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燈火的光芒為女人蒼白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暖光,卻仍舊遮掩不住眉眼間的病色。
宋靈低聲問道:“歡兒,你想不想見你兄長?”
南歡眉心緊鎖,目光落在宋靈麵上,輕輕搖頭。
上一次見到南筱的場景還在眼前,瓢潑大雨,眾人的指指點點,兄長一聲毫不留情的瘋婦猶在耳畔。
想到那日她攔在路中間,丟盡顏麵。
不僅魏玉當麵裝作不識,就連從前十分疼惜她的兩位也將她視作瘋子。
前幾日她差奶媽回南府也是被拒之門外,南歡心頭一疼。
這般情景下,恐怕南筱也不會想見到她。
南歡垂下眼,抿了抿唇角,“如果讓他發現我在此處,恐怕不好解釋。請靈姐姐幫幫我。”
宋靈見南歡麵上更黯然幾分,低聲寬慰她,“你放心。你既不想見她,我打發了他就是。”
她轉過頭對太監說道:“去回了將軍,本宮這院中都是女兒,讓他去別處搜。”
太監得了令,恭恭敬敬應聲說是,起身往外走。
得了信的幾個守門的太監向階下站著的人拱手,“南將軍,公主說這院中都是女兒,不方便搜。請您先搜別處吧。”
“既然如此。”
南筱抬頭看著禁閉的朱門,眼裏滑過一抹冷色,“事關重大。隻能說一聲得罪了!”
他對身後的人一揮手,幾個羽林衛上前推開太監,推開了緊閉的朱門。
宋靈聽到響動,猛地起身。
南歡望見走入的人,麵上一驚。
宋靈看了一眼南歡,咬牙道:“你先躲一躲。”
不用她吩咐,南歡已起身,想要躲到屏風之後。
宋靈走出房門,站在院中堵住南筱,鳳眸怒視他,“站住。”
房門關的極快,南筱還是看見了門後一片一閃而過的梅紅裙角。
他拱手向著走出的宋靈行了一禮,“下官拜見公主。”
南歡立在屏風後,默默聽著門外傳來的聲音。
“本宮院中皆是女兒。若是讓你們一群大男人今夜搜了,傳出去還了得。出去!”
南筱觀察著宋靈的表情,態度不卑不亢,周身透著一股公事在身的冷淡肅穆。
“聖人的命令,行宮內外都得搜一遍。前麵我等已經搜查過太後與聖人所居,以及肅王所居。若是不搜公主,實在說不過去。請公主寬恕,下官也隻是職責所在。”
南歡垂下眼,眉心微蹙。
她離家之時,南筱剛入仕,受職執戟郎。
若不是今日在這裏見到,她都不知道他短短幾年就成了統領羽林衛的中郎將。
羽林衛是宮廷親衛,她這位兄長職責在身,自小又是個謹慎卻堅定的性子,恐怕不是公主能輕易打發走的。
其實就算讓南筱把她搜出來也不會怎樣,春獵邀請的人都是有數的,她這個不在名單上的人是不請自來,但也跟刺客扯不上什麽關係,最多讓他帶走盤問一番。
可今天宋靈方才為了她出頭叱責過那位肅王的郡主,這行宮內全是達官顯貴,她隻要走出公主這裏,消息就不可能藏住,‘南氏那個瘋女追魏玉追到了獵場’這樣的話難免又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
不僅自己丟人,南氏又要跟著她一起丟人,連帶著公主可能也要丟人。
就從私心來講,她實在是不想再見到,也無顏再見南氏族人了。
南歡的心頭生出一股焦躁不安,開始後悔中午沒有立刻下山。
南筱向身後的羽林衛使了個眼色,幾人動了起來,繞開公主,直撲房間。
南歡聽著逼近的雜亂腳步聲,整顆心都懸了起來,捏緊了手中的披帛。
宋靈飛快地後退幾步,擋著主房的房門,與羽林衛對峙。
她高聲嗬斥,“大膽!你們今天敢動一下試試!本宮不管你搜了誰,反正本宮的院子你不能搜!”
