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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那吃飯的小餐館十分隱蔽,是在南城博物館附近的一條小巷裏,十分不好找,地圖導航更是純粹給人添亂。


    夏鬱青找程秋荻問了兩次路,才找到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進去之後,卻是清雅得別有洞天。當然,和江南小館相比還是要差一些。


    夏鬱青拿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第一時間是去看每道菜後麵的標價,在確定如程秋荻所言,自己負擔得起之後,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而這也沒有逃過陸西陵的眼睛,他端起黑陶茶杯,喝了口茶,很尋常地問道:“你獎學金真夠花嗎?”


    夏鬱青將菜單遞給他,他讓她先點,她拿回去,一邊翻一邊說:“節省一點差不多是夠的,我一般都是在學校食堂吃飯,周末偶爾跟室友出去逛街也不會花太多錢。我還做了一些線上兼職,每周也會有一些進項,雖然不是太多。”


    “你課表都這麽滿了,還有時間做兼職?”


    “有些通識課或者選修課蠻無聊的,我就會把這個時間利用起來做兼職。”


    “都做些什麽?”


    “寫軟廣,簡單的應用文翻譯,還有遊戲文案外包,這個可以拿到千字一百到四百不等,不過千字三四百一般是劇情類,這個我很不擅長,隻能寫一寫道具描述。我不是自學了剪輯視頻嗎?有時候也能接到一些視頻後期的外包,不過不太多。哦還有還有!我還注冊一個了鹹魚賬號,賣手寫字。”


    陸西陵是見過夏鬱青的字的,清正雋秀,確實很好看,不過,“這也能賣?”


    夏鬱青點頭,“當然可以。”


    她便向他詳細介紹,一般一到兩塊錢一個字,商用價格翻倍。她之前也不懂,研究過之後才知道有這麽多的門道。這些錢雖然不多,但一直源源不斷,有時候一天吃飯的錢就夠了。為了提高競爭力,她去自學了photoshop,紙上寫的字,拍照以後導入ps,再進行後期排版,加上一些好看的模板,價格可以再加倍。


    說得陸西陵都來了興趣,要瞧瞧她作品。


    她暫且放下了菜單,拿出手機,點開分類相冊遞給他。


    都是些繾綣的文句,加上一些元素做裝飾,確實有種文藝的美感。


    ……雖然他不大懂。


    夏鬱青這時候看他一眼,“不過我沒有係統地練字過,所以賣不到高價。如果是你的字,一個字是我的百倍價格都不止吧。”


    “你什麽時候見過我的字?”


    “……你給我回過紙條留言的,你忘啦?”


    這樣一說,陸西陵想起來了,還是去年那會兒,他第一次在清湄苑留宿,也是那天,總算知道了她身上那夏日香氣的由來。


    陸西陵笑說:“你學新聞有些屈才。腦筋這麽靈活,應該去經商。”


    夏鬱青說:“我不可以的,人無法賺到自己認知之外的錢,我這些都是小打小鬧。我不可能像你一樣,一個人可以管理那麽大的公司,那麽多的人。我們學生會宣傳部長想推我接任我都沒答應的。”


    “為什麽不試試?就當是鍛煉了。”


    夏鬱青露出一個苦笑,“……我試過的,幫部長主持過一次會議。結果或許是因為我太沒威嚴,太容易跟人打成一片了吧,最後……最後我們不知道為什麽,在會議室玩起了狼人殺。”


    陸西陵聽得撐住額頭笑出一聲。


    “朋友都說我是搞笑角色,我跟蘇懷渠也是……”


    陸西陵聽到這名字,看了夏鬱青一眼,而她的神情是一點不覺得同他提及蘇懷渠有什麽,反倒讓他懷疑了一秒鍾,自己是否太過狹隘。


    他聽她繼續說:“我跟蘇懷渠第二次,還是第三次出去玩,我忘了,我跟他在麵館吃麵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就跟他掰起了手腕,還差點掰贏他。後來蘇懷渠提到這件事,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某些時候是真的有點脫線。”


    陸西陵忽地手肘撐住桌麵,立起手臂,朝她伸去。


    夏鬱青一愣。


    “來,試試。”他說。


    她猶疑了片刻,方放下菜單,也立起手臂。


    陸西陵來握她的手,虎口相貼,“準備好了?”


