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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下次再敢放手,必斬斷你的雙手(11000+)

  門外,吟夏端來盥洗盆,聽見屋內傳來一聲悶響,急切地踢門而入。


  濺出的水滴無聲地滾落在台階上,點點清濕。


  她眉宇間都是焦慮,順手將盥洗盆放在廳子里的木桌上,轉身往裡間去。


  水晶珠簾隔開廳子和卧室,昨夜卻叫那個男人扯斷,散亂的珠子滿地皆是攖。


  清晨起床后,吟夏想打掃來著,冰清擔心動靜太大,耽擱公主休寢,是以阻止了她。


  這幾日太累,弦歌臉上盡顯疲憊之色,吟夏來到她身邊,焦急地喊了幾句,她方才回過神來。


  洗漱完畢,換了一身衣裳,鏡子里的她,臉色蒼白瘦削,眼窩深陷,嘴唇上捲曲著泛白的死皮。


  清晰的鎖骨圈在衣襟里,寬大的衣裳裹在她身上,不見美感,反倒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償。


  她太瘦了,腰間的束帶縮小了一圈,才短短几日,她就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吟夏梳頭的動作一頓,鏡子里,弦歌眼神空洞無神,吟夏想說什麼,嘴唇蠕動一下,又默默低下頭,眼睛湧上酸澀之感。


  一身紅色襦裙將她的臉色襯得越發蒼涼可怖,都說一白遮百丑,可她這白的程度已經像死人的白。


  透過鏡子,她彷彿見到了昔日的沐弦歌,一顰一笑,或嫵媚,或清純,絕不像她,死氣沉沉。


  心裡莫名升起驚悚的感覺,她無法面對這樣衰敗的自己,紅色著實不適合她。


  「吟夏,換一套淺色的衣服吧。」


  弦歌握住吟夏的手,起身取走她手中的玉梳,擱置在梳妝台上。


  包袱里的衣裳一律樸素簡潔,那件紅色是個例外,吟夏收拾時順手放進去的,她說,合該每種顏色的衣服都帶,誰知道路上遇見些什麼意外呢。


  她說得倒是有理,弦歌索性依了她。


  皇家的衣裳都由京城裡的皇家御坊裁剪而成,款式新穎、華麗高貴、色澤鮮艷,布料細滑潤澤,實屬上上層。


  弦歌偏愛樸素的衣裳,偏偏之前的衣服繁瑣華麗,離宮之前特意讓冰清去民間訂製普通官家女子該穿的衣裳,樸素大方,面料中等,若是哪天不小心刮壞了,她也不至於心疼半天。


  天藍色的月牙碎裙,雲紋素帶束起柳腰,她一向不愛上妝,今日臉色委實憔悴,哪怕昨晚一夜無夢,可渾身的疲軟不堪短時間內驅逐不散,何況她思慮過重,精神不振。


  粉面撲了一層又一層,柳眉彎彎,弦歌對鏡嫣然一笑,昔日的女子似乎回歸了。


  她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狀態面對那個男人,不能讓他瞧出端倪。


  弦歌卻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早在天際泛白時離開了。


  官道外,塵土飛揚,一輛馬車緩緩前行,英姿颯爽的翩翩少年腰懸佩劍,跨坐在馬上。


  清晨的露珠迎著初陽,等待羽化成仙。


  用罷早膳,郡守陳明親自送行,再三挽留弦歌一行,面上誠惶誠恐,李君瀾言道,西陵路途遙遠,他們還需趕路,陳明這才鬆口。


  心下卻道,終於走了,再不離開,他就是九尾狸貓,也經不起他們這般嚇。


  李君瀾乘馬在前開道,馬車隨後跟上,十餘名禁軍保駕護航。


  清晨的街道,小攤小販尚未營生,兩側的店鋪、住宅大門緊閉,偶有勤奮的人家,早早開門打掃。


  街上傳來滾動的車輪聲,踏踏的腳步聲,他們抬頭睨了一眼,又繼續忙活手上的事。


  掛在檐下的燈籠迎風飄搖,夜間照明的燭火早已燃盡,一縷青黑附在紙上,墨染千年。


  這就是安逸平靜的普通生活吧,人類千百年來,追求的生活極致不就是這種平凡淡雅的人生嗎?