羽林衛麵對公主,不敢上前。
雙方對峙著,僵持在原地。
南筱仔細觀察著宋靈的神態,心中暗暗覺得蹊蹺。
他倒不至於認為這位備受寵愛的公主會窩藏刺客,不讓人搜查,難道她房中藏有什麽旁人不能見人的東西?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羽林衛跑進來,附在南筱耳邊說了兩句。
南筱對宋靈拱手,語氣緩和些許,“刺客已經被平北王捉拿歸案,下官告辭。”
南歡高懸的心輕輕落回了原位,她鬆了一口氣,一時百感交集。
又是宋暮,不管是不是巧合,這一次又是他幫了她。
宋靈轉身推開房門,重重的冷哼了一聲,“不送!”
嘭——
一聲巨響,整個院子的地麵似乎都是一震,公主當著他的麵甩上了門。
南筱麵色自如的離開,走到門口,卻鬼使神差的回了頭,向著那間未能進入主房的看了一眼。
瑩瑩燭光從桃花紙後一點點透出來,兩道窈窕的人影映在紙上。
他收回目光,眉梢輕動。
·
這一晚南歡就在側臥睡下,第二天早晨,她與宋靈一道洗漱,用了早膳。
用完膳食,宮婢捧著托盤奉於南歡麵前。
南歡看著木製托盤中嶄新的裙子一驚。
宋靈笑道:“這件錯金牡丹羅裙,倒是襯你,快些換上讓我看看。”
南歡想要推辭。
宋靈,“山上的溫度比行宮要低得多,山風那樣大。你身上這件裙子說什麽也不行。我讓你換上你就換上。再廢話我就生氣了。”
南歡無話,隻能低聲道:“多謝靈姐姐。”
宋靈莞爾一笑,“倒也不必謝我。”
幾個宮婢幫著南歡更衣。
一個宮婢捧來銅鏡,南歡本以為這件裙子是宋靈的衣物,多少會大一些,宋靈的身量瞧著比她高挑強健,沒想到裙子上身卻是意外的合身。
宮婢笑道:“這件裙子穿在娘子身上真是再漂亮不過了。”
淺紅的錦緞,錯金紋繡的牡丹,裙擺重重十二破,端端立在那裏的佳人,雪肌玉容,豔麗無雙。
“果真是南歡!也就是你了!”
宋靈眼前一亮,稱讚了她一番,又拉著她梳妝打扮。
二人乘坐馬車沿著較為平坦的道路上山,行至半途,有人認出公主的車駕,前來邀請宋靈並駕騎馬比個高低。
“歡兒,你先跟著護衛他們一起去山頂的觀景台上等我。我到時候去找你。老七這會兒應該在山上等著了。”
南歡隻得帶著宋靈留下的護衛與宋暮昨日送來的護衛往山上走。
最後接近山頂已經無路,沒辦法再乘坐車駕,南歡隻能帶著帷帽下了馬車。
幸好路不算太遠,隻消走上幾步。
望月山的山頂上正是好時節,漫山遍野都是顏色不一的嬌豔花朵。
一眼望去當真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慢慢的走在熟悉的山地上,欣賞著這樣的美景,南歡心情也不禁好了許多。
這些年她守著那間小小的酒舍,實在錯過了太多。
隻是下一刻,她便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顧郎,我好累,不想走了。咱們騎馬上去吧。”
“馬上便到了。”
“可是我真的腳好痛哦,夫君。要不你背我吧?”
男人低歎了一口氣,聲音是她所熟悉的寵溺口吻,“你啊。”
南歡腳步微頓。
真是世事弄人,怎會這樣巧,起了一個大早上山,卻偏偏遇到了他們。
猶豫的片刻之間,一行人的腳步聲已經靠近。
南歡轉過身,視線隔著麵紗與二人交錯。
魏玉背著身材稱不上嬌小的宋芸,他一向不是孔武有力的身材,這樣的舉動做著本就吃力,一步步行來,甚為艱難。
他仰頭望見立在上風處的盛裝佳人,動作僵在了原地。
南歡眉心微動,內心卻奇異的古井無波,不起分毫波瀾。
他也曾邀她同遊賞花,為她折花枝,背她下山。
年少的情意,她曾經看得萬分重。以為那是這輩子隻會獨屬於她一個人的好,事實上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注1
曾經她跟隨母親去山寺上香還願,聽廟中僧人講經,卻總是無法理解僧人口中一朝別家,即使看到曾經深愛之人也波瀾不驚,隻覺世間種種不過虛妄的感覺。
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注2
此時她看著下方的人,隻覺得虛假而陌生。
就連那張日思夜想了數年的俊美麵容,也變得麵目可憎了起來。
宋芸驚詫道:“誒,顧郎,你看這不是昨天的那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