前,皆是震住。
冰清見場中氣氛凝結,皇帝隱忍著怒火,太后臉色難看至極,心裡暗暗叫苦,低頭跟上弦歌。
都說奴才隨主子,弦歌不行禮,她一個小婢子若是行禮了,不是將弦歌往風口浪尖上推么?
弦歌一面擔心修離墨喝了那合歡散的酒,一面對皇帝暗害臣子不滿,自然不會浪費功夫行禮,說不定還會有一通教訓。
倒不如裝傻充愣好了。
弦歌站在修離墨跟前,頎長的影子籠罩在他身上,他沒有抬眸瞧她一眼,手卻一頓,低頭又要喝酒。
弦歌本就怕他中了葯,哪裡肯讓他再喝,猛地彎身搶過他手裡的杯盞。
「哐啷」一聲脆響,琉璃盞被她摔到了地上,泛著瑩潤的光。
酒濕了她的手,亦灑在他的袖子上,順著他白皙的手指低落在食物上。
殿中的氣氛冷凝到了極點,眾人大氣不敢出。
腦中卻懵亂一團,這懸月公主是瘋了么?
進來不行禮便罷,他們也習慣她的刁蠻無理,可是她竟然敢砸了琉玥王的杯子。
琉玥王那人潔癖嚴重是出了名的,這番污了他的袖子,還挑釁他的權威,不是自掘墳墓么?
雖然在安陵王府那次,她冒犯了琉玥王,後來琉玥王卻是要把她殺了。
一次教訓不夠,還敢第二次么?
她到底仰仗的是什麼?
連那個君臨天下的皇都不敢當面折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