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nd
第七十五章
糕點剛做好, 還沒來得及上鍋。
嘭的一聲巨響,禁閉的門板被踹的四分五裂。
煙霧繚繞的廚房中原本布滿了甜的辣的苦的氣味, 這一刻卻湧入了無比濃重的血腥氣。
眾人錯愕的抬起頭。
一道高挑而壯碩的身影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身著一襲黑袍, 胸口繡豹,那隻豹子沾了血汙,更顯出猙獰。
同樣衣著的男子從他背後魚貫而入。
他們的動作迅猛, 訓練有素。
有人被這群黑麵大漢嚇得尖叫了起來,場麵一片混亂。
站在蒸籠前的女人手忙腳亂的放下手裏的盤子,沾著粉屑的手下意識往袖子裏伸。
她還未觸碰到袖子裏的粉包,便被一把擰住了腕子, 動彈不得。
“啊——大爺,您這是幹什麽?”
張瓊秀黑沉的目光盯在女人臉上, 冷聲道:“鬼鬼祟祟的, 你往袖子裏掏什麽呢?”
女人被擰住腕子,掐著一把嗓子,將嘴裏的話念得婉轉動聽, “冤枉啊, 這可太冤枉了。冤枉死奴家了。這袖子裏哪有什麽東西。”
張瓊秀掐著女人的腕子, 側過頭眼神示意旁邊的人上前給女人搜身。
女人扭過脖子給張瓊秀拋了個媚眼, “大爺, 幹嘛讓別人來搜, 不如你親自來搜一搜嘛。”
另一個廚娘笑著呸了一聲,“一把年紀了,好不要臉。什麽時候了,還想占人家軍爺的便宜?”
廚房裏的人都一個個被按在了牆上, 有哭的, 有喊得, 有破口大罵的,有掙紮著要撒潑的,更難得是還有如女人這般跟禁軍調笑的。
李無敵手中亮出令牌,麵無表情的掃過房間內的諸女,高聲說道:“禁軍辦案,平北王妃今日在教坊中毒,凶手就藏在你們之中,爾等若是拒不配合,視作同黨就地誅殺。”
事實上查案從來都不是禁軍的職責,今日不過是事急從權,來不及上報大理寺和刑部。
他們的頂頭上司平北王憂心王妃的安危,直接帶著人殺了過來。
廚房內的聲音安靜得的落針可聞,片刻後,才有人顫著聲音說道:“軍爺,我一定配合,我絕對沒有毒害王妃!”
“好凶哦,查就查唄。大爺幹什麽這麽凶呀。”
“就是,我們那裏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毒害王妃哦。怕不是搞錯了吧?”
張瓊秀接過話,“有沒有毒害王妃,我們自會調查清楚。大家放心,在查清真相之後,我們一定會還大家一個清白。”
這下由禁軍挨個搜身,沒有人敢動,也沒有人再抵抗。
張瓊秀掃了一眼從女人袖子裏搜出來的紙包,手上稍微用了力,擰的女人哎呦哎呦的叫痛。
“說!這是什麽?”
女人的聲音微顫,“知道大人你手勁大,可也別在我們這些弱女子身上使呀,奴家的腕子都要被擰斷了。”
張瓊秀,“你倒是好一塊滾刀肉,臉皮厚是吧?誰跟你在這裏嘻嘻哈哈的,我問你這是什麽!”
說到最後張瓊秀突然提高的,充滿憤怒與威嚇的聲音嚇得周圍人都變了臉色。
他的脾氣在禁軍中一向算是好的,但一想到今日的經曆,即便是活菩薩怕是也要有火氣了。
女人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輕巧的翻了個白眼,“哎呀,這不就是一包幹果粉嗎?做糕點用的。不信你嚐嚐看好了。”
她家主子最高明之處就在這裏。
那壺茶就算再怎麽查也是查不出任何毒物的,這廚房裏也沒有絲毫毒物的殘留。
即便平北王反應夠快,在她們脫身之前抓住了她們,將這座廚房挖地三尺也絕對找不出他想要的什麽毒物和手腳。
她們會全身而退,自然沒什麽好怕的。
另一邊也有人從一個廚娘身上搜出了相似的紙包。
“我們一起買的幹果粉,有什麽好奇怪的。如果見到粉末就覺得奇怪,這廚房裏多的是鹽粉,花椒粉,調料粉。坊中娘子的屋子裏還有一罐一罐的香粉,大人查的過來嗎?”
