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那私信附上了電話號碼,夏鬱青按捺立即撥出電話的衝動,將號碼抄了下來。
同事不免好奇地多問了一句,“小夏,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嗎?”
夏鬱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不知道,可能是吧,我得跟她確認一下。”
“需要回私信嗎?”
“不用,我……我自己打電話跟她確認。”
回到座位上,夏鬱青將這號碼輸入搜索框查詢,號碼歸屬地確實是廣城。
她點開手機撥號盤,一個數字一個數字鍵入,手指懸停在撥號鍵上,遲遲無法按下。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是否就是這個意思。
“夏鬱青!開會了!還傻坐著幹什麽!”
“……來了!”夏鬱青驟然回神,抄上本子和筆,朝沈老師走去。
開會期間,夏鬱青全程心不在焉,在空白紙上寫滿了“餘玉蘭”的名字。
會議終於結束,到了晚飯時間。
夏鬱青沒胃口,今晚又沒有加班的安排,便打算先回去,跟陸西陵聊聊這件事。
收拾東西時,製片主任劉主任走過來,敲了敲她的桌麵,“小夏,你來會議室一趟。”
夏鬱青拿了紙筆,走進會議室時,發現主任、副主任和沈老師都在。
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同事了。
她倍感莫名,拉開了離會議桌主席位最遠的椅子,主任卻招招手,笑說:“人又不多,坐近點兒好說話。”
夏鬱青隻得在沈老師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劉主任擰開水瓶喝了一口,依然一派笑臉地說道:“小夏,是這麽個情況,新媒體小組的小林,說你收到了一條私信是吧?”
夏鬱青頓生戒備,但明顯劉主任是有備而來的,這種有文字證據的問題,不適合撒謊。
“是的。”
劉主任笑說:“我剛剛找行政和人力,對你的情況做了一個了解。是這樣,我跟趙副主任兩個人做了個商量,準備全程跟拍你尋親的過程,我們會派一支團隊,陪你一塊兒南下廣城。老沈,小夏是你的徒弟,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吧。”
沈老師一臉莫名,瞥了眼夏鬱青,“什麽尋親?”
夏鬱青看著劉主任,“……您好像沒有征求過我的意見。”
劉主任笑說:“現在這不就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
“您這是在通知。”
趙副主任喝到:“怎麽說話的?你們入職之前沒培訓過?要有組織有紀律,電視台不是什麽散漫的地方……”
“老趙。”劉主任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轉而又對夏鬱青笑說,“我們是覺得這種素材,可遇不可求。現在你不單是欄目組的紅人,也是台裏的紅人,這也是栽培你的一種方式嘛。老沈是你的帶教老師,他做節目的風格你了解,你要是怕來煽情這一套,咱們就收著點。千裏尋親也算是人生大事,你就不想做個記錄?以後回看,也有個紀念意義——你給那位齊女士打過電話沒有?”
“……還沒。”
“那等會老沈把機器拿過來,找個地方,我們就從你打電話開始拍。”
夏鬱青抬頭,直視劉主任:“抱歉主任,這是我的私事,我真的不想拿來博取眼球。”
劉主任見慣場麵似的波瀾不驚,仍舊笑嗬嗬說道:“你不是不想再出鏡嗎?這事兒好辦。包括暑期結束,你也可以繼續在這兒實習,一周過來三天就行。等大四畢業,咱們直接簽三方,你實習的周期抵試用期,直接給你轉正!”
“我不是想跟您談條件,劉主任,這件事我真的沒辦法答應。”夏鬱青語氣強硬了幾分。
沈老師在一旁聽著,雖然不知具體原委,但大體知道了是件什麽事,這時候便開口替夏鬱青解圍:“主任,他們年輕一代都注重個性和隱私,要不還是別為難小夏了。
趙副主任冷哼一聲,“都主張個性,我行我素,那誰來建設集體?現在正是台裏需要她的時候……”
“那我辭職。”夏鬱青出聲打斷他,沒有絲毫猶豫,聲音亦冷靜極了。
趙副主任擰眉,臉色一沉,“實習證明上誰給你簽字,你心裏有沒有數?”
