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宋芸瞠目結舌,緊張的說不出話來,“是,是……”


    顧安替她圓場,“這是我們的不對,不知這位姑娘是公主的身邊人。小臣替郡主向公主賠罪。”


    南歡聽著這道盛氣淩人的聲音,猛地抬起了頭。


    宋靈卻是半分情麵也不給他留,冷嗤一聲,“你算個什麽東西。還替她賠上罪來了。她好歹姓宋,你呢?鄉野村夫爾!一副賤相!”


    她罵完這一通仍不解氣,手裏緊緊攥著鞭子,盯著顧安,憤憤的想著若是他敢有一字的辯駁讓她抓到把柄,就懲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狠狠抽上他幾鞭子解解氣。


    南歡嘴唇動了動,又強壓住了想要替魏玉求情的想法。


    她居然會在聽到魏玉被人攻擊時,仍本能的感到不忍和揪心。


    魏玉受辱,與她又有何幹呢?


    他回京入城時都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她當街受辱,坐視不理,甚至在眾人麵前叱她為瘋子。


    顧安低垂著頭,聽聞此話也未曾露出絲毫怒色。


    “公主教訓的是。小臣卑賤。”


    南歡瞧著他低頭恭順,沒有一絲受辱憤怒的樣子,漠然移開目光。


    宋靈攥著鞭子的手鬆了又緊,卻是挑不出什麽錯處。


    反倒是宋芸漲紅了臉,宋靈這樣羞辱她的丈夫,何嚐不是在羞辱她。


    這樁婚事雖然是父親為她所指,但宋芸私心是十分喜愛且滿意這位郡馬的。


    她從小在封地長大,所見的同齡女子沒有一個比她身世更高貴。


    顧安相貌俊朗,謙謙君子,待她十分體貼溫柔。


    他的才華連她的父兄都稱讚。


    唯一的缺憾隻有他出身不夠顯貴,隻是寒門小姓,父母雙亡,無親長可以依傍。


    宋芸從前不覺得這是什麽缺點,顧安無親長,她便不用孝敬公婆,也免了一樁麻煩事。


    寒門小姓的郎君才會對她百依百順,左右也無人敢在她麵前標榜門第。


    此時宋靈幾乎寫在臉上的看不起與輕鄙之語便像是一根刺,紮進了她的心底。


    她平生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恥辱。


    入了京,她方才知道一個區區的郡主身份在權貴雲集的京城算不得什麽,而那四姓所出的貴公子才是少女夢寐以求的夫君。


    若她嫁的不是寒門,而是四姓十望,又怎會平白受這樣的辱。


    宋靈冷冷的掃了一眼宋芸,向著馬下的南歡伸出手,冷聲道:“你傻站著幹什麽?”


    南歡不假思索,抓住了那隻遞來的手。


    顧安微微抬頭,目光落在了離去的二人身上,眼底滑過一抹暗色。


    日頭正烈,行宮內宮婢來來往往,卻個個都放輕了腳步。


    宋靈捏著象牙筷夾了一塊燒兔肉放進對麵的瓷碗中,“白粥有什麽好喝的,嚐嚐這肉。我今天才獵的,新鮮的不得了。別人想吃我還不給呢。”


    坐在桌邊的人一身盛裝,但麵色卻是脂粉都掩不住的慘白。


    南歡其實沒什麽胃口,她尚在病中,連這幾日都隻喝粥食,不沾半點葷腥。


    但公主的好意自然不好拒絕。


    南歡淺淺的咬了一口那塊兔肉就放下,拿起帕子擦去唇角的油脂,連帶著口脂也一並擦去,露出失了色的唇瓣。


    她微勾唇角,牽出一抹淡笑,“果然十分美味,多謝公主恩典。”


    宋靈望著麵前人清減消瘦的身形,思及自己帶她一路回來,隔著衣物所摸到的瘦骨嶙峋,眼底多出一抹淚光。


    “謝什麽謝,我們幾年未見。你一口一個公主,是不是連一聲姐姐都不願意叫了?”


    本朝皇室的公主是跟皇子一樣要請先生開蒙教書的。


    宋靈是今上的幼女,讀書時宮中沒有同齡的公主可以一起陪伴著讀書,未免公主孤獨,今上特意從朝中顯貴門第挑了幾位年齡相仿的貴女讓宋靈挑選自己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的陪讀。


