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南歡並未接他的話, 隻道:“將這些箱子都放到偏房去吧,我這裏也堆不下。”
幾個人訓練有素的將箱子挨個落鎖, 又抬到偏房去。
婢女端著碗筷進來, 宋暮接過碗筷,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再添兩道肉菜來。”
這算起來, 還是他們成婚後頭一次共坐一桌用飯。
南歡的目光落在宋暮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和掌心都掛著一層粗繭, 指間執著一雙雕著喜字的紅木筷子。
她再看一眼碗上的並蒂蓮,心下有幾分說不出的別扭和不適應。
紅喜字, 不停送來的各色新婚禮物, 無處不在的並蒂蓮和鴛鴦圖樣都在提醒她已經嫁人。
她壓下心頭的思緒,重新捧起碗,喝了一口補湯。
宋暮觀察著她的氣色, “我聽說你這幾天一直沒有出門。等會兒吃完飯, 我陪你在府中轉轉如何?”
南歡垂著眼, 應道:“好。”
用完飯菜, 南歡跟著宋暮第一次離開了自己所居住的這個院落。
她本來有些猶豫, 自己跟宋暮同行可能會太累, 跟不上他的腳步,走到一半就氣力盡失。
但宋暮走路速度並不快,兩個人一道同行,沒有她想象中費力。
他興致勃勃的一樣一樣給她介紹院落與路旁栽種的植物, 南歡偶有應, 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而恭順的聽著。
一路上見到他們的仆從都遠遠退避開, 即便撞上了也低著頭不敢亂看。
這種態度稍微緩解了一些南歡剛成為王妃,在這個陌生王府的不安和不適應。
路過一座小亭,南歡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宋暮示意身後跟著的仆從都停下來,“走了這麽一路也累了,我們休息一會兒。”
南歡抽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再看一眼宋暮,見他額上連一點汗都沒有,氣息如常,便知道他說累了隻是看出她的疲憊。
宋暮對她微微一笑,“走吧。咱們去這亭中坐一會兒。”
南歡跟著他沿著池塘上的小橋,走進小亭,在石座上坐下休息。
亭子建在池塘的一角,周圍種著幾棵垂柳,一端連著小橋。
這方池塘很小,布置的卻漂亮,水麵在日光下如一泓美麗的綠寶石。
兩個人方才坐下,全安便快步走進來,“殿下,李泓求見。”
宋暮起身,“你現在這裏等一等我。我去去就來。”
南歡雙眼看著池塘水麵,頭也不抬便點頭道:“好。”
日光柔柔的照在臉上,下午的日頭已經過了最毒辣的時候。
人一走,她便忍不住趴在欄杆上。
曬了一會兒太陽,她有些昏昏欲睡起來,忍不住掩唇打了個哈欠。
不多時,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南歡以為宋暮去而複返,卻也懶得起身。
直到傳來一聲陌生的聲音,“王妃?”
南歡這才倚著欄杆直起身,回過頭來,有幾分不解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出現在視野中的少女形貌十分陌生,穿的也不像是府中的婢女。
南瀅看到南歡,原本遠遠看著還有幾分不確定,此時才算是確定平北王所娶的王妃真的是她的族姐南歡。
畢竟隻要見了這張臉一次,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南瀅從小就一直從幾位姐姐的口中聽到白馬公府那位南小姐的名字。
當初她出身南氏一族最顯赫的嫡支,不僅是家主唯一的獨女,而且一出生就因著身體不好,讓南袤鬧出了那樣大的動靜,遍訪群僧,捐出十萬貫,隻為留住這個女兒。
這樣傳奇的故事,哪個女孩聽了不心生羨慕,恨不得以身代之呢?
南瀅聽得多了,漸漸長大了一點,自己也常常被家中的仆從和長輩誇讚貌美,說她將來必定是天人之姿。
慢慢有人將她與那位主家的南小姐相提並論,但相提並論之後,總還是有一句‘小女雖美,不及良多’。
她不服氣,總想著對方未必真的有傳言中那般美貌,多半隻是因為對方的出身顯赫,父兄有意為她揚名,才將人吹得那般天上地下。
總算有一次,京中的族人去祠堂祭祖,她得以跟著父兄一起出門,去了主家。
她是女孩,又年幼,得以跟著其他女眷一起入白馬公府的後院。
那時這位族姐正在溪水旁杏樹下撫琴,滿樹的雪白杏花,紛紛揚揚的落在她的烏發上。
分明年紀尚輕,卻已經出落得清豔出塵。
她僅僅坐在那裏撫琴,便已經美得像是一幅畫。
那一刻,南瀅方才體會到相形見絀這個詞語的含義,她十分不甘心,卻又不得不承認,從前那些長輩說的不是假話。
萬幸,沒過兩年這位出塵絕色的族姐就自毀聲名被逐出府去,成了整個南氏一族的恥辱。
如今人們要說南氏一族最漂亮的姑娘,想起的不再是白馬公府的小姐,而是她南瀅。
見到王妃之前,她本來十分自信,想著無論是族中哪一位姐妹,左右不會比她更貌美,隻要王爺見到她便會寵幸她。
但此刻這位她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到的族姐竟又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南瀅不僅對於自己美貌的自信蕩然無存了,甚至對於能不能讓王爺對她有一二動容都感覺難以把握。
她萬分震驚的看著眼前人,一時好似雷劈,半響回不過神來,“是你!竟然是你?”
