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南歡坐在窗欞下, 正在跟幾個侍女交談。
這院中的侍女都是全安或者說宋暮特意挑的人,她身體不太好, 這些天總是在休息, 自己院中的人都沒有仔細認過。
現在也是時候把院中,府中的人也都認一認了。
她想要做點事,無論做什麽都需要人手, 需要了解並熟悉自己所能接觸到的一切助力。
別的不說,蘇王妃上門送禮對她的飲食偏好都一清二楚。
以前就算了,以後她至少得確保有關於自身的消息不會被隨便泄露出去,不會一點小動作就暴露的人盡皆知。
正聊著, 院子裏傳來動靜。
南歡聽到腳步聲起身,“靜秋, 快去把門打開, 瞧瞧是不是王爺回來了。”
半闔的木門被從外推開,陽光灑落在桌台上。
金燦燦的陽光下,南歡望著來人的麵目一怔, 表情全都僵在臉上, 眼睛卻立時紅了。
王鳳珠的目光上下將南歡打量了一遍, 瞧著她麵上有血色, 身量不似從前那般枯瘦, 這才鬆了口氣, 麵上綻開一個笑容,“小姐。”
全安跟在後麵想往裏走,卻被宋暮伸手攔下。
南歡回過神來,激動的幾步上前, 抱住了王鳳珠的腰身, 頭埋在她的肩頭哽咽道:“奶娘, 你總算回來了。我好想你。你怎麽就舍下我一個人走了?你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她在南府受了多少委屈,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奶娘了。
她一想到這些,哭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說來也是奇怪,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沒覺得如何,見到王鳳珠卻委屈的抑製不住,好像又變回了個小孩子,隻想躲在大人懷裏撒嬌。
王鳳珠的身上沒什麽香味,隻有熟悉的淡淡煙火味,南歡感覺自己的後背和發頂被人輕輕的撫摸著,激動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奶娘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小姐如今嫁了人,是大姑娘了。總哭鼻子可怎麽是好呢?好了好了,莫哭啦,莫哭啦。奶娘回來了。以後再不走了。”
宋暮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二人,唇角微勾。
南歡抬起頭,仰著臉對王鳳珠笑,“都是奶娘的不對。奶娘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這麽久才惹了我哭。”
這話實在是太不講道理,怕也隻有對奶娘才敢這般不講道理了。
王鳳珠心疼的替她擦眼淚,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對。”
她輕輕拍了拍南歡的肩膀,眼神忍不住往一旁的宋暮身上瞥了一眼,“今日是王爺一路送我來的。小姐,別光顧著哭了。”
她給南歡使了個眼色,“快去跟王爺說說話吧。”
南歡對上宋暮的目光,她慢慢覺出一點不好意思,“多謝殿下替我找回奶娘。殿下快進來吧。我都等候多時了。”
她想著等宋暮回來問一問他肅王的事情,沒想到卻等回了奶娘。
雖然她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跟奶娘說,但總歸以後的日子還長,什麽時候說都使得。
宋暮在哪裏找到的奶娘,奶娘這段時間究竟被南家安排去做什麽了,這最好還是私下問一問宋暮。
奶娘跟著她被趕出南府的時候,身籍給了她,她一早將奶娘放了籍,怕就是怕南府又想法子讓奶娘簽了賣身契。
全安將南歡麵對王鳳珠的情態都看在眼中,心下是很有幾分驚訝的。
自王妃入府以來,這些日子待人接物都很沉穩,麵上淡淡的,什麽時候都不動聲色。
不,與其說是沉穩,不動聲色,不如說這位是自始至終都對所有東西興趣缺缺,沒有什麽特別在乎的事物。
尋常女眷喜歡的錦衣華服,金銀首飾,乃至於精細美味的食物。
擱著這位,太後賞得上好的貢品錦緞,她瞧都沒瞧幾眼就擱進了庫房,好不容易說要裁一身衣物,卻是要給王爺裁。
至於首飾,她入府這麽多天,王爺花了心思奉上各樣的珍寶首飾擺著讓她挑,她都交由侍女來決定。
食物就更別提了,她身體不好,隻能吃些清淡的藥膳,而且日日都得一碗一碗的往下灌藥湯。
那些食物,他在旁邊看著都沒有食欲,至於那些藥,聞著都能感覺到舌根發苦。
偏偏王妃一日一日的這樣吃著,半點怨言都沒有,麵對那一碗碗的藥,喝下去連眉頭都不見得皺一下。
像是他們這樣沒根的人,就靠著揣摩主子的喜好過活。
全安在宮中見過不少妃子,卻從沒見過王妃這樣的主子。
倒不是說王妃是個難伺候的主子,她從來沒為難過下人,給什麽吃什麽,不管事不多事,相比較他跟過的那些主子,王妃簡直像是一尊漂亮的玉佛。
每日安安靜靜的臥在房中,隻要按時擦洗,擺上貢品就可以。
揣摩不出她的心思,更摸不出她究竟有什麽喜好。
旁的小娘子喜歡的,她不見得喜歡,物欲極低。
想要討這麽一位主子的好,可真是太難了。
他總聽那些個文人愛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人要是真活到這份上,連個悲喜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麽滋味呢?