“實習證明我不要了。”夏鬱青將攤開的筆記本一合,“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似是沒有料到這小姑娘可以這麽“剛”,一時竟無人說話。
夏鬱青起身,將椅子推回去,衝著沈老師微微頷首,“沈老師,我先下班了,明天早上來辦離職。”
說罷,走過去徑直拉開了會議室玻璃門。
回到工位上,夏鬱青將桌麵上的東西胡亂往包裏一塞,因想到明天就要離職,又拉開抽屜,將重要的資料也一股腦地都塞了進去。
她單肩背上雙肩包,走到辦公室門口,拿工牌刷過打卡機,一邊往電梯走去,一邊給陸西陵打電話。
陸西陵先出聲:“下班了?”
“嗯……你可不可以來接我?”
“你不是說今天不加班嗎。我已經過來了,十分鍾到。”
“……那我在樓下等你。”
下班高峰期,廣電大樓門口人車喧嘩。
夏鬱青往旁邊讓了讓,等了大概六七分鍾,陸西陵的車便駛入視野之中。
今天是司機王師傅開的車,陸西陵坐在後座。
她三步並做兩步走過去,拉開後座車門,上車坐下,泄氣似的卸下背包的同時,眼淚也倏然滾落下來。
陸西陵一驚,探身抬手托起她的腦袋,“怎麽了……”
夏鬱青隻是抽噎,一聲不發。
陸西陵拿起她腿上的背包,扔到一邊去,伸臂摟住她的後背,一把合入懷裏。
陸西陵沒有急著追問,夏鬱青將腦袋埋在他肩膀上,安安靜靜地哭了一路。
到了公寓的地下車庫,陸西陵拿上她的背包,繞到這一側拉開車門,將她拉下車,攬著她進電梯,上樓。
進門之後,夏鬱青走進客用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轉頭一看,陸西陵正倚在門口,默默地看著她,等她自己主動開口。
“……我辭職了。”夏鬱青說。
陸西陵“嗯”了一聲,不發表什麽意見,隻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今天,管短視頻賬號的同事給我看了一條私信,有位女士自稱是……是我媽媽曾經的工友,她讓我聯係她,說有東西給我……”
陸西陵一震,“你聯係了嗎?”
“還沒有……我不敢。”她背靠著流理台,朝陸西陵伸出手,“你看,我的手一直在發抖。”
陸西陵一步踏進來,握住她的手。手是微涼的,不知是因為剛剛洗過,還是因為綿綿的冷汗。
“然後,我們領導知道了這件事,想要跟拍直播,我不答應,他們不同意,我就辭職了……”
“辭了就辭了,這不重要。”陸西陵低頭看著她,“你想現在打電話嗎?”
夏鬱青點頭,“但是我好害怕,我……”
那位齊阿姨說的是,有重要的東西轉交,而不是她知道下落線索,那是不是意味著……
“別怕,我幫你打——號碼在哪兒?”
夏鬱青掏出手機,將通訊錄裏存儲的號碼找出來,遞給陸西陵。
“你想現在打,還是再等一會兒?”
“……現在吧。”
陸西陵點頭,看她一眼,按下撥號鍵,打開免提。
夏鬱青兩臂環抱,焦慮地咬緊下唇。
“喂,哪位啊……”
那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聲音傳出來的一瞬,夏鬱青心跳都停止了。
陸西陵自報家門:“您好,請問您是齊秀英女士嗎?”
“我是,你哪位啊?”
“我是夏鬱青的男朋友……”
“餘姐的閨女?青青?”齊秀英聲音激動起來。
夏鬱青聲音發梗,“齊阿姨您好,是的,我是夏鬱青。我媽媽叫餘玉蘭……”
“哎呀!總算聯係上了!青青,青青你現在在南城?念大學了是啊?現在還好嗎?”
“我很好,我……”夏鬱青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我媽媽她現在……還好嗎?”
那邊驟然沉默下去。
眼淚無法控製地湧出來,夏鬱青抬手捂嘴,抽了一下鼻子,啞聲問,“……她已經不在了是嗎?”
