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既是小事,王夫人不便再多問。
一眾貴婦人聚在一處玩樂閑談吃茶,又過了兩炷香的時間,柳夫人到底是坐不住,找了籍口先行回府。
她一走,便有人掩唇笑道:“柳夫人這般急匆匆的,連坐都坐不住。我看,她府中恐怕出的不是什麽小事。”
“可不是這個道理,咱們柳夫人是什麽樣的人物。京中高門,誰家相公不置幾房姬妾。偏偏他們白馬公府竟連房妾室都沒有,就這麽一位正頭娘子,恩恩愛愛數十年如一日。咱們這位柳夫人可一點都不簡單。”
宋芸驚詫道:“當真一房妾室都沒有?”
有夫人掩唇笑道:“郡主,您剛到京城不知道。這白馬公府的確是一房妾室都沒有。因著這個,一共也沒幾個孩子。”
宋芸笑道:“方才聽柳夫人所說,這位公爺倒是疼愛幼女。我父王在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中間,倒也是最疼愛我。”
王夫人,“那您可就不知道了。她家這境況與您可不同,如今那位歡姑娘,算不得幼女,不過是一個從旁支過繼來的養女。”
另有一人說道:“要我說,柳夫人的確是不簡單,要讓我眼見著自己親生的骨肉在外麵吃苦受罪,旁人的女兒在自己膝下錦衣玉食。我可是受不住。”
宋芸來了興趣,“這是什麽故事?為什麽親生的女兒要在外吃苦受累?”
席間的貴婦人們暗自交換了眼神,竊笑一番。
這郡主天真稚嫩,到現在都仍以為自己的夫君是寒門小戶的出身,自是不好說破。
說破了那位南小姐與郡馬爺的因緣際會,王府與南府的顏麵該往哪裏擱呢?
不過京城就這麽大一點,高門互相勾纏,誰家又沒點齷齪呢?
若是事事說破,恐怕大家的日子都沒法過了。
王夫人麵不改色,她輕押了一口茶,“這其中的緣故說來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這柳夫人與公爺原本生有一個女兒,喜得幼女自然是格外寵愛,可惜養的嬌慣了一些。不僅忤逆不孝還犯下大錯,柳夫人與公爺隻能將她逐出府去。”
她搖頭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失了這一個女兒,恰好遇上族中旁支的子弟早亡,隻留下一女。更巧的是這孤女的名字竟與他們先頭女兒的名字一般無二。
南家仁慈,感念這難得的緣分,將這孩子接進了府中,過繼到了膝下,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嬌養著,也算是撫慰失女之痛了。”
故事掐頭去尾,隱去了最關鍵的關於那個南家小姐犯了什麽大錯的信息,倒也算是精彩。
宋芸聽得唏噓不已,跟著感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柳夫人離了王府,便再端不住那一臉的笑容。
她倚坐在車廂上,眉眼沉沉,“你方才說囡囡今日下了地,聽聞了朱苑的事情,可是真的?”
坐在車廂另一側的銀珠小心翼翼的瞧著柳夫人的麵色,“聽著妙樂說的,三小姐今日原本心情好,想著在園子裏轉一轉。沒成想竟遇上了兩個碎嘴子在嚼舌根,說了些沒根沒據的話。三小姐很是傷心。”
柳夫人大怒,“沒心沒肺的東西,囡囡方才好了一點,若是出了事情。我饒不了她們!”
夏日的烈陽下,牡丹開的肆意。
宋暮立在花叢之中,目光在花枝之間遊移。
全安笑道:“殿下,老奴看這一株開的最好。”
皇子本該成年就離京去往封地。
但宋暮到了二十出頭,聖人才終於肯放他離宮在京中開府,仍是舍不得他離京去往封地。
這王府建成之初,宋暮親口囑咐著種下的第一株植物,便是從宮中移植來的牡丹。
此後一年又一年的派人從盛產牡丹的東都遍尋珍品,千裏迢迢的運來栽種在這一方庭院之中,由王府的花匠精心灌溉打理。
幾年下來,各色的牡丹開得姹紫嫣紅,也是一景。
平日裏宋暮時常過來看看,卻從未親手摘過一朵,也不許旁人摘。
今日這破天荒的,倒像是要摘花的架勢,讓全安既感覺驚奇,又覺著心中有幾分七上八下的。
宋暮,“哪一朵?”
全安伸手指著,“這一株上,您瞧瞧,這幾朵香玉開的正好?況且,這個顏色也漂亮。”
牡丹的品種繁多,這名喚香玉的品種,乃是一種花瓣純白,邊緣浸著淡淡粉色的牡丹。
不同其他牡丹的豔麗,它頗有幾分素雅端麗。
宋暮細細打量著牡丹白的剔透的花瓣,腦海中卻想起一張同樣在日頭下柔和素白到幾乎剔透的麵容。
不知是不是錯覺,全安竟覺得此刻王爺看花的眼神格外柔和。
宋暮頷首道:“便是它了。”
全安小心翼翼道:“那老奴幫您摘下來?”