  郡守門口,陳明雙手作揖,送走弦歌一行人。


  狠狠鬆了一口氣,「可送走這幫瘟神了。」


  末了,意識到身後還站著官家,他側眸吹鬍子瞪眼,粗嘎道:「你都聽到什麼了?」


  官家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里,此刻他卻聰明地說什麼都沒聽到。


  陳明冷哼一聲,拂袖拾級而上,官家趕緊抬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隨自家老爺進府。


  昨晚對陳明來說,簡直就是災難,他擔驚受怕了一夜,如果不是思慮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早就捲鋪蓋、攜家眷逃亡去了。


  想起琉玥王一身殺氣從公主房中出來,隨即和自己的部下大打出手,他在一旁干著急,生怕這尊佛出了事端,最終倒霉的卻是他,現在仍是冷汗涔涔。


  幸而禍端沒牽連到他,琉玥王一早就離開,臨走前,那個邪魅的男人含沙射影警告他,關於昨夜之事,他不想聽到流言蜚語,陳明是通透人,知曉他的意思,連連許諾。


  公主一行直至離開,始終都沒提昨夜之事,陳明知道自己順利躲過一劫。


  皇室之人果然不能親近,幸虧他有先見之明,不入朝廷做官、不捲入權利爭奪的中心,守著這一方世外桃源,日子安穩和樂。


  ——


  樂溪郊外,日頭高懸,偶有清風掠過,車幔滾滾波動。


  弦歌倚在車窗處,帘子叫一方鉤子掛起,她目光悠遠綿長,落在青山遠黛處。


  「可惜了,樂溪荷花名滿天下,我竟無緣觀賞。」她嘖嘖搖頭,眼神忽而落寞沉寂。


  清新的荷香散入空中,她狠命地深吸一口。


  聽聞樂溪的一池荷花種在郊外,沿途她一直透窗而望,卻沒有見到一株半蓮。


  「有什麼可惜的,從皇陵回來了,咱們明年再來看,這樂溪郡又不會跑。」吟夏笑嘻嘻地湊到她面前。


  弦歌凝了她一眼,「說的也對。」


  心下卻是苦澀蔓延,樂溪郡不會跑,可是人會。


  她已經抱了逃離慕幽的心思,又怎還會回來。


  可是吟夏不知道,她們都以為她心情鬱結,想出去散散心,故而請命去往皇陵。


  哪知這是她計劃已久之事,守皇陵只是一個藉機,就算沒有皇陵坍塌之事,她以後也會想方設法逃走。


  見弦歌一直緊握地圖,目光卻一直落在青山綠水間,冰清紅唇緊抿,心口蕩漾極度不安的氣息,疑惑的目光追隨著她。


  弦歌突然回過頭來,冰清來不及收回目光,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處,冰清慌忙垂頭。


  弦歌蹙了蹙眉頭,順手放下帘子。


  她心知冰清心思敏銳,不曾想這麼快就發現她的異常了。


  剛剛那一眼,似是疑惑,又似探究。


  沉默良久,冰清一直不敢抬頭,不停地擦拭茶几、車壁。


  弦歌收回視線,將地圖斂入袖中,隨後靠在後車廂上,心裡莫名一松。


  她原來擔心修離墨會成為她逃走的障礙,現在無需擔心了。


  昨晚她故意表現對他的厭惡,將他的驕傲踐踏在地,他最終憤怒離去。


  她猜到他會冷落她,自此疏離她,卻沒料到他的性子孤傲至此,撇下眾人,領著自己的人離去。


  他已經討厭到,不想再看到她了吧?

  如此也好,沒有他隨行,她成功逃跑的幾率會更大。


  這麼想著,她是該開心的,可心卻隱隱抽疼。


  樹叢里黑影隱隱綽綽,李君瀾拉著韁繩的手一緊,雙腿輕夾馬腹,胯下的馬兒立即放緩了腳步。


  馬車駛過身側,李君瀾趁機俯下身子,對著窗子輕聲道:」公主,小心。」


  輕如鴻毛的聲音入耳,弦歌立即繃緊了身子,目光掃過冰清、吟夏。


  她們顯然也聽到了,一左一右坐到弦歌身邊,自軟榻下取出佩劍,護在弦歌身前。


  「知道了,李統領小心。」淡淡的女聲逸出帘子,車內的動靜他沒落下,想必她的侍女也防備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卻沒再驅馬前進,手握上腰間的佩劍,馬依舊護衛在車旁。


