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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夏鬱青提著裝衣服的袋子和禮物,站在電梯裏。


    身邊的人在出門之前,將居家服換成了休閑風格的象牙白色襯衫和灰色長褲,廂轎的燈光,有種失真般的慘白,照在他身上,也顯出一種失真般的淡漠。


    夏鬱青往可堪做鏡子的銀色廂壁看去,目光一一經過映照其中的那道身影的下巴、嘴唇、鼻梁……


    將要觸及到眼睛時,迅速而不做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電梯門打開,陸西陵走了出去,腳步比平日快了幾分,若非她個高腿長,興許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陸叔叔!”


    陸西陵腳步一頓,轉頭看一眼。


    夏鬱青趁此加快兩步走到他身邊,方才出門時就在打的腹稿,她必須要趁現在說出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陸西陵沒說“你說”,但放緩的腳步,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夏鬱青與他並肩,邊走邊說道:“有時候我可能心思不夠細膩,有的同學也說過我,一直像永動機一樣,過分‘正能量滿滿’,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壓力……”


    “誰說的?”


    “就……有幾個同學。這不是重點,您先聽我說完。”


    陸西陵便暫且不再出聲。


    夏鬱青繼續說道:“我一般不會太把這種評價放在心上,就像有時候別人覺得我土,覺得我尷尬,覺得我沒見過世麵……我都是能夠覺察到的,隻不過我有意讓自己不要去在意,不然就會變成一種無謂的情緒內耗。所以,我看起來好像是‘屢教不改’,就會有人覺得我大大咧咧,覺得我少根筋……”


    她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陸西陵,切入重點,一鼓作氣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剛剛說的話,是不是也是太過直白,以至於顯得沒腦子。您說我不了解您,或許是的,每個人都不能完全地了解另一個人。真的很抱歉,我可能說了一些自以為是的話。但是……但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夠更了解您……還有笙笙姐。”


    陸西陵一時啞然。


    他亂發脾氣,她卻向他道歉。


    他垂眼,認真地打量著她。


    如果不是真的遇見,很難相信,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她的赤誠沒有一絲討好或者自覺委屈。


    陸西陵開口:“你不必跟一個喜怒無常的人道歉,不是你的錯。”


    夏鬱青搖搖頭,“別人我不知道,但我認識的你,不是你自我評價的這樣。”


    “你覺得我是‘好人’。”


    “……嗯。”


    因為她誠懇的目光,陸西陵終究沒有說,“好人”是最膚淺的評價。


    說話之時,已不知不覺走到了大門口。


    陸西陵抬手攔了輛出租車。


    夏鬱青拉開車門,轉身看著他,這一瞬的目光,則似包含了更多的情緒,她笑了一下,最後對他說:“送到這裏就可以了,陸叔叔你去看看笙笙姐的情況吧。還有,您自己早點休息,我覺得您……好像有些疲憊。心是操不完的。我也是,笙笙姐也是……您不要太對別人有求必應。”


    不知道,夏鬱青見過他在會上一項一項無情駁斥下屬的提議,不給半點商量餘地的樣子,會不會說得出“有求必應”這個評價。


    但確實因為最後這番話,陸西陵沒跟著上車,“那你自己過去。”


    夏鬱青點點頭。


    夜色裏,她瞧見他微微傾身,替她關上了車門,將一句音色微沉的“生日快樂”,一並關入車廂之中。


    車子啟動後,她轉頭透過車窗往後看,那道頎長身影並未第一時間就轉身回去,隔著漸遠的距離,她覺得他似乎也在目送著她。


    她為這樣想入非非的念頭,驚得像被掠過車窗的燈光燙傷,迅速收回了目光。


    夏鬱青重回到KTV。


    原本因為壽星不在,大家已經在商量著準備散場了,這一下她重新出現,立即被程秋荻一把拉回到沙發上,問道:“裙子好漂亮!是你叔叔送的?”