    宋靈性子算不得好,接連換了幾次伴讀都處不來。


    世人都道這位小公主跋扈任性,仗勢欺人,從不給人留臉麵。


    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小公主有顆憐弱之心。


    南歡作為伴讀入宮,她小宋靈兩歲,又素來體弱。本來家中都擔憂她會受這位公主的欺辱。


    不料,這位公主卻是因她體弱對她多有照拂。


    南歡住在宮中那段時間,二女吃住都在一處。


    宋靈於她,不是親姐姐也勝似親姐姐。


    十三歲,魏家上門提親,她離宮回到家中,本是為了待嫁。


    離宮之時,宋靈打趣她終於心想事成,送了她一柄玉如意,言及等她大婚再奉上一份厚禮。


    年少時的嬉笑還在耳畔,她本以為自己的幸福觸手可得。


    此時想來又何其可笑。


    自她決意等魏玉起,家人,舊友,都一概被她所舍去了。


    她與宋靈多年未見,中間不是沒有相見的機會,宋靈有派人上門請過她三兩回,想要幫她與家人說和。


    隻不過她心意已決,篤信魏玉不會負自己,對於他人的好意相勸一概聽而不聞,避而不見。


    將自身所有係之於一個男人,她何其愚蠢。


    此時再見,卻是物是人非。


    他日言之鑿鑿的郎君懷中已另有佳人,倒是昔日的舊友仍願給予幾分好意。


    今日若沒有宋靈出手相助,她還不知道要遭到怎樣的戲弄。


    南歡麵上愈發黯淡,“不敢忘的。靈姐姐。今日多謝你出手相助。”


    宋靈所了解的南三小姐雖是體弱,可性子卻不弱,脊骨之硬不遜男兒。


    安州南氏養出的貴女,無論姿容,才學,性情,皆是第一等。


    她十三歲初長成之時,便是眾所周知的風致無雙,哪怕麵對王侯也無半分懼色,言談之間對答如流。


    就連父皇也讚她才思敏捷,直言她若是男兒身,必又是一良臣。


    從前的南歡端端站在那裏,誰敢看輕半分去?

    幾年未見,宋靈從未想過南歡會變成這般樣子。


    曾經的驕傲與銳氣盡褪,縱使華服在身,也仍舊難以撐起這份華貴,身上豔麗的色彩與奢華首飾更襯托出她麵容之間的沉寂倦怠。


    她明明正是好年華,卻連笑都像是在哭。


    坐在這裏,卻好似心神都不在一處,失魂落魄的。


    宋靈這麽幾年心中對南歡是有氣的,氣她為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


    但她也知道這就是南三小姐的性子,她骨頭硬,認定的事情不撞南牆是不會回頭的。


    此時看著好友這般模樣,她便知道她是終於撞了南牆且撞得粉身碎骨,一時心中也不見得好受。


    宋靈眼中含淚,撫了撫她的肩頭,“你怎麽將自己弄成了這般樣子。這般瘦,瘦的隻剩個架子了。”


    她咬牙,“這姓魏的真真是該死!我遲早要治一治他這個負心漢。”


    南歡聽著宋靈罵人,鼻頭一酸,心底空了的那一塊又在隱隱作痛。


    她強壓著情緒,狀似平靜的說道:“算了。靈姐姐,此事已了。我不想再提他了。”


    “好。不提了。此事了了就好,了了就好。快吃飯,嚐嚐,今天這些菜我都讓下麵人做的你喜歡的。可惜不是宮中禦廚。”


    宋靈自己沒有吃上幾口,卻是一個勁的往南歡碗中添菜,把她的碗都堆得冒了尖。


    南歡悶頭吃飯,吃得味同嚼蠟,嚐不出什麽滋味。


    若是在自家,她早放下筷子了,隻不過難得重見舊友,她不想辜負宋靈的心意,便一樣一樣的將一碗的飯食往口中塞。


    “世上多少好男兒。歡兒,別的不說,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與老七關係這般好了。今日他的人來與我說,還嚇了我一跳。我當他是誆我的。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在那裏。”


    “王爺,”南歡咽下口中的食物,勉強笑了笑,“王爺的確是個好人。”


    “你不是最討厭他了嗎?我記得他老欺負你。你們的關係何時這般好了?”


    “宋靈。”


    一道聲音沉沉地從門口傳來。


    南歡抬眸看去,正撞上來人的目光。


    “我不在,你又背後說我壞話。”


    他已換了衣裳,一襲青衣,滿袖檀香。


    打扮瞧著不像是出來射獵的武人,而是出來吟詩作對的文臣,但他威勢太重,眉眼間總有幾分煞氣,身形威武有餘,卻缺了幾分文弱俊逸,到底是不像。


    不像……


    不像什麽?

    南歡忽然回過神來,心中驚駭,攥緊了手中的調羹。


    她驚駭於自己到了這種境地,許是這年年歲歲的愛慕已成了習慣,竟還在念著那負心人。


    這雙眼幾年來,旁的事情不做,隻癡癡等著歸人。


    望見人就比對是不是歸人,幾乎成了她刻進骨子裏的本能反應。


    她麵上褪去血色,隻覺齒冷與厭憎,厭憎自己這般下賤愚蠢。


    南歡閉了閉眼,擱下手中的調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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