  朝後面睇了一眼,副將得令,低聲吩咐眾人防禦。


  是他忽略了,沒想到前腳剛出城門,後腳就被盯上。


  城內人多口雜,他一心防禦,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打算在城內動手,而是埋伏在城外。


  怪不得他總覺得樂溪郡城太平靜,他以為自己多慮了。


  禁軍駐紮在三裡外的高坡嶺,現在派人去尋救援已是來不及,也不知對方人馬多少,他這方僅十餘人。


  胯下的馬長鳴嘶吼,前蹄高揚,幾道黑影憑空出現在前方,攔住了去路。


  馬停了下來,車夫也勒住韁繩,後面的禁軍團團圍住馬車,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李君瀾眉眼揚戾,心底暗暗揣測幾人的功力。


  憑空出現,可見內力不淺,空氣蔓延嗜血的殺氣,一場廝殺看來必不可免。


  這幾人的功力都在他部下之上,所幸他們只有幾人,他一人可以應付過來。


  心下一松,瞳孔又驀地一圈圈緊縮,因為林子里又衝出一批人,黑衣蒙面,刀劍凌厲,站在那幾人身後。


  衣袍迎風漱漱而動,數十個黑衣人眼露凶光。


  李君瀾狠蹙眉眼,這些究竟是什麼人,目的又何在?


  不待他開口,一名領頭黑衣人朝後立起手勢,所有人瞬間沖向禁軍,那人也冷笑著舉劍向李君瀾飛身而起。


  刀光劍影,血濺塵揚,黑衣人和禁軍廝殺一處。


  幾人合力直逼李君瀾,他揮劍抵擋,就在這空擋,一人一劍刺穿馬身,馬兒旋即癲狂。


  李君瀾一腳蹬在馬背上,閃過致命一擊,又是幾劍朝他攻去,身子一旋,他穩落在不遠處的山坳上。


  一聲嘶鳴,像是最後的訣別,李君瀾驚愕回眸,馬匹倒在血泊里,烏黑的眼睛里溢出淚光。


  這匹馬跟了他十幾年,沒回遇到心事,他都對它說,屢次遇險,也是這馬關鍵時刻救了他。


  十幾年的感情,它就這麼倒下了,李君瀾怒極,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


  瘋狂地揮劍,強勁的掌風逼退幾人,他們對視一眼,刀劍又直直衝去。


  不知不覺,李君瀾離馬車原來越遠,這廂,禁軍不斷倒下,十餘人現在就剩幾人。


  馬車被劈散,冰清、吟夏護著弦歌,腳下屍體橫陳,有禁軍的,也有黑衣人的。


  只是黑衣人人數眾多,此刻已是佔了上風,李君瀾又被逼得自顧不暇,幾次想朝弦歌這邊靠來,卻被逼得越來越遠。


  他心下焦急,隱隱猜到了刺客的想法。


  他們多番糾纏,卻不對他下狠手,根本就是為了拖住他,目標卻是公主。


  眼見不妙,冰清、吟夏加入戰局,弦歌被兩人護在中間。


  她們功夫不弱,可雙手難敵四拳,何況還護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弦歌,不多時身上已掛了彩。


  弦歌從沒像此刻這般厭惡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這些活生生的生命就不會失去。


  不小心踩上一具屍體,踉蹌一步,險些跌倒。


  鮮血染紅了她的鞋襪,寒光晃過。


  她眸光閃過一抹堅定,忍著刺鼻的腥味,撿起地上的佩劍。


  手還在抖動,劍已經狠狠刺進黑衣人的後背,她狠狠拔出,溫熱的血液噴在臉上。


  黑衣人沒想到被人襲擊,劍從身體穿過,錯愕回頭。


  他看到瘦削柔弱的女子,此刻臉上沾滿鮮血,眸子卻冰冷霜染。


  弦歌又狠狠刺了一劍,直到他倒下,死不瞑目。


  第一次殺人,沒人知道她內心多麼害怕,指尖冰冷寒顫。


  再作惡多端的人,她認為都不該由她來處決,自有法律懲處。


  可是在這個人命草芥的世界,為了自保,她殺人了。


  雖然害怕,可是她沒有一絲猶豫,奪走一條生命,她做得理所當然。


  聖音趕到她身邊的時候,正巧看到她拔劍而出,劍尖滴著血。


  鮮血順著小臉流下,一雙眸子冷若冰霜,那一刻,她甚至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那個柔弱的女子,一路需要人伺候,連她都在心底瞧不起她。