南歡聽著這話心中愈發奇怪,她暗暗思索,想了一番卻也想不出眼前人在哪裏見過。
她的態度倒好似見過她一般。
心中如何想,南歡神色卻是不顯,隻是一派慣有的倦怠與漫不經心,“你是誰?”
這話問的那麽漫不經心,又那麽居高臨下。
她將人家記在心中記了這麽多年,但在對方的眼中,她卻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無名小卒。
南瀅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反問道:“王爺沒有向王妃提起過我嗎?”
就算南歡是王妃又怎麽樣,王爺不還是把她給留下來了,一留這麽多天,她不相信王爺對她就一點心思都沒有。
女子爭寵,容色不是最重要的,年輕比容色更重要。
就算她容色不及南歡,至少她比她年輕且身體健康。
況且,她雖不知道南歡分明已經聲名盡毀被白馬公府逐出府卻還能嫁給平北王是怎麽一回事。
但她知道這位族姐是因為癡心於魏氏子,拒嫁他人才聲名盡毀,這些年又在外操持著賤業生活,沒有什麽清白可言。
一個男人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接受這樣一個妻子。
她心中做完這麽一番建設,找出種種理由,總算找回了些許自信。
南歡的神色平淡,她靜靜看了她一眼,眼底古井無波。
南瀅那點自信在她的注視中危若累卵,忍不住一顆心都提起來了,怕讓她看出什麽端倪。
她隻能猛掐掌心,麵上勾出虛假的笑容,“哎呀。看來王爺並沒有向您提到我呢。真是的。王妃喚我一聲妹妹便是。咱們都是一家人。”
南歡聽出她的言下之意。
這意思是,眼前的少女是宋暮在府中的姬妾。
她挑了一下眉梢,低語道:“這倒是有趣了。”
在坊間,她一直聽說宋暮不近女色,後院空空。
這幾天以來宋暮也是一字一句都沒有提過自己還有其他的妻室,就連仆從口中也一點關於府中姬妾的信都沒有。
謊話既然已經說出口,接下來要往下順就更容易了。
況且,平心而論,她說的也算不上是謊話。她又沒有說自己是王爺的什麽人,隻讓王妃喊自己妹妹。
她們兩個既是同姓同族又是同宗的姐妹,自然是一家人,她喊王妃一聲姐姐也算不得錯。
南瀅挺了挺胸口,麵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聽說姐姐的身體不好,妹妹一直沒有前來探望,姐姐可莫要怪我。”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吧。
一個新婚不到一月又素來體弱的新婦驟然發現自己的新婚丈夫在府中藏著另一個沒名沒分的寵姬,焉能不氣?
她本以為這話能讓南歡變了臉色,卻不料南歡聞言麵色毫無波動,反倒掩唇打了個哈欠,“別站著了,多曬啊。有話坐下說。”
她話音平淡,表情也看不出什麽波動。
非要說,隻能從眼底看出一點……困倦?
南瀅隻覺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發看不懂這位族姐,一時倍加警惕,覺得她不止容色出眾,恐怕心機也是一等一。
真不愧是南袤養出來的女兒,這份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測。
她提心吊膽的遠遠在憑欄的石座另一邊坐下,麵上卻是笑道:“姐姐,你的身體可真是不好,聽說姐姐大婚時昏倒了?唉,差一點王爺就要讓我替您拜堂呢。”
南歡靜靜的聽完這麽一番高論,總算搞清楚了這人的來意。
這小姑娘是拿她當成了情敵,跑來炫耀宋暮有多愛她的。
從前她天真了些,非要讓魏玉立誓一生一世一雙人,隻能有她這一個妻子,不能有妾室。
他倒是也願意哄她,說此生娶到她一人為妻就足夠。
她聽得心花怒放,深信不疑。
如今親眼瞧著宋暮的後院冒出個鮮嫩年輕的姬妾,捫心自問,好像也沒有什麽感覺。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
她開口剛想說話,忽然瞥見亭外一道快步行來的身影。
男人眉目硬朗,日光下一張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愈發顯得威武而危險難測。
南瀅忽然聽見後麵的傳來一道陌生男子的聲音,“差一點?你差得遠,什麽時候都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