    幾人目光炯炯,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在她回來之前,已自發地不著邊際地八卦過好幾輪了。


    “不是,是那個姐姐的衣服,尺碼大了,我借來穿一穿。”


    程秋荻露出疑惑目光,“他倆不是兄妹嗎?你一個叫叔叔,一個叫姐姐?”


    這下,夏鬱青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了,撓了撓額頭,“其實他們不算是我真的親戚,是我的資助人,資助失學兒童之類的慈善項目。這麽稱呼,是上麵長輩的意思。”


    程秋荻沒多問,“那他人也太好了吧,真親戚有時候都做不到這麽細致周到——剛剛老板過來說有人已經買過單了,還多掛了一筆錢在賬上,不管是續包還是點酒都可以。”


    夏鬱青怔了一下,“……嗯。”


    程秋荻玩笑道:“他現在是單身嗎?”


    程秋荻家庭條件已是相對優渥,她跟著父母出入過一些社交場合,因此能一眼看出,夏鬱青稱之為“姐姐”和“叔叔”的人,比她家更要高出一個階層。跟她同圈的一些人,或自己奮鬥,或借由婚姻,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也就能稍稍夠到他們那一層的門檻。


    她有個表姐便是,費盡心機地嫁到了高門,又將肚皮做戰場,瘋狂追生男胎“穩固地位”,匪夷所思的封建和頑固。


    好在她的父母就很開明,不對她的未來做任何限製,結婚也罷,單身也罷,拚事業也罷,“啃老”也罷,都會做她的堅實後盾。


    “你男朋友要傷心死了!”夏鬱青笑說。


    “不管他。誰讓他放假回老家都不陪我。”


    大家好奇心得到滿足,又各自玩起來。


    夏鬱青拿了瓶冰水,重回到沙發上,蘇懷渠起身走過來,到她身旁坐下。


    “他就是你的秘密?”蘇懷渠開門見山地笑問。


    夏鬱青差一點被冰水嗆住,“……會很明顯嗎?”


    “你是說你,還是說他?”


    “我當然是說我啊。”夏鬱青一臉茫然,“他怎麽了?”


    蘇懷渠自知他與那位今日方才初見的陸先生並不構成競爭關係,但他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對方的敵意。


    不過說到底這隻是他的直覺,他怕太過篤定會影響夏鬱青的判斷,思考片刻,方問:“他認識我嗎?”


    “應該是不認識的。我身邊的室友和朋友,他一個都不認識。”


    蘇懷渠點了點頭,便隻說:“他對你很照顧。”


    “他一直很照顧我。”


    “不。雖然你說他是你的長輩,但是……”蘇懷渠停頓一瞬,像是思考如何表述更合適,“我也有個外侄女,讀初中。我們這種男性長輩,正常對待女性晚輩的態度,不是這樣的。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夏鬱青一時怔然,“是嗎?”


    “嗯。正常的長輩對晚輩,不會有排他的占有欲。當然,我跟他僅僅一麵之緣,不能保證我的直覺一定準確。但你可以嚐試跳出固有視角,重新審視一下。或許事情跟你以為的不一樣。”


    夏鬱青沒跟任何異性有超過友誼的接觸,也就不清楚,什麽樣的行為含有過界的意味。


    而假如如她這樣遲鈍的人,都覺得曖昧,那麽……


    夏鬱青湊近,壓低聲音,“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嗯?”


    “你會給你外侄女,拉裙子拉鏈嗎?”


    “她八歲以前會……”蘇懷渠話音稍頓,驟然反應過來,看了夏鬱青一眼,無奈一笑,“……坦白講,我並不太習慣男閨蜜這個身份。以後,這麽隱私的細節,就不必向我求證了吧?”