“對不起啊青青,餘姐她……過世好多年了。我們那時候一起打工,有個緬北的老板來招工,說不看學曆,工資還高,餘姐就跟我們幾個工友一起過去了。我有個表妹也跟著去了,結果一去就沒了音信。家裏派人過去找了大半年,才找到人。我表妹說,他們人一到緬北就被扣了護照和身份證,被安排搞詐騙,打黑工。餘姐她跟兩個工友想辦法逃了出來,結果坐的那個麵包車翻車,直接翻到懸崖下頭去了……”
齊秀英哽咽著說:“那個時候我找餘姐借了三百塊錢,一直還沒還。我這兒還有幾張餘姐的照片,青青你看你有沒有時間來廣城一趟,我把東西給你。你要是沒空,我就給你發個快遞……”
“我過來見見您吧……”
齊秀英連說了三個“好”,“那你加我一個微信嘛,我的微信號就是我的手機號。”
“好……齊阿姨謝謝您,我們微信上聊……”
電話掛斷時,夏鬱青泣不成聲。
陸西陵從身後摟住她,她肩膀顫抖,手掌撐在洗手台上,用力得指節泛白。
第二天一早,夏鬱青去台裏辦離職手續。
沈老師很為昨天的事情愧疚,誠懇地挽留了幾句,見夏鬱青去意已決,也就由她了。
臨時辭職,一般不可能立即辦離職手續,沈老師打了聲招呼,叫行政那邊幫忙特事特辦。
夏鬱青辦完手續,交還了工牌,跟相熟的幾個同事打過招呼之後,提著東西將要走時,沈老師走過來,遞給她一張副主任簽了字的實習證明。
沈老師說:“我也就隻能為你爭取到這個了。”
夏鬱青接過,笑著道謝:“我知道您一定為我說了不少好話。如果問我這次實習最大的收獲是什麽,我一定會說認識了您這樣一位好老師、好前輩。”
沈老師也笑了,“那微信上常聯係。你畢業以後,不管想去哪兒,我都有人脈能幫你介紹。”
“那我一定要緊緊抱住您的大腿了!”
沈老師笑說:“中午還有事,不然得請你吃飯。”
夏鬱青笑說:“那我下回請您。”
夏鬱青沒了工牌,刷不了出門的門禁,她正準備叫坐靠門位置的同事幫忙刷一下時,李添走過來了。
“我送你下去。”李添說。
進了電梯,李添轉頭看她,“怎麽突然辭職了?”
夏鬱青笑說:“你失去了一個競爭對手還不高興?”
李添很是嚴肅,“我認真在問你。你是不是……”他猶豫一瞬,還是繼續說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沒法拒絕的事,比如……要是這種情況,你別忍氣吞聲,最好曝光出來。”
夏鬱青立即意會,“沒有沒有,放心。確實主任對我施壓了,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情況。”
李添點了點頭。
夏鬱青一直覺得李添有時候太會來事,又有點小肚雞腸,但她沒想到,大是大非麵前,李添還是有點血性的。
到了大門口,夏鬱青對李添說:“加油。祝你早日轉正。”
“你也加油。”
因不放心夏鬱青,陸西陵下午很早就回家了。
夏鬱青正躺在沙發上,臉上蓋著一個攤開的軟抄本。
她手邊還有好幾個本子,其中便有她剛來南城那會兒,隨身帶的那個深藍色硬殼本。
“睡著了?”陸西陵在沙發邊坐下。
“沒有。”夏鬱青揭開本子,露出臉。
“這些是什麽?”陸西陵指了指她手邊。
“都是日記。”
“回宿舍拿回來的?”
“嗯……原本,想要哪天找到我媽,送給她看。但現在……”她歎氣聲,“不知道怎麽處理。”
陸西陵說:“去廣城你媽媽生活過的地方逛逛,那時候你就會有答案了。”
“你可以陪我去嗎?”
“當然。我行程都安排好了。”
夏鬱青偏頭看他,笑了一聲,“陸叔叔,如果沒有你的話,我該怎麽辦。”
陸西陵再聽這稱呼,竟有些不習慣。
他伸手,按住她的額頭,很認真地說:
“如果沒有我,你也會好好長大。”
野蠻生長。
一往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