“這不過就是一包幹果粉罷了,一嚐便知道。”女人側眸莞爾一笑,“怎麽,大人不敢嚐嗎?”
張瓊秀皺眉,不待他開口,女人又道:“若是大人不敢,隻要大人鬆開我,我可以嚐給大人看。絕對無毒。”
張瓊秀冷笑一聲,“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想要畏罪自盡?”
另一個被搜出紙包的中年女人突然語出驚人,“毒不是我們下的,但我知道是誰做的。”
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了她。
那中年女人頂著眾人的目光,大聲說道:“自從肅王的同黨進了教坊司,她們便日日咒罵平北王。你們可以去問,大家都聽見了。她們一定是嫉妒平北王妃,才下了毒!”
李無敵的目光掃過兩個女人,將紙包收入懷中,“廚房裏所有人都綁好,你們把人看住了。”
囑咐完這一句,他轉身離開了廚房。
女人還在他身後喊道:“就是肅王的同黨幹的。大人,你可一定不能放過她們!”
整座教坊都被禁軍封住,坊內所有姑娘都被控製住。
他走上樓梯,沿著樓梯來到了閣樓。
守在門口的吳峰對他點了下頭,李無敵推門而入。
宋暮坐在軟榻上,南歡靠在他的身前。
金粉一般的陽光灑在房間裏,李無敵觸及王妃的麵容,盡管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仍是一驚。
王妃的麵容,任何人隻要見過一次都不會忘記。
可現在她的臉上身上都爬滿了紅疹,而且整張臉都腫了起來,不隻是臉,連脖子都好像腫脹的不正常。
就連他這樣的人,看了都覺得心中難受。
宋暮說,“別怕,我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他低頭輕吻著她的發頂,聲音很輕,語氣是李無敵從未聽過的溫柔。
這似乎是一個不容許他人打擾的時刻。
李無敵從來不通人情的腦子,難得通了一次人情,將口中的話咽下。
胡之行半蹲在軟榻前為南歡診脈,診完脈,他又起身掀了南歡的眼皮,翻看她的眼瞼,口中說道:“王妃可以張一下口嗎?”
南歡費力的張開嘴,胡之行小心翼翼的彎下身看了看。
宋靈忍不住問道:“怎麽樣?是什麽毒?能不能解?”
胡之行斟酌著說道:“這般情狀倒不像是毒。敢問王妃今日是吃了什麽東西嗎?還是碰到了什麽?”
宋靈在一旁搶著開口,“是茶水。隻喝了一口茶水就這樣了。”
她一麵說著一麵轉身去拿了那杯隻喝了一口的茶水遞給胡之行。
胡之行接過茶水,低頭嗅聞,又拿出銀針試毒。
銀針從茶水中拔出,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宋暮暗沉的目光落在那根銀針上,冰冷的審視了片刻,抬眸又看向胡之行。
宋靈搶著開口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胡之行用銀針挑了一點茶水入口在舌尖嚐了嚐,又將銀針上的水跡在衣服上擦拭幹淨。
誰都沒有料到他有這樣的動作。
宋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胡之行的麵色如舊,並沒有絲毫毒發的跡象。
“如諸位所見,這杯茶水並沒有毒,隻是一杯紅茶。”
胡之行咂摸著舌頭,拱手向南歡問道,“敢問王妃以往喝過紅茶嗎?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嗎?”
宋靈驚訝的說道:“沒有毒?那這是怎麽回事?你會不會搞錯了?”
這杯茶沒有毒,一個在南歡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答案。
她原本就想過這個問題,如果這杯茶中有劇毒,宋靈與她同坐一桌。下毒之人要怎麽確保這茶水隻毒她,而不是先一步毒死宋靈?
這杯茶根本沒有毒,一個多麽不可思議的答案。
南歡用力的咳嗽了幾下,努力喘息著,竭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使自己以一種平緩的語氣說道:“我以往有喝過紅茶,沒,沒有這樣的反應。既然不是毒,大夫,你認為我現在這種狀況是什麽病呢?還是說這茶中有什麽與我本身疾病相衝的東西?”