    她遲緩地點頭,“……嗯。”


    空有發力的念頭,卻突然好似不知道如何使力,陸西陵掌心的溫度,與她的相貼,她隻覺得手掌發燙。


    她目光更注意到,他筋脈分明的手背,以及自黑色毛衣袖口伸出的一截手腕,那皮膚是霜雪一樣的冷白色。


    “咚”的一聲。


    是她的手臂倒下去,手背輕敲上木質桌麵。


    她感覺掌心皮膚已浮起一層細密的汗,急忙想抽手,卻被陸西陵更緊地攥住,他笑,帶了點兒漫不經心的懶散,“放水了?”


    “……沒有。”她此刻才知,跟做什麽根本沒關係,而是跟做什麽的人有關。跟喜歡的人,哪怕是跟他掰手腕呢。


    “沒有?那就這點力氣,你那位姓蘇的同學不行。”


    她一下笑出聲,“那再來一局?”


    陸西陵卻施施然收回手,“一局定勝負。”


    才不給她機會,讓她替蘇懷渠正名。


    兩個人聊著天,玩著幼稚遊戲,唯獨,忘記了點菜。


    吃完飯,出發去商場看電影。


    影城在七樓,門口便立著巨大的人形廣告牌,正是他們今晚要看的電影,一部名叫《雁門關》的武俠片。


    夏鬱青指一指從中間往左數第三個,那穿著一襲紅衣的女角色,說:“是我室友推薦的。她說這個演員是南城人。我們來支持一下你的老鄉!”


    陸西陵瞥了一眼,覺得這女演員的名字有兩分眼熟,想了想,“她似乎是我高中校友。”


    “真的嗎!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


    陸西陵告訴她,那時候這位女演員藝考第一名,上了北城電影學院,學校張貼過榮譽榜,所以他有點兒印象。


    這樣一說,夏鬱青好似更對其產生了天然的親切感,將他手臂一拉,催促他快點進去。


    電影票也是夏鬱青買的,她很堅持,說難得可以請他一次。


    她去取票的時候,陸西陵去櫃台那兒買了大桶爆米花和可樂——小孩兒都喜歡這個。


    約莫等了十分鍾,檢票入場。


    周五八九點鍾的黃金時段,幾乎滿座,但夏鬱青早早訂票,搶得兩個最佳觀影位置。


    坐下之後,她卸下小包,放在腿上,又從包裏拿出手機,特別遵守規則地,提前就將手機設置為了靜音。


    不知為什麽,陸西陵十分喜愛她身上守序的這一麵。


    她好像做任何事情都在盡力朝著世俗所要求的道德的緯度靠近,卻不顯得虛偽或死板,更不會拿她自省的這套標準去要求別人。


    陸西陵將爆米花桶遞給她,她拈一個送進嘴裏,而後說道,“其實,我來南城之後才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以前隻看過高中學校組織的露天電影。”


    陸西陵朝著她的位置稍稍傾身,“第一次跟誰看的?”