  之前不知道主子看上她哪一點,這一刻,她似乎知道了。


  她跟主子太像了,骨子裡都是薄情寡義,可一旦真心想維護誰,那就一定傾盡所有。


  當年她第一次殺人,害怕得身子顫慄不止,可是這個女人,竟然冷漠地轉身,繼續偷襲。


  這一次,黑衣人注意到了她,她一劍刺出去,黑衣人側身躲過,劍尖直直朝她劈來。


  弦歌想躲,可是對方速度太快,她一點功夫都不會,劍尖狠厲刺向她。


  冰清大喊,飛身而來,已是來不及。


  聖音眉眼一凜,提劍打落對方的劍,一手拽過弦歌,將她護在身側,旋即挽出劍花,刺死對方。


  心裡莫名一松,幸好來得及,她沒有出事。


  若是這個女人出事,主子定不會再饒她。


  黑衣人出現的時候,她偷偷去信通知主子,是以延誤時間。


  她趕到時,這個女人已經殺了人。


  她不敢想象,主子知道自己的女人殺了人之後,會有何反應。


  「你怎麼會在這裡?」弦歌抬袖擦乾臉上的血跡,眼前的女人眉眼清晰,她才知道自己沒有認錯。


  修離墨的侍衛,去往天閣台時,她就隨侍一側。


  大紅色的衣裳,面龐明媚如妖,可眼睛卻清澈純凈,她對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弦歌心下一凜,她在這裡,是不是意味著修離墨也來了?

  看到弦歌四處張望,聖音鬆開拉拽她的手,「主子沒來。」


  末了,又覺不妥,「我辦事經過此處。」


  所以……救了她?


  弦歌有些失望,道了聲謝,轉身就看到冰清飛落在地。


  「公主,您沒事吧?」邊說,邊睨向弦歌身後的女人。


  這個女人,她莫名覺得熟悉。


  不管是誰,方才不是她出手相救,公主此刻就不能活生生站在眼前了。


  朝聖音輕輕點頭,弦歌拍了拍她的手,說了聲沒事。


  黑衣人又出現了一批,這一次他們都朝弦歌進攻,聖音不動聲色地護在弦歌周邊。


  弦歌雖不會武,可是身子靈活輕快,躲過刀劍,偶爾刺中一兩個人。


  這后出現的一批人,功力比前一批更強,聖音雖拚命廝殺,可奈何人家人數眾多,怎麼也殺不完。


  黑衣人見狀,一齊圍攻聖音。


  聖音不敢讓弦歌離開身邊,便一直拽著她,弦歌雖不知曉她為何要死命護住自己,可命懸一線之間,容不得她思索。


  劍剛刺出去,還沒碰到黑衣人的身體,圍攻的幾人突然倒下。


  鮮血從脖間細小的傷痕噴涌而出,弦歌怔愣,聖音銳利地掃向周圍。


  待看清出手的是何人,她竟微微鬆了一口氣。


  如此霸道的功力,也只有那個男人了。


  他面龐清秀,一身普通裝扮,赫然是隨侍禁軍模樣,此刻正跨坐在馬上。


  她看到他驅馬而來,一路攔腰斬殺敵人,在女人疑惑的目光中,將她攔腰抱起。


  耳邊是踏踏的馬蹄聲,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林子盡頭。


  陽光拉出一道長長的斜影。


  刀劍映在眸子里,聖音才回過神來,險險避開,又是狠命一擊,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她微微疑惑,放出消息到現在,這才多久,那個男人怎如此快就到了?

  難道他們沒走遠?


  想想又覺得不對,他們分明早出發一個時辰,不可能還在附近。


  還有,他那一身裝扮又是什麼回事?

  他不是向來最厭惡別人穿過的衣服嗎?