“算不上是病。有一句話,汝之蜜糖彼之□□。此症若我所料不錯,便是如此。我在北州行醫便遇到一個小兒。他平日裏很健康。但隻要一碰到香油,便會喉頭腫脹,喘不上氣,身上起紅疹。跟王妃現在的情態相仿。”
胡之行眼底有幾分不忍的看了一眼南歡,說的隱晦,“一般有這種病症的孩子隻要有一次因為遇到這種症狀,父母便會牢牢將引起他病症的東西記住,排除在日常生活之外。這小兒由我治好後,平常生活都與常人無異,再未產生過這樣的症狀。兩年後再見他,他已經忘了我,也忘了自己曾生過病,甚至連自己不能碰香油都不知道。”
他看出南歡根本不清楚自己還有這樣一種病症在身。
一個患者本人都不知道,旁人卻知道的弱點意味著什麽?
意味那人比南歡自己都要更了解她,這種了解程度,非至親不可。
三人將這話聽在耳中,反應各有不同。
南歡對於南袤的心狠已經有所了解,對這件事是何人所為也隱隱有所猜測。
可真正驗證猜測,知曉南袤會厭憎她到親自出手想除掉她,這份狠辣無情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過也就是一點出乎意料罷了。
她的反應平淡,“此症可解嗎?”
眼下她的身體才是第一位,解決了眼前的困境,她會百倍千倍的回敬給南袤。
宋暮低眸看著她,眼底情緒愈發複雜。
宋靈迷惑道:“你是說這茶水中有香油?為什麽碰到一點香油就會這樣?”
胡之行,“人體精妙無比,解釋起來太複雜了。引發這種症狀的東西因人而異,不隻是香油,可能是任何一種尋常之物。我想既然王妃以往喝紅茶都無事,大抵這茶中另外還有什麽東西吧。”
他側過身對宋暮說道:“勞煩殿下讓人拿來幾個白瓷碗,我對這茶湯細細查驗一番,找出因由。隻有找出因由才能對症下藥。”
李無敵上前一步,他從懷中掏出兩個紙包,“我在廚房從兩個十分可疑的廚娘身上搜到了這個,胡大夫,你看看。她們說是幹果粉,我們覺得實在可疑。”
胡之行接過紙包,他嗅了嗅,“的確是一種幹果的粉,並非毒物。這個香味十分醇厚。但我一時也分不出究竟是什麽幹果。或許這一點還是要請經驗老到的幹果商人來才能分辨。”
宋暮從懷中掏出令牌扔給李無敵,“不用請幹果商人了。傳我手令,現在立刻去白馬公府,將白馬公與柳夫人請來。我想他們會比幹果商人更清楚這是什麽東西。”
他的聲音很冷,泄露出些許不同往常的殺氣。
南歡輕輕拉住宋暮,“此番一去,白馬公定會避而不見。殿下不可莽撞。再等一等,等審出眉目……”
她想說再等一等,讓胡之行查驗茶水,他們這邊再審一審教坊中人,總要找出證據才好拿人。
眼下直接派人去白馬公府請人。南袤敢做這樣的事情,就一定想好了說辭。
宋靈急得跺腳,“這要等到何時去?一查查個沒完了。”
宋暮臉色陰沉,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李無敵,打斷南歡冷聲道:“若是門房敢說些什麽主人不在府中的說辭,便是綁也要將人給綁來。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人!”
南歡的眼眶微紅,嗓音低啞的說道:“今殿下此舉必傷聲譽,萬一他日禦史以此與聖人言殿下不賢該如何是好?”
肅王被擒拿回京,似乎已經表明了聖人的態度。
但她心中清楚,案子還沒到結案的時候,一切就尚未塵埃落定。這種緊要關頭宋暮更應該收斂鋒芒,不要招惹是非。
宋暮話音微頓,深吸一口氣,克製著情緒,眉眼中卻仍舊顯出幾分桀驁難馴的戾氣,“那便讓他們諫,讓他們說。我的妻子性命危急,難道最後想見一麵父母不是天理人情嗎?”
他英俊的眉眼有些微扭曲,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若是今日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做的事情怕是不止什麽不賢了。我要他們賠命不可。”
宋靈直到此時方才想通了前後,麵色大變。
她本不是愚笨之人,隻是自幼喪母,最受父親寵愛,根本不會將事情往這種方麵想。
作為同樣備受寵愛的小女兒,她想不到有親生父親會心狠手辣到這般地步。
但能夠設下這連環計的手段,又這般了解南歡的,除了南府還有誰呢?