    “室友。怎麽買票和二維碼取票,都是她們教我的。”


    這時候有一對情侶走了過來,要進他們裏麵的空位,陸西陵往旁側了側,夏鬱青抱著爆米花桶,踮腳往回縮。


    沒聊多久,影廳燈光熄滅,電影開場。


    開頭便是大漠孤煙的壯觀景象,一群人相聚於塞外客棧,爆發矛盾,一場酣暢淋漓的打戲。


    陸西陵沒怎麽看銀幕,手臂撐著扶手,基本隻在看夏鬱青,和她看書一樣,她看電影也同樣入戲,跟著劇中角色不停轉換心情,看到緊張處,更是不自覺地抓緊了他的手臂。


    等到節奏鬆緩處,她才舒一口氣,記起爆米花的存在,抓幾粒送進嘴裏。


    她一手拿起可樂,一手將爆米花桶往他麵前遞了遞,示意他也吃。


    陸西陵搖搖頭。


    夏鬱放下可樂杯,仍將爆米花桶放在腿上,伸手拈了一顆。


    手腕被一把攥住。


    黑暗裏,陸西陵低下頭,一口咬住了她手指間的那顆爆米花。


    好似無數紛亂電流,帶著一種燙而微刺的感覺,湧上麵頰。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就像上次,他也是這樣吃掉她手指間的巧克力。


    下意識想抽回手,陸西陵卻用力攥得更緊。他溫熱手指順腕骨往下,扣住了她的手指,不許叫她掙開的架勢。


    她心跳驟然失衡,像裝著玻璃彈珠的鐵盒被人打翻。


    不敢轉頭,隻敢偷偷朝旁邊瞥去一眼。


    陸西陵並不在看她,放鬆斜靠的姿勢,正看著銀幕。


    自此,她再也無法平靜。


    出發前,她偷偷找程秋荻討教,第一次跟男朋友出來看電影,有什麽注意事項嗎?


    程秋荻說,電影院是初次接吻的高發場景,最好做好心理準備,程秋荻還貼心塞給她一條草莓味的漱口水,叫她去電影院之前可以用掉。


    而她此刻才想起來漱口水的存在。


    好在,好在陸西陵似乎隻打算這樣握著她的手。


    電影播放過半,劇情重新拉回夏鬱青的注意力,因為那陸西陵的高中校友飾演的紅衣女子死了,屍體被人綁在胡楊樹下,許久才被一個少年發現。


    陸西陵隱約聽見一聲哽咽。


    急忙轉頭一看,夏鬱青正拿空著的那隻手擦眼睛,似是傷心得不得了。


    他哭笑不得地鬆了手,掏出紙巾,拿出一張遞給她。


    “謝謝。”她小聲說,拿紙巾擦了眼淚,片刻,又幾分局促地看了他一眼。


    陸西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知道她想做什麽,小時候的陸笙是個大哭包,經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紙巾,擦了眼淚又擤鼻涕。


    她似乎為難極了,他輕聲笑說:“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就當聽不見。”


    她這才窘然地別過臉去。


    四十五分鍾後,電影播完,大燈驟然亮起,立即有人起身退場,夏鬱青坐著沒動,“我想聽完片尾曲。”


    陸西陵毫無異議地點點頭,轉頭看她,她鼻頭泛紅。


    他笑說:“有那麽難受嗎?”


    “因為你說那是你校友,我好像先入為主地共情了她的角色。”夏鬱青轉頭看他,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好像太容易被文藝作品觸動了。”


    “也沒什麽不好。”陸西陵說。現實生活中,她卻是個不怎麽會哭的女孩。


    等到片尾曲結束,夏鬱青收拾東西準備離場。


    看著滿場其他人扔下的沒吃完的爆米花和可樂,她抱著自己同樣沒吃完的,一時間為難極了。


    陸西陵打量她片刻,隨即明白她為難的原因——有限的幾次一同吃飯,陸西陵觀察過,夏鬱青有空盤的習慣。


    他伸手,將她懷裏的爆米花桶接了過來,替她抱著,另隻手將她的手一挽,說,“走吧。”


    夏鬱青隻覺心裏似有溫暖潮水浸過。


    外婆去世,她剛到伯父家那一年暑假,一直吃不飽飯。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來多少東西吃下去都填不滿,何況一頓統共就那點米。家裏偶爾有肉,上桌沒一會兒就會被大伯和堂哥搶得一幹二淨。後來她幫著做飯,會趁人不注意先偷吃一部分;開學以後吃食堂,倒不至於再餓著。


    但不要浪費糧食,似乎是被那段並不算長的饑餓記憶,塑造出來的本能。


    到了車上,夏鬱青接回了那桶爆米花,有一下沒一下地繼續吃著。


    車駛上地麵,她看著窗外街景,在心裏複盤行駛的路線,意識到,不是往學校方向開的。


    陸西陵要帶她去他家嗎?