  *

  馬疾跑在林間,風颳得面龐生疼,炫目的陽光刺得眼睛酸澀腫脹。


  腰間那隻大手灼熱如鐵,狠狠地禁錮她的身子。


  粗重的呼吸噴洒在她頸間,背後的懷抱滾燙撩人,她身子微微一僵。


  不動聲色地朝前俯去,試圖拉開距離,身後之人察覺到她的意圖。


  手狠命一扣,她又重重跌回他懷裡,同時雙腿夾緊她的腿。


  馬蹄一揚一落間,她感覺到臀部被一個灼熱昂揚的東西抵住,她驚愕地瞪大眼睛,小臉艷若桃花。


  旋即惱怒地掙扎,奈何她力氣不敵人家,越是掙扎,後面的人貼得越近。


  熟悉的竹香味……


  弦歌忘記了掙扎,這個味道,她刻入了骨子裡。


  每吸一口,心疼得越發厲害。


  淚噴涌而出,啪啪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男人眸子緊縮,以為弄疼了她,箍腰的手鬆了些。


  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是你嗎?」


  男人身子一僵,耳邊清風簌簌,樹葉沙沙,可他還是聽出她的小心翼翼。


  這個女人,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


  冷宮第一面,她不認識他,卻冒險衝進火里救他,那時的她很英勇。


  竹霜殿,她冒犯太后,頂撞帝王,他冷眼旁觀,覺得她很傻,又很倔強。


  婢女被陷害,她傻傻替婢女受過,他又覺得她有情有義,出於好奇,他隨手幫她一把。


  揭穿他的身份,那樣的她很單純,難道她不知道,撞破別人的秘密,或許會遭到滅口嗎?


  風雅居,她闖進了他的客房,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沒有發火,最後甚至經不起她可憐兮兮的眼神,幫她避禍。


  天閣台上,他看到了她的柔弱,最終棄她而去,並非真生她的氣,而是他發現自己心軟了,生平第一次,還是對一個女人,一個不該出現在他生活的女人。


  第一次失控,是在得知皇帝將她關入天牢,不管不顧,他只要她活著,絕不能死。


  借口進宮替沐宣司看病,其實是聽聞皇帝下令太醫院不許替她醫治,費盡心思,就為了把葯送到她手裡。


  何時,他的算計謀划竟然用到一個女人身上?

  那次她闖入棲梧軒,看到她,他心裡竟湧出狂喜,隨即想到皇帝在裡屋,一腔熱情冷卻下來。


  她不顧阻攔,闖進他的卧房,甚至對他口出狂言,她說願意站在他這一邊,哪怕知道她是為了自保,拿他當靠山,他依然滿心愉悅。


  可皇帝將她大逆不道的話聽進耳里,對她起了殺心,他看到皇帝彈出一枚珠子,直取她腦門,那力道狠辣,他呼吸一窒。


  一掌扇到她臉上,擔心力道不足以讓她避開珠子,他用了十分的力,她誤會了,心如死灰地離開。


  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昏倒在街上,恰好被李君瀾帶去別院,他心急如焚找了半宿,怎能不氣?


  劉平盛欺她,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是臨出手時,他死死忍住,他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能影響他到何種地步?


  他的理智會不會讓她擊潰?

  這個女人最終讓他驚愕了,狡黠的她,懂得利用女人的優勢自保,雖然他那時心裡窩火。


  她的狠厲,他第一次瞧見,那時他便知,這個女人夠格站在他身邊。


  就像方才,她出手殺人,他目睹全程,感覺到她臉色蒼白,瞳孔渙散,很快便恢復如初。


  沒有出現,而是任由她陷入險境,一是因為他想知道她的能耐到達何種地步,她後來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當然,他一直都在暗處,絕不會讓她真正陷入險境。


  二是昨夜,他真的生氣了,這個女人竟然說厭惡他,他便想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這個世間,她能依賴的,只有他,從來只有他一個。


  短短三個月,他們就有這麼多回憶,一生的喜怒,似乎都在這三個月里。


  男人眼露笑意,嘴角勾起弧度,環緊懷中的女子,這一抱,似乎就是他的世界。


  久久得不到回應,弦歌心裡沒底了,難道不是?


