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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她面上沒心沒肺,可心思卻是藏得最深

  「站住,不準去。」


  虛弱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卻是威嚴萬分,婢女頓在門口,轉身為難地看向青鸞姑姑。


  「罷了,你去準備熱水。」青鸞姑姑揮手喝退婢女,目光又落到皇後身上。


  她臉色蒼白如雪,一雙柳葉眉死死皺成一團,像那解不開的死結,眉睫輕顫,蝶影般遮住了她痛苦的眸子,嘴唇被她咬得稀巴爛。


  豆大的汗珠順著柔美的輪廓滑落入衣,青鸞姑姑心中大慟,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她從懷裡掏出玉瓶,顫抖著倒出藥丸,遞至皇后嘴邊,皇后卻死咬嘴唇不松償。


  青鸞急得汗流浹背,低聲哄誘皇后張口。


  低沉壓抑的抽泣聲迴旋在空蕩蕩的殿內,伴隨著深深的低吟。


  青銅香爐燃著淡淡的花延香,煙霧徐徐上升,投射在窗欞上的白光漸漸暗淡。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宮裡籠罩在一片火般的海洋里。


  各宮歡聲笑語,女子淺吟清唱,一陣陣歡愉的絲竹入耳,消散在黑寂的夜幕中。


  天邊升起了一輪明月,黑雲散去,露出明媚純凈的輪廓,一道清凌皎潔的月光灑在庭院中,桂花在夜裡香味越發濃郁。


  棲鳳殿里,一池清水熱氣騰騰,白煙流水般緩緩流動,順著白色的玉階蔓延消散,浴池籠罩在一片白色霧靄的平和中。


  皇后輕輕靠在池壁上,雙眸緊閉,一雙柔美修長的玉臂伸展在池沿上,白色的石沿映襯出她白皙的膚色,在熱水浸泡中透露出一股子嫣紅。


  不多時,浴池內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一道倩影出現在屏風上,然後慢慢繞過屏風往浴池內走去。