宋暮向一旁站著的花匠伸手,花匠不明所以,還是全安搶過剪子遞進宋暮手心。
他彎下腰去,比量著花枝的高度,剪下幾朵初綻,花瓣還未徹底展開的牡丹。
“將庫房裏的白瓷細頸瓶拿出來,這花插進瓶中交給沉月。別的不用多說,他知道該怎麽做。”
他話音剛落,守門的小廝快步走上前來,“殿下,沉月求見,現在正在門口,可要讓他進來?”
平日一向是宋暮召見,沉月才會回府。
這樣匆忙的回來,定然是那邊出了什麽變故。
宋暮將手中的花枝遞給全安,理了理袖子,“讓他去書房等我。”
全安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殿下仍舊是那個殿下,寶貝著這一院子的牡丹,連一點豔光都舍不得與旁人見。
真是奇了,究竟是什麽人能讓殿下這般大方,竟舍得剪下這都舍不得讓旁人看的寶貝花。
還一剪就是開的最好的幾朵去送?
不過細想,似乎這也不是第一回 。
前些日子,殿下便剪過一朵,隻不過那一日剪得不是粉白的香玉,而是正紅的丹陽。
丹陽不如香玉素雅,紅得嬌豔欲滴。
他本以為殿下隻是偶爾一次心血來潮,現在看來恐怕並非如此。
全安心中愈發好奇,卻也懂的規矩,主人不說的事絕不主動開口打探。
他躬身一禮,“殿下,我現在去將花瓶拿來,一道送去書房。”
宋暮已經轉身離開,急匆匆的往書房走去。
柳夫人一路催著車夫快馬加鞭,趕回了南府,一進門就直奔著馨園而去。
妙樂惴惴不安的站在屋門前。
柳夫人壓了壓火氣,停下腳步,低聲問道:“囡囡現在如何?”
妙樂,“方才奴婢看過了,小姐已經睡下。瞧著,瞧著,倒是還好。”
柳夫人聽到南歡已經睡下,不知怎麽的,心頭竟隱隱有幾分不安。
她自己親生的女兒,雖說七歲之前未養在膝下,但多年相處,對南歡的秉性也算了解。
這孩子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也不是能夠受辱而麵不改色的心思深沉之輩。
在宮中,在外人麵前倒是能壓一壓脾氣。
可回到府中,自小若有一點不順心,便是當場要發作的。
鬧起脾氣來,從來也不管什麽顏麵不顏麵,麵對的是父母還是兄長。
好在生氣也不過一時,隻要稍稍哄哄便能哄好,氣生完了也從不掛心。
說到底,還是他們一開始因著這個女兒送出去七年,接回來對女兒就存了愧疚之心,平日多有補償與縱容,才養出這般不懂事的性子。
她之所以瞞著南歡這件事,便是知道她會生氣,一生氣便會鬧。
相較之下,倒是養女更懂事些,這幾年從未發過什麽小脾氣。
每日都是笑盈盈的,溫言軟語,天真可愛。
就連他們接了南歡回府這件事,她也多有忍讓,還主動提出,“我住到馨園去,這朱苑本就是姐姐的,還是給姐姐住吧。”
柳夫人本是想著將朱苑騰出來重新讓南歡住的,但養女這般懂事,卻是讓她不忍了。
不僅她不忍,南袤當場便放出話,“這院子你好好住著,無論如何,我南袤隻有你一個女兒。咱們府中也就你一個小姐。”
以她的料想,此時回來恐怕南歡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但她竟就這般安生的睡下了?
“你再說一遍,那兩個婢子說了什麽,囡囡又對你說了什麽。”
妙樂隻得一五一十的又原樣複述了一遍。
柳夫人聽了仍有幾分不敢信,“當真如此?囡囡隻問了問梨樹,誇了院子漂亮。再沒講過其他的話?”
妙樂輕輕搖頭,“婢子不敢瞞夫人,但小姐真的就是這般說,再未說其他。”
床上的人枕在枕上,靜靜的睜著眼,盯著床幔上的纏枝花紋。
腳步聲漸近,她翻過身去,背對著房門。
柳夫人推門進了臥房,隔著一道床幔打量著床上的人。
她掀開床幔,在床邊坐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囡囡。來,今日匠人將前兩日我囑咐他們打的一對纏枝芙蓉的對鐲拿來了。你起來試一試,看看喜不喜歡?”
南歡背對著她,合著眼,一動不動。
柳夫人眼眶微紅,聲音低了下去,“囡囡,你可是在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