  她猛地回頭,唇擦過柔軟的東西,濕潤香甜的氣息灌入鼻中。


  她驚愕地瞪大眼睛。


  老天……


  竟然……親了人家……


  不對……


  電光火石間,有什麼劃過腦際,她愣愣地皺眉,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嘴還緊貼人家唇瓣。


  男人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突然回頭,沉思時,唇上一片冰涼。


  略略眨眼,女人的眼睛澄澈明媚,他心下一動,握住韁繩的手輾轉到她腰際,箍在她腰際的手扣住她的頭,加深這個意外的吻,細細品嘗,清甜入口。


  早在上馬時,她緊貼著他,他早已動了情,她還一路掙扎,碰到了不該碰的。


  這個吻更是讓他渾身燥熱難安,哪裡還思慮其他,輕輕咬住她的唇瓣,逼迫她開了口,唇舌不由分說地闖入,纏住她香軟的小舌。


  多久沒有與她如此親密了?

  這幾天她避他如蛇蠍,他怕自己衝動之下傷害她,也生生克制自己不去找她。


  昨夜他想一親芳澤,緩解這幾日的苦悶,哪想她惡語相向,態度判若兩人。


  想到昨夜,他腦中冒出她的話,她說,他每碰她一次,她都嫌臟,會噁心。


  可是,現在癱軟在他懷裡,顏色酡紅,細細回應他的女人,不正是她么?

  看來,動情的不止他一人,她分明也心神蕩漾了。


  見鬼的厭惡他!


  他才不信。


  小腹下面越發疼痛難忍,額上青筋凸起,指尖微微顫抖,他死死抑住心神,才不至於剝了她的衣服。


  艱難地移開唇,他抵著她的額頭,狠狠地呼氣吸氣,才將心底那股渴望壓住。


  再不住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在這裡要了她。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們還處在險境中。


  弦歌細細描繪他的面龐,臉上羞澀未散,一雙眸子流螢光彩。


  這個男人的吻,她太熟悉了,所以她沒有拒絕,甚至放任自己回應他的索求。


  剛才,她以後自己要死了,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滿心悲慟,甚至隱隱後悔昨晚說出傷他的話。


  愛到骨子裡,他的呼吸都讓她心口漲得滿滿的。


  面龐清秀,沒有金面具覆面,這樣子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嗎?

  弦歌看痴了,午夜夢回,她多番夢到他,連在平日里也偷偷在腦海里描繪他的容貌,卻從來沒有真正想出他究竟是何模樣。


  這張臉,她想,她要記住一輩子。


  她看到他狠狠吸氣,散亂的髮絲落在她胸前,眸子晦暗深沉,她在裡面看到波濤洶湧。


  那個眼神熾熱狠戾,像要把她吃了一般。


  「這是你本來的面貌嗎?」她躲開他灼熱的視線,身子卻實實在在依偎在他臂彎里。


  昨夜還是一副冷厲的面孔,現在卻乖巧柔弱,惹人憐愛。


  她實在硬不下心腸,剛剛歷經生死,自鬼門關走了一遭,不想再拂了他的意。


  男人突然變了臉色,狠厲抓下她撫面的手,她聽到骨頭咔嚓一響,那疼痛她幾乎承受不住,死死咬唇抵住脫口而出的呻吟聲。


  見她面容扭曲,狠狠甩開她的手,說出的話卻諷刺冷厲。


  「本王容貌醜陋,公主不知道嗎?」他反問,繼而唇上一展,「呵,原以為你是個例外,現在想來,同世人一樣,都愛傾城之色。」


  弦歌心裡一痛,死死抓住他的衣袍。


  不是的……


  她只是問問……


  他做什麼這麼生氣?


  她只在乎他,在乎他這個人,根本不在意他的容貌。


  沒有見過他的容貌,甚至知道他容顏盡毀,她還不是愛到骨髓里?


  千言萬語,滑到嘴邊,終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感覺到自己喉嚨生疼,眼眶生澀,慢慢轉過頭。