她氣得攥緊了拳頭,“別說老七你饒不了他們,我也饒不了他們!”
李無敵手握令牌,彎腰向宋暮一禮,轉身離開了房間。
·
另一邊張瓊秀讓人看住廚房中的其他人,將自己一開始就盯上的女人拎到了另一間房單獨審。
張瓊秀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
他就覺得她跟廚房中其他人並不一樣。
教坊到處都是女人,就連廚房裏幹活的也一樣都是女人。
這些女人大多已經不再年輕,一個個體型都很結實。
在日日操勞下,性格變得粗悍是正常的,手上有繭子是正常的。在教坊這樣的環境中,舉止輕浮也是正常的。
可不正常的是在他們進出入廚房時,她流露出的反應,她反應的速度比其他人快太多了,而之後越是舉止輕浮就越像是做賊心虛。
·
這邊南袤正準備帶著柳夫人出門。
柳夫人有幾分驚訝,“去寺廟上香?”
早年剛生下南歡那年,他們是常常去京城周圍的寺廟拜訪的。
後來即便南歡的身體好了,他們一家人也時常去寺廟上香,算是還願。
南歡回到他們膝下,一家人去寺廟去的就更勤了。
畢竟她出生時那般孱弱,南府乃至外界都知道她能活下來依托的是高僧指點,算是一出生就跟佛家結了緣。
但這幾年除了一些特殊的節日,他們夫妻年紀大了,腿腳沒有年輕時那般靈便,爬山去燒香這樣的事做起來太過於勞累。
而且踏足那些地方,總會又惹出傷心事,想起那個離家的女兒。
這幾年柳夫人僅有的幾次踏入寺廟都是收到他人的邀請。
南袤之前也沒有提起,今日突然說要離京去寺廟上香,這讓柳夫人既驚訝又奇怪。
南袤說,“對。就是去上香。我想去見一見當年妙空寺那位高僧。”
柳夫人狠狠吃了一驚。
這妙空寺的高僧便是當年給他們指點了要將南歡送到魏家去教養幾年的僧人。
也就是在妙空寺住了一段時間,南歡的身體才慢慢好了。
她凝神去瞧著南袤的麵色,心下湧起驚濤駭浪。
事出反常必有妖,同床共枕數十載,柳夫人怎會不知南袤是什麽人。
直覺告訴她,恐怕發生了什麽極為糟糕的大事。
她的心髒好像被人捏著,沉沉的往下墜。
南袤說,“你快點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走。要不然趕不及了。”
“隻有我們去嗎?”她強撐著笑了笑,“要不要帶上小姐?”
南袤聽到小姐這兩個字,他唇角微微翹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很快又將那點笑壓了下去。
他伸手攬住柳夫人的肩膀,慢慢的說道:“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柳夫人對他太了解了,他的所有表情被她看在眼中,他故作溫柔的話語落入耳中,聽著卻更像是‘放心,以後不會有機會了’。
一定發生了什麽,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能開口問,隻能順從。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可她早已經習慣。
南袤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他攬著她向外走。
柳夫人跟隨著他的腳步向前邁步,隻是這一次腳步分外沉重。
他們剛走到門口,便聽見外間傳來嘈雜喧囂的聲音,一個仆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有歹人闖進來了呀!”
南袤在他身後看見了他口中的歹人,他麵色一沉。
李無敵擦去臉上的血跡,漠然抬眼,“你跟我走,還是我綁你走?”
·
南袤與柳夫人被一行禁軍押著,送到了宋暮與南歡的麵前。
胡之行還在捧著茶碗,對著茶水急得滿頭大汗,沒能分析出這茶水中到底加了什麽。
柳夫人看到歪倒在宋暮懷中,麵上紅腫,呼吸都困難的南歡,腳步一頓。整個人好像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一時頭昏腦漲。
她顫抖著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南袤。
南袤卻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他麵色不虞,即使在這般狀態下仍不失作為白馬公的氣度與從容。
他對南歡視若無睹,反倒質問道:“臣比殿下年長,南氏曆古承受皇恩。殿下今日何以此辱臣?”