    “……對不起。”夏鬱青耳朵燒起來。


    “你覺得有問題,那就是有問題。”蘇懷渠總結,繼而笑說,“加油。”


    “我今天要失眠了。”夏鬱青歎氣。


    “青春就是不同種類的輾轉反側。”


    “蘇老師這句話好有哲理,我要摘抄下來。”


    “……”


    夏鬱青笑說,“我下周要去你們學院蹭課,也看看你的‘秘密’究竟長什麽樣。”


    “……”蘇懷渠無奈極了,“夏老師這學期不是課程很忙嗎,不必親自蒞臨我院考察了吧。你登官網看看,經管院師資力量那一欄,看一眼就知道了。”


    “對哦!”夏鬱青當即掏出手機,“我怎麽一直沒想到。”


    蘇懷渠啞然失笑,自茶幾上拿了罐啤酒打開。


    陸西陵給陸笙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周潛。


    陸笙覺得自己這一身狼狽地回家,要是吵醒了爺爺奶奶,多半不好解釋,就跟著去了周潛那兒。


    當然更主要原因是,她想借酒澆愁。


    在她眼裏,比她小半歲的周潛實則有點像是她的一個弟弟,特別耐心,特別能聽嘮叨的那種,自然是失戀傾訴絕佳不過的人選。


    周潛告知陸西陵,陸笙喝醉以後就已經睡了。


    陸西陵拾起兄長架子,叮囑:“你規矩點。”


    周潛伸冤:“……我哪兒敢!”


    “明天一早把她送回家,聽見沒有。”


    “遵命。”


    第二天早上,陸西陵回了趟陸宅。


    陸笙已經回家了,頂著腫泡眼,拎著鐵皮的澆水壺,在後院給薔薇藤澆水。


    她看見陸西陵,先問:“哥,青青還好吧?“


    陸西陵冷冷瞥她一眼,“我正要囑咐你,以後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別把她扯進去。你出了事,隨便一個電話就有人幫你解決。她跟你不一樣,除了陸家,她在南城舉目無親。”


    “……嗯。”


    “聽見沒有?”陸西陵嚴肅追問。


    “知道了。”陸笙鄭重點頭。


    她跟陸西陵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很清楚在什麽問題上不可以跟他嬉皮笑臉。


    她上回嚐試性地提過一嘴,問陸西陵是不是喜歡青青,那時候陸西陵剜她的那一眼,讓她不要多管閑事的凜肅語氣,她現在還記得。


    陸笙沒精打采地澆著水,“……哥,我還是好難受。”


    “第幾回了?”陸西陵毫不動容,“活該。”


    “我錯了……可是誰能想到,他吃我的用我的……”


    “我沒這閑工夫聽你念經。”陸西陵打斷她。


    “……可是真的越想越氣。我好難過,南城我待不下去了,我要去三亞散心,我已經買好機票了,中午就走。”


    “隨你。”陸西陵見陸笙這樣,也知不必多操心,她根本不會難過超過一個星期。


    上午還有會,他抬腕看了看表,轉身往外走。


    十月下旬,夏鬱青收到了獎學金。


    她請室友吃了頓飯,留出必要生活費,剩下的錢,全部存入銀行卡中。


    她記起跟陸西陵的承諾,猶豫之後,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說要請他吃飯。


    那微信過了整整一天,都沒得到回複。


    陸西陵從來不是秒回選手,但以往回複消息,基本也不會拖到第二天。


    夏鬱青有些擔憂,便去聯係周潛,問他陸西陵是不是最近很忙。


    她上課之前發的消息,下課才得回複。


    周潛:陸總這兩天在住院。


    夏鬱青心裏一個咯噔,也不管是否合適,直接給周潛打去電話。


    周潛告訴她,他陪陸西陵去底下縣市的一個生產工廠考察,那邊出了點糾紛,陸西陵受了點輕傷,但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夏鬱青在路旁的樹影下站定,沒什麽猶豫地將第二個電話撥給了陸西陵。


    響了好久,無人接聽。


    她不屈不撓地打到了第四通,終於聽見那單調的“嘟”聲被切斷,代之以幾分沙啞的聲音:“喂。”


    “我聽說你受傷了。”


    “嗯。”


    “……我可以過來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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