  他冷笑,問他這句話,便知她已經認出自己。


  怪不得沒有拒絕他的的親近,當真以為她是個隨意的人,原來早已認出他。


  他倒是小瞧了這個女人,冷宮那次他也是易容,這次亦然,她倒還能認出他。


  馬早在他們痴痴纏綿的時候放緩步伐,清風吹散曖昧的氣息。


  眸光一厲,他雙腿一蹬,馬又迅速飛奔起來。


  誰都沒有說話,耳畔風聲凌厲,四目樹影婆娑,她沒有開口問他,究竟要帶她去哪裡。


  林子綿長,道路橫穿其間,似乎望不到盡頭。


  他突然勒住韁繩,腰間的手驟然緊縮,她感覺到他呼吸加重。


  沙沙清響的樹葉聲,馬兒開始轉圈,四周都是參天大樹,天上一圓盤青藍天,陽光直直照下。


  寒光閃耀,起初以為是光線,后想想覺得不對勁,那是劍光。


  心下一凜,她抓上環在腰間的大手,男人會意,反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捏。


  沒有任何語言,她卻信他。


  空氣中,有什麼破空而來,她駭然瞪大雙眼。


  樹葉……


  一大片樹葉,如同凌厲的刀,飛旋撲面而來。


  弦歌腦中嗡嗡作響,忘記了反應,身體卻本能地挺直,使勁掙開男人的鉗制。


  她愛慘了這個男人,寧願自己死,,她也捨不得他死。


  男人心神全落在前方,環著她的手早鬆鬆垮垮,沒料到她突然有此舉動,驚愕之餘,身子被她推下馬背。


  「沐弦歌……」


  雲氣氤氳,她痴痴笑了,耳邊傳來他驚恐怒吼的聲音,低沉暗啞。


  她看到他狹長的鳳眸里,紅血狠戾,痛苦錯愕繾綣繚繞。


  沒有疼痛,身子一輕,落入了一個顫抖的懷抱,耳邊是混亂的心跳聲。


  她眉睫顫顫,眼前白裳衣袂飄飄,熟悉的氣息裹住周身,略略抬頭,男人痛恨的眉目狠狠攫住她。


  那一眼,冰火交雜,似千年不化的寒冰,又似地獄煉火,她卻燦爛了眉眼。


  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頓變,一雙眸子上下逡巡男人,發覺他沒有受傷,方才鬆氣。


  稍稍偏頭,身子還在空中,盤旋而上,男人一手擁緊女人,一手揮退暗器。


  暗器調頭飛往來處,氣勢洶洶,林子里的黑衣人避之不及,紛紛倒下。


  身子一旋,男人攜女子落在地上,樹蔭蔽日,女子髮髻凌亂,青絲縷縷散落臉龐。


  林子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夾雜痛苦的悶哼聲,男人統統不顧,一雙蘊含怒火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懷裡的女子身上。


  偏偏女子杳然不知,眉目落在林子里,那些人痛苦地掙倒在地,她眼中劃過快意。


  她恨他們,他險些就死在這些人手裡,她怎能不恨!


  「沐弦歌……」男人怒火無處可發,偏偏她一副無辜純良的樣子,一把扯開她的手,攫住她小巧的下頜,逼迫她望緊自己沉怒的眼裡。


  他的手還在顫抖,一想到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敢推開他,自己去擋暗器,他就恨不得狠狠懲罰她。


  掠奪她,弄哭她,讓她再不敢忤逆他。


  「怎麼了?」弦歌身子輕輕顫抖,倒不是他弄疼她,而是他眉峰凌厲,面龐扭曲,恨不得撕爛她的表情,實在駭人。


  還敢問他怎麼了?

  這個女人難道沒有一點自覺嗎?


  修離墨怒極反笑,恐自己控制不住怒火傷害到她,將她狠狠推離懷中。


  他力道之大,弦歌往後踉蹌幾步,才穩住腳跟,莫名其妙看著他。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大地晃動,她看到凌厲的掌風自身側疾馳而過,男人冷漠地拂下袖子。


  她咽了咽口水,徐徐轉身,一棵大樹倒在地上,零碎的落葉紛紛揚揚。


  弦歌一驚,知道這個男人生氣了,拿那棵大樹出氣,可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呀。


  「你……」她心有餘悸,快步走回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衣袍。


  「哈哈哈……」數十個黑衣人站在前方,手持刀劍,為首之人發出一連串長笑,打斷弦歌的話。


  弦歌擰緊眉眼,修離墨不悅地轉眸睨向他們,嘴角隱隱約約勾起一抹不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呀。閣下甘願拚死也護住一個女人,死到臨頭還打情罵俏,真是令人感動。」


  那人冷笑,字字珠璣,引得弦歌狠狠蹙起眉眼。


  他眼瞎了嗎?

  哪裡看到他們打情罵俏了,明明是這個男人亂髮瘋好么?