南歡氣息奄奄的睜開眼睛,受限於紅腫的眼皮,她的眼睛隻能睜開一半,透過模糊的視野去看著到來的兩個人。
她蜷縮在宋暮的胸前,喉嚨已經紅腫灼痛到無法發出聲音,苟延殘喘著發出奇怪的,類似野獸一樣的喘息聲音。
宋靈一直壓著火氣,這時卻是再也壓不住了,抬手就將花瓶砸向了南袤。
花瓶的碎片四濺,南袤躲閃的還算及時,沒有被花瓶砸中,卻是被潑了一頭一臉的水,肩頭還掛上了幾支殘花。
這下是全無白馬公的體麵了。
南袤拭了一把臉上的水,氣得臉色鐵青。
宋靈指著他的臉,怒聲說道:“你敢說今天的事情跟你半點牽扯都沒有?”
南袤鐵青著一張臉,目光落在南歡臉上,陰沉一笑,“什麽事情?平北王勞動禁軍闖進臣的府中,臣真不知道何處又招惹了二位殿下這般不滿。臣是犯了什麽大罪要被這般羞辱?公主這樣說話可有證據?”
宋暮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越發艱難,初時還能夠言語,此時連言語都無法了。
他收緊了摟著她的手臂,心如刀絞。
他抬眸看著南袤,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殺了他的念頭,開口卻是,“嶽丈,事急從權,今日對您多有冒犯。小婿改日親自上門賠罪。”
這話相比較宋靈的毫不客氣,可以說是十分卑微了。
南袤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南歡,鐵青的臉色逐漸好轉,“王妃既早已言明與我白馬公沒有幹係。這聲嶽丈,臣不敢當。”
宋靈攥緊了拳頭,“你這老匹夫!”
宋暮小心翼翼的放下懷中的人。
他起身走向南袤,一步步向他逼近。
南袤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但他沒有動,仍舊站在原地。
宋暮走到他的麵前,向他拱手行禮,“現在三姑娘情況您親眼所見,她生了急症,二老可知道她有什麽不能吃不能沾的東西?”
南袤臉上的所有情緒都沉了下去,他沒有表露出喜悅,也不見得驚慌。
他隻是平靜而漠然的給出回答,“臣不聞也。”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在我還肯跟您好好說話的時候,希望您能夠抓住機會。”
宋暮行禮的手垂下去,他平視南袤,眼神凶狠而冰冷,“我最後問一遍,南歡有什麽不能吃的東西?”
南袤平靜的麵對著宋暮,“臣不曾聞也。”
柳夫人上前一步想要開口,卻被南袤冷冷的瞥了一眼。
她不由自主的將湧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嘭——
南歡從很多人的口中聽說過宋暮的強悍,但這幾年來她是第一次見到他動手。
他的身影和記憶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隻是此刻更為高大,出手也更加狠辣。
他的拳很快,也極其重。
每一拳都是拳拳到肉,打的鮮血四濺。
南歡怔怔的看著眼前混亂,血腥的畫麵。
柳夫人尖叫了一聲,她撲上去想要攔宋暮,“你不能這樣打人,你這樣會被聖人知道的!”
宋靈擋在柳夫人麵前,柳夫人怎麽都無法掙脫她的控製,隻能聲嘶力竭的哭泣,威脅,“禦史一定會告發你。縱然是皇子也不能在天子腳下這樣行凶。”
這對兄妹配合默契,一個打人,另一個攔人。
宋靈還要往柳夫人心窩子裏插刀子,“父皇知道就知道吧。等父皇回來,我第一個去領罪認罰。反正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宋暮和本宮打過的王公貴族有多少。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我們倆是渾人,可我們倆現在這不還好好的嗎?”
她從鼻腔裏冷笑了一聲,“頂多被禁足一年,大不了給你們白馬公府賠個棺材錢罷了。”
柳夫人哭的滿臉都是眼淚,“我說!他不說我說,別打了。我知道怎麽回事。是海鬆子。”
畫麵好像按下了暫停鍵,宋暮鬆開手裏的人,從懷中抽出一方帕子慢條斯理的一根一根擦拭著手指上沾到的血跡。
“胡大夫,這藥現在你能配出來嗎?”