    她咀嚼的動作停頓一瞬,驟然有些緊張,但沒多問。


    經過這一年半的相處,陸西陵是什麽人品,她非常清楚。


    陸西陵這時看了她一眼,“還剩多少?”


    “不多了。”


    “趕緊吃完吧,放久就潮了。”


    “那你幫我吃。”她遞過去。


    “不。”陸西陵嚴詞拒絕。


    “幫幫我嘛。”


    “……不。”陸西陵不承認自己為這近乎撒嬌的語氣有一刻動搖。


    “好吧。”夏鬱青歎了聲氣。


    車子開進了那高層公寓小區,再一路駛入地下車庫。


    夏鬱青也趕在停車之前,吃完了爆米花。


    她按出安全帶,拿著包和捏扁的紙桶,跟在陸西陵身後,沿路經過一個垃圾桶,將紙桶投了進去。


    兩人走進電梯。


    和陸西陵並肩的時候,夏鬱青意識到,自己匆忙吃完爆米花,是一個錯誤。


    如果這時候還抱著它的話,至少她不會這樣緊張。


    明明已是第三次來,卻一次比一次更緊張。


    廂轎裏十分寂靜,陸西陵一直沒作聲。


    她有點受不了這個氛圍,便說:“……電影還蠻好看的。”


    “嗯。”陸西陵應得心不在焉。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繼續該說什麽,也就住了聲。


    而沒想到,陸西陵卻又接上了這似乎已經結束的話題:“你喜歡這題材?”


    她晃神了一下,“和題材無關,喜歡故事本身。


    電梯抵達。


    光潔地麵映照頭頂淺白燈光,他們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空間裏,似有回響。


    陸西陵停在門口,按指紋解了鎖,打開了門,一手掌住,叫她先進。


    她走進去,記起上回來,陸西陵是按門邊的開關開的燈,也就借門外的光,伸手探過去。


    “砰”的輕響。


    門關上了,那半扇光也隨即消失。


    她按在開關上,正要撳下去的手被握住,

    溫熱的,用力的觸感。


    黑暗使得嗅覺和觸覺的感知成倍放大,他站在她身後,微冷的氣息裏,混進一些玉米和蜂蜜的甜香。


    捉著她的手垂落下去,摟住了她的腰,指引她轉過身去。


    深海一樣的寂靜裏,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濕霧一樣蕩在她的鼻尖。


    摟在她腰間的手臂霍然收緊,她身不由己地往前進了一步,幾乎是直接地撞上他。


    腰間的手掌抬起,拊住她的後頸,使她仰起頭。


    玄關的百葉簾沒有拉得嚴絲合縫,借由窗外城市夜景的黯淡光線,她勉強可辨陸西陵五官的輪廓。


    他在看著她,呼吸一深一淺。


    明明目光隱藏於黑暗中,卻仍似有灼燙的溫度,呼吸也是如此。


    已經這樣近的距離,都能聽見胸腔裏心髒的跳動,可是,他卻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像在等待、猶豫,或者,與什麽對峙?

    她微微張口,喉嚨裏像是塞著方才整顆的爆米花,無法發出聲音。


    或許聲音是不必要的。


    她於是伸手,克製自己心髒的顫抖,細長手指自他心口上探,一把揪住他毛衣的領口,隨即踮起腳尖。


    吻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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