  「不過,鄙人奉勸閣下一句,天下女人眾多,這個女人卻不合適,閣下還是少管閑事為妙。」黑衣首領對著修離墨狂妄開口。


  心裡卻是複雜難懂,這個女人何時身邊多了一個武功如此超群的男人。


  這下有些棘手了。


  主子下死令,對這個女人殺無赦。


  哪裡料到這個女人身邊的男人如此厲害,不僅避過飛葉陣,一出手就斬殺他們數個兄弟。


  最讓他震驚的是,他一揮衣袖,身後那個大樹就應聲而倒,如此霸道的功力,怕是他們這麼多人都及不上。


  所以,他想嚇退這個男人。


  他們的目標,只是這個女人而已。


  但凡聰明的男人,應該懂得知難而退,他們武功雖不及他,但是勝在人數眾多,而他還要拖著一個女人。


  「呵……」修離墨輕笑,攬過女人纖細的腰身,低頭耳語,「抓緊了,這次若是再敢放手。」


  他威脅地看著她,眸子深沉冷冽,語氣殘冷,「本王必定斬斷你的雙手,讓你一輩子也無法……」


  他沒有再說下去,頓了頓,她聽見他說,「放心,我不會放手的。」


  弦歌愣愣點頭,有點受不了他惑人的氣息,身子輕顫,又見他從腰間扯出一把軟劍。


  她驀地瞪大眼睛,方才跟他貼得那麼近,竟然不知道他身上帶劍。


  黑衣人見此,冷笑下令,所有人提劍飛身而來。


  出動如此眾多高手,他們也真是瞧得起她。


  弦歌心下一冷,越發肯定那人有權有勢,且地位不低,也是,能在、而且敢在皇陵動手腳的人,又怎是平庸之輩。


  不知怎的,她突然心臟緊縮,愕然地抬頭看眼前的男人。


  是他么?

  一顆心慌亂至極點,她也不想懷疑他。


  可是無視禮法、不把帝王放在眼裡,這世間,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由他一人。


  對了,那一夜,他說去皇陵是有所圖,而且是他使計算計帝王,帝王才派他監督皇陵修繕事宜。


  事後,帝王又讓她監督這個男人,做什麼監督,她一直想不通,現在,似乎這一切都有了眉目。


  經她如此分析,她越發懷疑這個男人。


  想想又覺得不對勁,既然想殺她,他一路有的是機會,何苦費盡心思設局?


  而且他剛剛救了自己,還跟自己面對敵人。


  她心裡暗暗為他辯駁,可是卻有一個聲音在久久盤旋腦中:他心思深沉,做事必定思慮全局,難保她也被算計其中。


  感覺她身子顫慄不止,以為她在害怕,男人緊了緊腰間的手,垂眸,卻撞見她質疑、失望的眼神。


  他蹙眉,心裡一怔。


  這是作何?


  容不得他思索,掌風已經迎面而來,他攜著她飛身而起。


  刀劍撞擊的聲音,鮮紅的血液噴濺在落葉鋪展的地上,飛旋、側身、抽刺,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弦歌倦極,她努力說服自己不去想,可是看到那些屍體一具具堆砌到地上,身邊的男人眼裡閃耀著嗜殺的瘋狂。


  他似乎很享受殺戮的過程,她從來都知道他很殘忍,對敵人,她沒有憐憫之心。


  可是,他會濫殺無辜嗎?


  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他嗜殺成性,為了權勢地位好壞不分,她又該如何自處?


  那末,對她呢?


  如果他發現自己背叛了他,他會如何處罰她?

  她不敢想,怕自己會承受不住強烈的窒息感。


  「噗」


  劍刺入血肉的聲音格外清晰。


  她感覺到他身子一僵,然後直直朝地上墜落,清風簌簌,天隱沒,他的容顏對上她驚愕的眉眼。


  哪怕落地,他還想著不讓她受傷,身子迅速翻轉,將她面朝自己,自己背對大地。


  「修離墨……」她臉無血色,嘴張張合合,喉間卻是疼得利刀刮過,她急得眼淚簌簌撲在他衣上,一遍一遍呢喃他的名字,卻是死死發不出聲音。


  她恨極,死死捏著喉嚨,眸子一片血紅,終於嘶吼出聲,那一聲凄厲慘楚,響徹雲霄。


  「修離墨……」


  她恨透了自己。


  怎麼能夠懷疑他?

  這樣的他,怎會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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