南袤頹然的倒在地上,已經被打的看不出原本的麵容。
他幾乎條理清晰算好了一切,卻沒料到這位聖人幼子的性子會這般張狂無忌。
講不通道理,便開始用拳頭,簡直是徹頭徹尾的武夫之舉。
可就是這樣的武夫之舉,卻破了他所有的籌算。
胡之行忙不迭道:“可以可以。我現在就配。”
·
南歡喝下藥,喉頭的紅腫慢慢消退。
過了兩日,身上的紅疹方才全都退了下去。
她休養的這段日子裏不見外人。
京城中卻不知道從哪裏傳出消息,說肅王的郡主機緣巧合遇見昔日的情敵,見南氏女如今貴為王妃飛黃騰達,自己卻淪落風塵,頓時心生歹意,將人給毒害了。
這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教坊閉門謝客,姑娘們整日在一處,惶惶不可終日,竟也聽信謠言對宋芸側目而視,指指點點。
宋芸原本性子就是有幾分驕傲的,本來遭受丈夫的背棄已經是她生平最大的打擊,沒想到緊接著而來的就是家中遭逢如此大變。
以往那些圍繞著她的讚美,敬慕,迎合,轉瞬之間全變成了冷眼與欺淩,嘲笑。
她是在回京的路上才從嘲笑她的人口中得知原來她嫁的丈夫並不是什麽寒門,而是四姓魏氏的貴公子。
他也不叫顧安,而叫魏玉。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欺騙,魏玉騙她,他的身份籍貫生平過往全都是假的,就連她的父兄也在騙她。
他們一起合起夥的騙她,所有人都對魏玉的身份心知肚明,隻有她一個人傻傻的以為自己的夫君是寒門,還體恤他的不易。
也是從旁人口中,她才知道原來如今那位平北王妃,她的小叔母曾跟魏玉有那麽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
自此,她才算明白為什麽魏玉會拋下她回京城,為什麽他會一夜之間態度大變,為什麽望月山上他見到那位姑娘時那樣奇怪。
一切她從前想不明白的,此刻才算找到了答案。
她心中不是沒有惶然淒苦,卻也不願與人言,更不願在人前哭,讓旁人看了笑話。
這一路走過來,她眼淚好像早都流幹了。
見到南歡的時候,她慌張,畏懼,躲避都來不及,怕對方記恨自己,會來找她的麻煩。
她怎麽可能有膽量會主動給王妃下毒?
聽到這種謠言,宋芸想要分辨,卻又不知該如何分辨,生怕越說越錯,更怕一句話不當傳進有心人的耳朵裏又加一條罪名。
她便索性閉口不言,隻一個人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盡量不去見其他人。
沒想到她這般反應,倒是更加做實了其他人的懷疑,被視作做賊心虛。
她變得愈發惶惶不可終日,生怕那位小叔母真的出了三長兩短會被算在她的頭上。
宋芸一直很怕痛,即便到這種境地,她也想活下去。
可是她卻控製不住的開始想要一個了斷。
或許比起被壓到菜市口,在萬人矚目下人頭落地,曝屍荒野。
自己了斷還沒那麽痛?
就在她決定將想法付諸行動的那天早上,傳來了聖人回京的消息,緊接著一位特使敲開了教坊緊閉已久的大門,送來了一道聖旨。
‘今聖人立太子,大赦天下,教坊司內的眾女除肅王同黨女眷,得大赦皆可自行離去。肅王同黨女眷皆充入掖庭’。
宋芸聽清聖旨,一時之間悲喜交加,激動得暈了過去。
跟隨聖人回京的諸衛得以放歸,回家探望一二。
南筱卸去一身盔甲,剛踏出宮門,便被等在宮門前的大理寺卿攔住,“中郎將。你牽涉謀害太子妃一案,跟我們走一趟大理寺吧。”
同樣的場景出現在不同的地方。
三樁大案,一是肅王的謀逆案,牽涉眾多,魏氏族人坐罪者十之八九。二是謀害太子妃一案,白馬公府被擄去公爵,南氏族人惶惶不可終日。
三是文州水患,文州牧柳兆略買人口,巧立名目私加稅賦,貪贓枉法,縱族人為禍鄉裏,文州百姓深以為苦,卻苦於牽涉之多,一時無法查清。
這三樁大案直到半年後,聖人患疾,太子監國,越恒出使金庭而歸,捉回要犯魏振。白馬公對罪行供認不諱,柳齊盛自文州回返,呈上柳兆以及同黨的罪證,方才算是塵埃落定。
四姓自此折損有三,一時世人引為奸妄,不複從前尊崇。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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