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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真的嗎?”夏鬱青像是鬆了口氣,一下便笑出來,“我第一次這樣,很不習慣。”


    小時候還會遵從愛美的天性,學在鄰居家的電視裏看過的古裝劇,偷偷撕下寫春聯的紅紙,對鏡子將嘴唇抿出淡淡的紅色。


    後來爸爸死了,媽媽走了,外婆也撒手人寰,她的世界裏就再也就容不下任何柔軟的幻想。


    鎮上高中魚龍混雜,除了夏鬱青所讀的那個“尖子班”,其他班上的學生,大多隻想混個高中文憑。家長也不怎麽指望他們上進,不過是因為年紀還太小,不在學校裏呆著,放到社會上去更容易學壞。


    學校裏不乏愛美打扮的女生,學短視頻APP穿衣打扮,燙頭發做指甲,跟流裏流氣的男孩子談戀愛,畢業之後有的出去打工,有的早早嫁人。


    夏鬱青有時候會替那些有機會好好讀書,卻沒珍惜的女孩子感到惋惜,有時候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惋惜是不是優越感太過。


    班上老師經常對尖子班的他們耳提麵命,就會拿這些女生做反麵教材。


    潛移默化地,大家就會認為,愛美打扮就是不務正業。


    來了南城以後,夏鬱青才知道,這兩件事情不是互斥的,就像程秋荻,她那麽愛漂亮,高中也戀愛不斷,但還是考上了南城大學。


    隻不過對大多數人而言,精力和資源都是有限的,不是人人都有條件兼顧,就隻能集中所有資源選擇那條自己更想走的路。


    陸西陵“嗯”了一聲,移開了目光。


    此刻,門口傳來陸笙的說笑聲。


    陸西陵立即後退一步。


    陸笙領著個漂亮女孩子進來了,她往裏掃了一眼,愣了一下:

    房間氣氛微妙,陸西陵跟夏鬱青麵對麵站著,夏鬱青背靠牆壁,像是被逼得退無可退。


    她幾分鍾前才替她細細描塗過的口紅,這會兒花掉了,自唇角衍出一抹曖昧的紅。


    她很難不產生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該不是被她老哥親花的吧?!

    不。


    以陸西陵這性冷淡的個性,幹不出這麽禽獸的事情。


    陸笙一直覺得陸西陵其實可以直接出家。


    他們這圈子,如陸西陵這樣身家、能力和顏值的男人,少有幾個不“風流”的——更準確說,陸笙雖然很討厭陸西陵的性格,但也得說良心話,圈子裏像她兄長這麽好看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隻要家世還過得去,臉沒有醜到驚世駭俗,能力……紈絝子弟能力不重要,就自有不爭氣的女的主動倒貼。


    而陸西陵身邊真就連半個稍顯曖昧的女人都沒有。


    上回讓陸笙覺得有些微苗頭的,還是陸西陵高二的時候,那是陸家的世交,收藏家湯望薌的孫女湯希月。


    湯希月大陸西陵一級,那時候有陣子常常會來陸家玩兒。


    陸笙對湯希月這位世交姐姐的印象不錯,爺爺奶奶就更是如此,熱切希望兩位小輩能修成一段佳話。


    但後來陸西陵高三那年,陸父和陸母接連去世,湯希月也直接去了美國念本科,至今沒回國,兩人的事情就再沒有下文了。


    之後,陸西陵去了東城讀大學,陸笙跟他不在一個城市,無從得知他是否談過戀愛,但據她判斷應該是沒有的。


    陸西陵大二開始就在爺爺的指導下參與公司事務,時常周末從東城回南城,周一又回去。忙成這樣,陸西陵還修了一個雙學位。這樣可怕的時間表裏要還能塞得進去一個女孩子,那真是見鬼。


    畢業以後陸西陵一直在南城,這四年裏,他身邊的女性除了工作夥伴,就是奶奶硬安排的那些相親對象,湊湊合合地吃過一頓飯,沒有任何一個有下文。


    陸笙有個好朋友很喜歡“社會主義兄弟情”文學,有一回,她見著了陸西陵和周潛,驚呼,笙笙你哥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女人啊!


