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宋暮扯動嘴角,“若我說沒有法子,你當如何?”


    南歡直直的看著他,眉心微蹙。


    宋暮似乎專要撿著她不想聽的話說,“南府門第高華,素重清名。尋常人登門難,女眷出門更難。”


    南歡半響沒有說話。


    宋暮,“況且,你的身體也不適合出門見風。”


    南歡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垂下眼,“那我不回去了。”


    宋暮吃了一驚,“你不回去了?”


    南歡垂著眼,一臉平靜的說道:“我就住在這裏。住到見完魏玉一麵。”


    她的嗓音低啞,卻執拗的很。


    她有先天不足之症,自幼就養的十分精心,如流水般的珍貴藥材灌下去,將將才養大了。


    若一個人一生中大半的日子都在生病,她便不會覺得生病是個多麽大不了的事情。


    不就是病一場,又不是什麽絕症,一時死不了,她便仍要見魏玉。


    為了這麽一件事,其他她都可以往後拋。


    五年的等待,她已經付出太多,像個賭紅眼,輸不起的賭徒。


    緊緊攥著最後一點籌碼,迫切的想要翻盤。


    隻要魏玉願意好好向她解釋,那她這五年的等待就不算白費。


    宋暮的神色冷了下來。


    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吉安在門外通報,“殿下,南小姐的奶娘回來了。”


    宋暮移開目光,“進來。”


    南歡期盼的向門口望去,卻隻見王鳳珠一個人進門,身後並沒有跟來任何一個南府的人。


    她心頭一空,思及方才自己信誓旦旦的篤定南府一定會來人的樣子,不由得閉了閉眼。


    可以回去卻不願意回去與無法再回去。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可太大了。


    直到此刻,南歡才真切的感到自己已經無家可歸。


    王鳳珠幾步走上來,低著頭,一臉為難道:“小姐。今天我沒能見到夫人。”


    南歡木然的點了點頭。


    宋暮冷笑了一聲,南歡側過頭,不願看他。


    “這下可算如了三姑娘的願。”


    就是不看,光聽聲音,南歡也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有多譏諷。


    別說別人嘲笑她,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嘲諷自己,這都幾時了,竟還以為隻要她肯低頭,阿爺與阿娘還會將她接回府做她的南三小姐。


    一個名聲盡毀的女人,南氏一門清貴早把視為恥辱。


    她怎麽還敢做這種春秋大夢?


    南歡隱忍著情緒,一言不發,卻濕了眼角。


    她不看宋暮,宋暮卻垂眸望著她,兩隻眼漆黑如同點墨,透著一股攝人的冷意。


    “南袤名重當世,竟能棄愛女如此。”


    說她便也罷了,但南歡卻不願意聽到旁人說父母親長的不好。


    ‘愛女’二字,無疑是南歡心中最痛楚的地方。


    “落到此等境地,”她哽咽道:“是我咎由自取,與父親,與南氏無幹。”


    南歡轉過頭,瞪大了眼睛望著宋暮,憋著一口氣問道:“殿下聽到我親口承認一切不過我咎由自取,可滿意了?”


    宋暮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別哭。”


    南歡抬手推他,她手上沒有什麽力氣,推在人身上也軟綿綿的。


    “用不著王爺在這裏看不起我。你走。”


    宋暮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抬起手想要扶住她的肩頭,手落在半空又隻能收回,低聲說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南歡推不動他,自己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低聲啜泣起來。


    宋暮沒了辦法。


    他對她向來是沒有辦法的。


    王鳳珠輕歎了一口氣,“殿下,您要不然還是先走吧?”


    宋暮盯著南歡的背影看了半響,隻得起身走出了房間。


    這次便算是不歡而散。


    王鳳珠輕聲寬慰南歡,“小姐,王爺他瞧著不像是成心作弄您。您不要傷心。”


    若是成心作弄,以宋暮如今的權勢地位,南歡怎能抗拒。


    今日見小姐居然向這平北王發脾氣,她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宋暮發怒。


    沒想到傳言中這位性情暴烈的王爺竟對小姐多有包容。


    南歡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我不為他傷心,我隻憎恨自己。我都恨死了我這樣子。奶娘你說,我是不是一個笑話?”


    王鳳珠聽到這話,連連搖頭,卻也是心酸得說不出什麽話了。


    南歡閉門不出,即使王鳳珠每日按時為她煎藥,將門窗都緊緊關閉,精心照料著南歡的飲食起居。


    她仍舊整日在榻上昏睡,那個做過的夢,做的越來越清晰。


    人一日日的清瘦下去,病的愈來愈重。


    偶爾醒來的時候,王鳳珠想與她說幾句話,對上那雙空洞的淚眼,卻也不知怎麽開口。


    說什麽話才能安慰南歡呢?要怎樣才能讓她重展笑顏?


    這般境況下,想要南歡還開開心心的,實在太難了。


    酒舍連著幾日沒有開門,前來打酒的熟客向周圍的店鋪打聽,“這酒舍怎麽不開了?”