他這還是第一次見王妃見到一個人這樣激動,喜形於色。
想來這個人一定對王妃十分重要。
他上前笑道:“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王妃找回了奶娘。您瞧瞧咱們府中這空著的幾個園子,這位王夫人住哪一個合適呢?”
王鳳珠忙道:“不敢稱夫人,小姐這院裏給我一間下人房便是了。哪裏還用得著什麽院子。”
南歡拉住王鳳珠的手,“這怎麽能行?”
她仰頭去看宋暮,“我覺得這院子旁邊空著的那間園子便不錯,殿下覺得呢?”
王鳳珠在一旁看著也有幾分緊張,她這幾年都辛苦習慣了,眼下進了王府,覺得能在這院子裏有一間下人房都很不錯。
其實心裏不願意因為自己讓南歡難辦,又習慣性的依從南歡的意願。
宋暮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垂眸望著南歡,表情稱得上很溫和,“此事由你決定便可。”
王鳳珠鬆了一口氣。
南歡麵上露出笑容,拉著王鳳珠還有些依依不舍,她再三叮囑,“奶娘。你先去休息。有什麽缺的,就跟我說。”
目送著王鳳珠離開,南歡在桌邊坐下。
宋暮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現下娘子心安否?”
她提起茶盞為宋暮倒了一杯茶,彎著眼角,笑盈盈的軟聲道:“殿下今天可是辛苦了。見到奶娘,我這裏心裏算是落了一顆大石頭。殿下在何處找到的奶娘?”
宋暮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在安州南家的一個田莊中找到的人,路途不算短。這般來回才費了些時日。”
南歡盡管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吃了一驚,“安州的田莊?可奶娘,我早都給奶娘放了籍。他們怎麽能讓她去田莊?讓她去田莊做什麽?”
宋暮,“你父親是個很看重規矩的人,王嬤嬤當初跟你一起離開南府,在他看來就是不守規矩。我在白馬公府與他談好,讓他將你接回南府。但王嬤嬤和你都不知道此事。
我的人問過王嬤嬤。當時你病得很重,南府的人登臨酒舍,說可以接你回南府,但她得離開你。她便依從了南府的意思,被送回了安州的莊子上幹苦活,算作是不守規矩的懲罰。”
南歡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我乳母是南府的家生子,世世代代為奴,祖上本就是安州人。但她出生在京城,在府中沒幹過什麽重活。如今乳母年紀也大了。多虧殿下辦事細致,若是將她留在莊子上,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南氏一族本就是起家於安州的豪族,南歡作為白馬公府的小姐,可太清楚自家的手段。
京城能聽得見天子的王令,到了鄉曲,王令都不如豪族的一句話好使。
田莊之中全是南氏的族人與家奴,以及各種依附的家族。
若是刻意在其中隱匿一兩個人,外來多少人都是找不到的。
她一度很悲觀,想此生恐怕都再難見到奶娘了。
在南府時她母親和侍女有意對於奶娘去向問題的回避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她知道南府有多重規矩,接納她這個被趕出門的女兒已經是很不可思議,怎麽可能還會接納願意跟著她離開南府的舊仆。
恐怕在她父母眼中,還會責怪是奶娘帶壞了她。
她沒想到宋暮竟能這麽快將王鳳珠找回來,隻是她心中還另有一種擔憂。
擔憂奶娘被送到田莊上,恐怕又是被強逼著,誘哄著簽下了賣身契。
南家不會那麽輕易的放人,奴仆就算逃走,隻要身契在手,他們多得是手段。
宋暮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擔憂,他開口道:“她的身契我已贖回令人消了。現在她是自由身。”
南歡聽見宋暮沉穩的聲音,才算是全然放下心來,她感覺自己身體好像都輕鬆了幾分,唇角上揚。
“多謝殿下。”
宋暮的目光在她麵上流連,心口一動,手指輕輕摩挲著掌心的瓷杯。
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至少在這一刻,她眼中的開心不是作假。
那雙眼睛果然還是笑起來時更好看一些。
“你我的關係,再說這種話就太見外了。聽說今天肅王妃來了府中?”
南歡說道:“確有此事,您那位嫂嫂上門瞧著話裏的意思是想讓我幫忙救魏玉。這樣拖下去不是事,總不能等到肅王回京,到時候魏玉要是咬死仍不肯開口,恐怕人是關不住的。”
宋暮的身體前傾,挑了一下眉梢,“哦?她讓你幫忙救魏玉?”
那雙漆黑的眸子緊緊的盯著她,眸光暗沉,語氣中有微妙的火煙味。
南歡察覺到他的不虞,她心下有幾分好笑。
她微笑著直視宋暮,“是。蘇王妃的意思,好像還以為我會對她的女婿餘情未了。殿下不會也跟短視的婦人一般,有這樣無稽又可笑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