    好朋友津津有味地磕起了“霸總和助理”的CP,那一陣陸笙見了這兩人整個都有點應激反應。


    她不可能問陸西陵,害怕被打死,就去問周潛。


    周潛一副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震驚神情,急急否認說陸總我不清楚,但我自己一定是直的,我有喜歡的女孩子。


    她問是誰,周潛紅著臉支支吾吾不肯說了。


    陸笙盯著陸西陵和夏鬱青看了幾秒鍾,排除掉了眼下這匪夷所思的猜想,卻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些端倪。


    那時候陸西陵囑咐她不要對夏鬱青揠苗助長,還有除夕那天,特意帶她去探望單獨一個人的夏鬱青,兩人聯手讓她怒輸三千塊(雖然是周潛掏的錢)。


    陸西陵就沒對第二個女孩這樣過。


    陸笙沒說什麽,走進來笑問:“口紅怎麽花了?”


    “我擦掉的。”


    “為什麽擦掉呀?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我是怕不好看。”


    “誰說的不好看?”陸笙看向陸西陵,“他說的?”


    陸西陵:“……”


    夏鬱青忙說:“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覺得……”


    陸笙叫夏鬱青過來,幫她補妝。


    夏鬱青說“好”,卻站著躊躇不動。


    陸笙橫了陸西陵一眼:“哥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麽,沒看到我們要補妝嗎?”


    陸西陵沒理她,卻看了夏鬱青一眼,說:“我先出去了。你就跟著陸笙,有什麽事聯係我。”


    “好。”


    陸笙目不轉睛地盯住兩人,認真觀察。


    夏鬱青回到沙發上坐下,陸笙拿卸妝棉沾了些許乳液,將她臉上的口紅印子擦去,再補妝、定妝,重新塗口紅。


    “下回糟蹋我的勞動成果我會生氣哦。”陸笙笑說。


    夏鬱青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剛我哥跟你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了嗎?”


    “沒有。他說好看。”


    陸笙沉默了幾秒,“……他說好看?”


    “對呀。”


    陸笙長這麽大就沒從陸西陵嘴裏聽過這兩個字。


    她以為陸西陵買的《現代漢語詞典》是盜版,裏頭根本就沒這個詞。


    陸笙幾乎確信自己應當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心情十分愉悅。


    天徹底黑了,陸笙請的那些朋友陸陸續續到場。


    全都是年輕人,打扮入時,進門之後挨個地湊到陸笙跟前打招呼,送上禮物。


    夏鬱青跟在陸笙身邊,漸漸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影響她,讓她束手束腳的,就跟她說自己先去找位置坐下。


    陸笙確實有些自顧不暇,便指了指樓上一個包房,叫她可以去那裏。


    陸西陵和周潛在包房裏,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陸家的朋友。


    陪他們聊了會兒天,陸西陵抬腕看了看表。


    一直沒見夏鬱青過來,他擔心陸笙自己玩起來就照顧不周,思索片刻,起身,準備去外頭瞧瞧。


    出門,穿過走廊,到了玻璃樓梯那兒,往下一眺,一眼便看見站在樓梯上的夏鬱青。


    她被一個陌生男人攔住了,對方似乎正在跟她搭訕。


    她一點沒見局促,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對方哈哈大笑。


    下一瞬,那男的驀地往前走了一步。


    夏鬱青立即退後了半步,手掌扶住了樓梯的扶手。


    樓梯頂上,冷藍、熒黃、櫻粉和瑩白光帶交替閃爍。


    切換到白光時,亮度最高,而陸西陵此刻才得已看清,她身上的那件長袖短款低領上衣,真正的“心思”,其實是在背後。


    後背係帶,一片鏤空,露出了一小片皮膚。那麵積並不大,卻位置巧妙,上一分下一分都會失去這分巧妙。


    那男的說:“我真覺得你挺漂亮的,所以真心想請你過去喝杯酒。”


    在音樂聲裏,陸西陵分辨出夏鬱青清脆的聲音,她說:“那我也是真心告訴你,我真的沒興趣,也不喜歡喝酒。”


    “能問問為什麽嗎?”