    倡肆的老媽媽倚在門口,笑嘻嘻的說道:“誰知道呢,好幾天都沒開門了。郎君要喝酒不如晚上來我們這裏坐坐?我們這裏不光有酒水,還有全城最漂亮的姑娘。個頂個的美人!”


    客人連連擺手,快步走了。


    典當鋪的夥計,“你可算了吧。還全城最漂亮的姑娘,你這裏哪個姑娘比得上南小姐。”


    旁邊的夥計跟著附和,“不見南小姐身影,咱們這平樂坊似乎都少了幾分顏色。”


    胭脂鋪的娘子搖晃絹扇,“我猜南小姐多半是病了,這連著幾日,我都聞到他們院中傳來一股藥味。”


    “這麽多天都沒有開門,想來一定病的很重。嘖嘖嘖,真是可憐啊。生病了家人也不在身邊,連個上門探望的人都沒有。”


    “這能怪誰呢?還不是要怪她自己。堂堂四姓女又如何,現在病死了恐怕連家廟都進不去,一個燒紙送行的人都沒有。”


    一輛馬車從街口駛入,眾人見到拉動馬車的那兩匹駿馬都是一靜。


    自古駿馬就是有價無市,典當行的夥計心中暗道,也不知道什麽樣的顯貴竟能用得起這樣的兩匹馬拉車。


    這兩匹皮毛無比光滑的駿馬在眾人的目光中拉著車勻速駛到了酒舍的門前,下來一個身著錦衣麵白無須的男人。


    幾人見他衣著不凡都是一驚,料想這恐怕是位顯貴,不料,他卻彎腰恭恭敬敬的掀開車簾。


    自馬車中下來的人麵貌英俊,眉眼卻透著些許桀驁不馴,身材高挑挺拔,一襲濃紫圓領長袍,腰束玉帶,端端立在那裏一身威儀,令人不敢直視。


    他緩步上前,扣響了酒舍禁閉的大門。


    倡肆的老媽媽壯著膽子掛起一臉市儈巴結的笑,開口道:“郎君,你敲不開的。她家已經關店數日了。若是打酒,不如來我們這裏?”


    即使倡肆有白日不開門迎客的規矩,她也顧不得了。


    若是她房中姑娘能有一個討得這位大爺的歡心,難道還用愁富貴嗎?


    男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反倒是跟在他身後那麵白無須的男子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之中的輕鄙與警告使老媽媽掛在臉上的笑變得僵硬,湧到嘴邊的話也不敢說出口了。


    她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能夠輕易開口冒犯的存在,惹怒他們的後果,她承擔不起。


    大門從內打開,王鳳珠見到門外的沉月十分驚喜,“大人是來接我家小姐的嗎?”


    男人點頭,“事情已經安排好了。三姑娘呢?”


    王鳳珠讓開路,“快請進。小姐見到您一定會開心。”


    臥房的窗戶禁閉,還以粗布擋住了光線。


    明明是白日,房內卻昏暗得如同黑夜,彌漫著一股苦澀得讓人喘不上來氣的藥味。


    宋暮發覺這裏跟他上一次來時已大有不同,見到榻上之人更是一驚。


    原本他以為她安心休養幾日,身體會好一些。


    不料短短數日,南歡已消瘦憔悴得讓人憂心。


    南歡昏睡得多,覺卻越來越淺,一點響動就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那雙死寂的眼在看清床邊之人時驟然亮了起來,“殿下。”


    那一瞬,她話中的歡喜之意,讓宋暮生出些許錯覺,不由得扯動嘴角。


    隻是他麵上的笑容還未展開,她便殷切的問道:“你可是來接我去見魏玉的?”


    一句話將他那點錯覺全攪碎,讓他尤為清醒。


    宋暮唇邊的笑慢慢化作苦笑,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我答應你的事情,自然不會失言。”


    南歡手撐著床榻艱難的坐起來,麵上終於多出一抹笑容,“多謝殿下仗義相助。”


    王鳳珠趕忙上前攙住她。


    南歡拍了拍王鳳珠的胳膊,歡欣的催促道:“奶娘,快幫我把那件梅紅雲錦的襦裙拿出來。我得好好打扮一下。”


    宋暮瞧著王鳳珠翻箱倒櫃拿出來的那件舊裙子,氣怒湧上心頭,卻隻能強壓著說道:“這個季節穿這樣的裙子還太早。”


    清明前後,仍是春天,還未入夏。


    本來京中風就大,她穿這樣的裙子如何能抵得住寒風?

    南歡一怔,她向著屋門外的綠樹看了一眼,“早嗎?”


    王鳳珠低聲勸道:“小姐,這個樣式早已過時了。”


    南歡無措的攥緊了身上的素衣。


    “好看。”


    南歡抬眸看來,宋暮望著她的眼睛說道:“這裙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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