  是青鸞姑姑。


  她捧來一襲紅色中衣,壁上的燈盞搖曳如鬼魅,昏黃的光亮投射在青鸞身上。


  隨著她走動一步,那頎長的身影往前挪一寸,手上的紅衣流動著淺淺的光華。


  伺候皇后穿戴整齊,青鸞命人清理浴池,然後攙扶著皇後到內殿休憩。


  入了內殿,發現沐清漪還站在珠簾外,略顯拘束,小臉因為皇后的出現湧上喜悅,而後身子緩緩鬆弛。


  依舊是那一身黃色衣裳,夜裡風涼,內殿的窗欞開啟,陣陣涼風掀起她的裙擺,她冷得渾身哆嗦。


  青鸞隨隨睨了窗欞一眼,目光又回到沐清漪身上,旋即明白,郡主自皇后病發到浴池沐浴,期間兩個多時辰,她都沒有離開。


  怕是晚膳都沒用吧,也怪她,一心擔心皇后,倒是忘了還有這一位。


  再抬眼,皇后已經走到沐清漪跟前,握住她冰涼的雙手,眉頭輕皺,低聲叱責,「手怎麼這麼涼?你在這呆多久了?是不是晚膳沒用?」


  沐清漪搖搖頭,又點點頭,鼻子酸酸的,目光躲躲閃閃,嚅囁跟皇后道歉。


  都是因為她貪玩,惹下禍端,才把皇后氣得犯了心疾。


  皇后淺笑打斷她,「不是因為你,別自責。」


  「青鸞,吩咐下去,替郡主準備晚膳。」


  「是。」青鸞頜首,正要開門出去吩咐,又聽見皇后道:「本宮的就不需要準備了。」


  「娘娘!」青鸞驚呼回頭,卻見皇后鬆開了郡主的手,掀開帘子走進內寢。


  沐清漪咬咬牙,瞥了青鸞一眼,「別準備了,我也不吃。」


  珠簾叮噹響,沐清漪隨後也跟了進去。


  皇后靠在床榻上,柔軟的絲質綉被斜斜蓋在小腹上,紫色的紗幔紛紛揚落,聽到腳步聲,她眉眼微抬。


  月光透過窗欞泄了一地,如同妙曼夢幻的白紗,鋪陳一地細珠。


  沐清漪徑直踩過一地月華,在床沿坐下,「娘娘,你要打要罵就沖我來,別這樣折磨自己,你這樣我難受。」


  「清漪丫頭,本宮沒事。」皇后拉過她的手,清清淺淺嘆氣,「是本宮憶起了一些往事,心口疼痛難忍,真的不怪你。」


  「你若是真為本宮好,就去吃點東西,讓本宮靜一靜,夜深了,本宮實在抵不住這睏倦。」


  說著,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皇后竟真的打起了呵欠。


  沐清漪不情不願地點頭,離開內寢,關上內殿大門。


  院落里很安靜,守夜的宮女朝她躬身行禮,她點了點頭,踏著月色進入八仙亭。


  亭中有一圓形石桌,擺上一道茶具,花花綠綠的糕點靜躺在白色的玉盤上,月光穿亭而入,拉長她頎長的倒影。


  她拂袖坐下,指尖輕轉,碧綠的茶盞穩落在桌,她一手持起茶壺,茶水嘩嘩流瀉,像一道水柱,泛著清瑩的光亮。


  熱氣氤氳,迎著月華,她端起茶盞輕抿。


  月下的桂樹熠熠生輝,綻放的花朵在月光精靈的跳躍下散發寒氣,一朵一朵靜靜墜落,無聲地跌落在地。


  眉睫輕扇,她摩挲著手中的杯盞,目光迎上皎潔的月色。


  腦中慢慢浮現蘇卿顏俊美無瑕、溫潤如玉的臉龐。


  她跟他自出生起就認識,父輩替他們定了娃娃親,她性子叛逆,不喜被人擺布,這些年她總是惹禍、糟蹋自己的名聲,為的就是讓蘇家主動退親。


  不想情根早已深種,他的放任成全了她的墮落,沐弦歌的事卻讓她幡然醒悟。


  蘇卿顏說她退親是為了沐弦歌,其實不然,她只是因為沐弦歌看清了一些事情。


  他不懂。


  她面上沒心沒肺,可心思卻是藏得最深。


  女子自古講究三從四德,她從小無父無母,爺爺寵溺她,也常常為了朝堂政事忽略她,沒人教她禮義廉恥。


  加上拜了瑤山玉虛真人為師,師兄弟姐妹都是江湖中人,性子豪爽不羈,她也不再遵循閨閣女子的德行禮儀。


  她嚮往自由,可是皇家的枷鎖卻束縛了她。


  蘇卿顏寵溺她,可是卻不知道她想要什麼。


  其實她要的很簡單,就是他的尊重而已。


  她不知道蘇卿顏為什麼一再強調讓她遠離沐弦歌,可是沐弦歌身上有她欣賞的東西,那些是她嚮往而不能企及的。


  每次沐弦歌出事,蘇卿顏都會暗中把她調離京城,不讓她干涉沐弦歌的事,她恨透了他的自作主張。


  從來不問她的意願,所有的事情都替她決定,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依附他而活。


  當沐弦歌在她面前險些喪命,那時她心灰意冷,積聚已久的怨氣爆發,也讓她看清他的本性。


  沐弦歌是她心心念念要維護的人,他卻冷眼看著她的朋友遇險,他冷酷無情,絲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現在他可以寵她,可若是有一天她再也得不到他的垂憐,他是不是也會冷酷地丟棄她?


  她不敢去賭,與其將來心碎俱焚,不如快到斬亂麻,現在就斬斷情絲,對誰都好。


  這些,他都不懂,如果他真有那麼在乎她的內心,又怎會感覺不到她的彷徨?


  *

  日暮降臨,陽關小鎮籠罩在落日的餘暉下,柔和的橘色光線淺淺移動,直至最後一道光線消失在天際。


  街上人聲鼎沸,形形色色的商販擺攤呼喚,店鋪依舊敞開大門迎客,人流涌動。


  今日是十五,陽關小鎮地小人少,平夜裡不設夜街,可是每逢十五必擺起夜攤,百姓也湧上街頭買賣貨物,久而久之倒成了固定的風俗。


  悅來客棧,陽關小鎮最豪華的客棧。


  牌匾龍飛鳳舞地燙上金字招牌,高檐高高垂懸兩盞大燈籠,墨色暈染紅綢布上,左邊是「福來」,右邊是「運轉」。


  悅來客棧面對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背靠富人區的民宅,從樓上望去,盡可將富人家宅邸的景觀收入眼底。


  此刻,正值夏季,太陽剛剛落山,天還是大亮,少了白日的燥熱,多了傍晚的清涼。


  樓上一道窗被一隻素白的手推開,接著露出一張清秀的面龐,她凝望著遠處的落日,隨即眉目低垂,目光又落到宅邸的景觀上。


  此人正是弦歌。


  她一身男裝打扮,頭上梳了個公子髮髻,素帶纏裹青絲,容顏俊俏、貴氣逼人。


  「公主,我們好了。」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弦歌隨手關上窗欞,轉身就看到面前站了兩個俊俏精緻的小生。


  吟夏彆扭地扯著身上的衣服,苦著臉道:「這衣服好生奇怪,公主,我們為什麼要換成男裝?」


  她還是喜歡女裝,穿著舒服。


  弦歌輕笑,「出去辦點事,男裝方便。」


  「出去?」冰清臉色一變,「外面不安全,公主有什麼事吩咐我們去辦就好,您好好獃在客棧。」


  「不。」弦歌搖搖頭,徑直越過她們,「這事你們辦不了,我必須親自走一趟。」


  拉開大門,弦歌頓住,「如果真有人要殺我,就算呆在客棧也避免不了,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嗎?」


  冰清、吟夏面面相覷,從桌上拿起佩劍掛在腰間,跟弦歌出了房門。


  目光輕輕落在對面的房門上,弦歌輕咬下唇,向前走了兩步又頓住。


  許久,她才徐徐轉身,順著木梯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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