    “你要聽真話嗎?”


    那男的可能以為自己遇上了高段位的女生,挑挑眉,說:“那自然是要聽的。”


    夏鬱青認真地說:“我覺得男人穿這種低襠的嘻哈褲特別醜。”


    “……”


    聽到這兒,陸西陵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而後出聲:“還不上來?”


    夏鬱青轉頭一看,露出明璨笑容:“陸叔叔。”


    她抬了抬手臂,想擋一擋後背,想起陸笙的話,又放下了。


    轉頭對那個男的說了句“不好意思”,便轉身朝陸西陵走去。


    夏鬱青到了近前,陸西陵克製自己沒往她後背處看,垂眸時目光略過了她的手腕,“手鏈沒戴著?”


    “怕今天人多會弄丟,就沒戴。”


    陸西陵“嗯”了一聲。


    夏鬱青跟陸西陵進了包間,周潛先跟她打了聲招呼,緊跟著問道:“陸小姐沒上來?”


    夏鬱青說:“她還在招待朋友。”


    “那我下去看看。”周潛說完,都起身了,才想起老板還在這兒,轉頭看去。


    “……”陸西陵無語,“看我做什麽?是等我攔著你?”


    周潛趕緊跑了。


    夏鬱青挨著陸西陵坐了下來,他從茶幾上拿起酒單遞給她,讓她看看想喝什麽。


    一位朋友這時候笑問:“陸總,這位是?”


    陸西陵語氣平淡,隻說:“夏鬱青。”


    不介紹身份,這就有點耐人尋味。


    那人笑著,直接問夏鬱青:“夏小姐是陸笙的朋友?”


    夏鬱青點頭,“是的,我是……”


    陸西陵徑直打斷了她,手指點了點她手裏的酒單,“想喝什麽?”


    夏鬱青思路便被他帶跑,坦誠道:“我隻喝過啤酒和白酒,不知道應該怎麽點。”


    “你還喝過白酒?”


    “喝過。老家過年,或者哪個長輩做壽,會被要求敬酒。”


    “酒量怎麽樣?”


    “一般般。不太喜歡喝。”


    陸西陵便說:“那我幫你點?”


    夏鬱青求之不得地點頭。


    包間裏其他幾人看著,都覺得驚奇。


    眼下,這兩人稱得上是旁若無人。


    平常陸西陵對自己親妹妹是個什麽態度,大家都是知道的。


    陸總出了名的臉臭、脾氣差,雖然相處久了知道他這人其實外冷內熱,但明麵上,很少見他特別對誰有耐心。


    要陸總幫忙點酒?

    陸總會說,你自己沒長眼睛,不認識菜單上的字?

    大家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但又不敢問。


    不知道誰起頭,當場偷偷拉了個微信群,大家麵對麵地在微信群裏八卦了起來,最後也沒得出確切結論,不知這位夏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


    倒有人還記得去年的那樁傳聞:是不是清湄苑金屋藏嬌的那個?

    有人附和:有可能!


    一會兒,酒送了上來。


    陸西陵幫夏鬱青點的是金巴利、可爾必思兌蘇打水,加了冰塊。


    淺粉的顏色,更似飲料,夏鬱青嚐了一口,直點頭,“沒什麽酒味,好好喝!”


    她眼睛亮亮的,對一切喜歡的東西,反饋都如此簡單直接。


    陸西陵看得輕笑一聲。


    閑聊間,周潛回來了,就他單獨一個人

    夏鬱青問他:“笙笙姐呢?”


    “一會兒上來。”周潛垂頭喪氣地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沒多久,陸笙終於上來了,還帶了一個人。


    那是個英俊得極有侵略性的年輕男人,陸笙牽著他的手,將他往裏推了推,也不多介紹,隻笑說:“這是Seb.”


    而後指了指陸西陵,向男人介紹說:“這我哥。”


    陸西陵隻掀了掀眼,沒什麽搭理的熱情。


    陸笙拉著Seb在陸西陵他們這一側的長條沙發上坐下。


    周潛起身,端著酒杯,一言不發地去了另一端。


    他也不看陸笙,一口氣將杯子裏的酒飲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陸笙挨著夏鬱青,往她杯子裏看,“喝的什麽?”


    “不知道,陸叔叔給我點的。”


    陸笙意味深長地瞥了陸西陵一眼,後者表情平靜得無從窺探。


    陸笙笑了笑,一邊擰開一瓶小瓶裝的冰水,一邊問夏鬱青:“青青,你跟蘇懷渠進展怎麽樣了?”


    夏鬱青沒料到有這麽直接的一問,後背不自覺地打直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去看看陸西陵,但又立即意識到這個反應的莫名之處。


    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說:“上周跟他一起去看了畫展,然後約了明天一起去拍照。”


    陸笙眼見著,陸西陵手臂原本是幾分隨意地搭在夏鬱青背後的沙發靠背上的,此刻卻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


    他躬身,從茶幾上拿了隻水晶玻璃杯,夾了兩塊冰,倒入半杯威士忌,端起來喝了一口。


    全程麵無表情。


    陸笙倒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故意這麽問,隻為了觀察陸西陵的反應,以便確認自己的猜想。


    誰能想到呢。


    她隻想衝陸西陵吼一嗓子:你倒是早說啊!

    早說,她一定不會給夏鬱青和那位男同學當軍師。


    現如今兩人都已經在單獨約會了,她能怎麽辦,她也沒轍了。


    夏鬱青微妙覺得氣氛冷了一下。


    她有點茫然,看向陸笙。


    陸笙幹巴巴地笑了一聲,“聽起來進展還不錯!加油加油。”


    夏鬱青認真點頭,“我會努力的!”


    陸西陵目光更沉了三分。


    玻璃酒杯在茶幾上輕磕出聲響,他放了杯子,站起身,淡淡地說:“我去外麵抽支煙。”


    夏鬱青目光追隨他而去,待他身影消失於門口,方收回來。


    她感覺陸西陵似乎有點不高興。


    想了想,便有些坐立難安,猜想是不是因為她沒有在好好學習,而是開始“不務正業”,讓他失望了。


    之後,夏鬱青都有點心不在焉,沒注意聽陸笙介紹她新男友Seb的事情。


    她頻頻看向門口,然而陸西陵出去好久了,一直沒回來。


    包間裏空氣沉悶,夏鬱青放下自己手裏的杯子,對陸笙說,想出去透透氣。


    走出門,夏鬱青下了樓。


    燈光閃爍,場子裏熱鬧得像冷水倒進了熱油裏。


    逡巡一圈,她居然很輕易地找了陸西陵的身影。


    他坐在吧台那兒,有個年輕女人正在跟他搭訕。


    那個女人穿一條黑色吊帶裙,齊膝以上,身材纖穠合度,皮膚在冷藍燈光下白得發亮,一頭深褐色卷發,襯得紅唇如火明豔。


    女人一邊手臂撐在吧台上,微微向陸西陵傾身。


    音樂太吵,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隻見陸西陵似乎沒怎麽搭理她的話,全程臉色疏冷,身上那白色襯衫,在靡麗的燈光裏,如泠泠雪光一樣不可接近。


    片刻,那女人笑了笑,打開了鏈條小包,從裏麵取出一張紙片,壓在玻璃杯下,而後從高腳凳下來,轉身離開了。


    陸西陵隻垂眼喝著自己杯子裏的酒,自始至終沒往旁邊看一眼。


    夏鬱青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在漲見識。


    比如,現實中真有這樣風情萬種的女人,簡直像是直接從電影裏走出來的。


    比如,陸叔叔的眼光好高,這麽漂亮的人,也不足以入他的眼麽。


    陸西陵一直坐在那兒喝酒。


    夏鬱青莫名的心口發悶,看了一會兒,沒上前去打擾,轉身,默默地回到了樓上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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