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
然而謝含英所感受到的絕望,也只有那麼一瞬而已。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雙目灼灼的看向蘭墨,道:「你方才,說幾個孩子得的,不是鼠疫,是天花?且還是十幾天前得的?」
蘭墨眼中也閃過一絲憤恨和難過,道:「是。太醫說,天花是有潛伏期的,小娘子和大郎應該是在十幾天前,在一起的時候,不慎感染上的天花。而那個時候……鼠疫還並未傳到宮中來。」
謝含英的雙目立刻染上了狠厲之色。
他何等聰明?聽到此處,如何能猜不到幾個孩子的這次患病有問題?
而真正能在後宮之中,讓他的三個女兒和唯一的兒子一起患病,並且還是得的天花之症的,只有一個人。
小高氏。
高氏就算如何,也不會想要孩子自己的親生孫子和孫女。尤其這個孫子,還是現在謝含英膝下唯一的兒子。
而其他妃嬪的權力並不算大,想要瞞過所有人,從外頭弄了得了天花的人用過的貼身之物或是乾脆是皮膚來,再通過各種手段給幾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也絕非簡單之事。更何況,三位小娘子都是庶出,且還是女子,又當真能妨礙到什麼?她們就是有心動手,定然也是對著唯一的小郎君動手,如此,危險程度還能降低許多。
可是,這個幕後人,一動手就是他所有的孩子。
謝含英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據,就已經猜到了那個兇手是誰。
清寧宮。
謝含英只令蘭墨親去看顧幾個孩子,自己便直接從太後宮中,將小高氏給帶了回來,爾後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看向小高氏。
小高氏此時卻也難得有些後悔。
她的後悔,卻不是後悔對幾個孩子動手,而是後悔,她若是晚動手上幾日,就可以利用鼠疫害死幾個孩子,如此,她的嫌疑,豈非更能輕易的洗脫?
不過,現在她也不是那麼的擔憂。
畢竟,雖然當初幫她動手的人,都已經「碰巧」的感染鼠疫而被搬出去,並且還都「碰巧」死絕了,她甚至為此犧牲了一個貼身侍奉了她十幾年的侍女。
這種情形下,就算謝含英和高氏有所懷疑又如何,他們沒有絲毫的證據,又能對她做甚麼?
因此小高氏只臉上稍微蒼白了一會,便露出了個擔憂的神色,道:「郎君這個時候,可是有話對妾說?若是有,妾只安心聽著便是;若是沒有……幾個孩子還都在病中,妾雖無才無貌,卻曾照顧過病人,願意親去照顧幾個孩子。」爾後看向謝含英的目光就很是深情脈脈,「妾不求其他,只是幾個孩子都是郎君的孩子。既是郎君的孩子,便也都是妾的孩子,妾定然會犧牲所有,將幾個孩子照顧好。」
謝含英只冷笑一聲,道:「照顧好?還是將他們都照顧死?」
小高氏心頭一突,仍舊強笑道:「聖人這是何意?妾不懂。」
謝含英只冷冷地看她,道:「你不懂?朕卻瞧著,你甚麼都懂。」爾後上前幾步,直接掐住了小高氏纖細的脖子,聲音陰冷的道,「朕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外乎便是當年朕逼高家必須令你喝下不孕葯,方才能進東宮的事情。唔,或者,還有將那個,你通過喝了亂七八糟的葯,得來的怪胎給流掉的事情。你是因此,才起了這樣的心思?想要報復朕,是也不是?」
小高氏驚慌失措。她自以為也算是和謝含英青梅竹馬,知曉謝含英的性子,更知曉謝含英無論任何時候,都是溫潤爾雅的君子,對女子連重話都很少說,更何況是動手。
可是她沒想到,謝含英在聽到消息后,根本沒有令人去查,也沒有想到去找甚麼證據,就直接定了她的罪,並且,通過這種手段來逼迫她。
小高氏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妾不懂郎君在說甚麼。郎君就算要指責,也該有證據才是。畢竟,郎君,是要做仁君的人,不是么?」
「呵!」謝含英輕笑了一聲,更加用力的掐住了小高氏的脖子,道,「朕要殺一個人,哪裡需要證據?至於仁君……朕便沒聽說過,仁君是不殺人的。你既將這一切都怪罪到朕的身上,而不是當初一力要害了清婉,還要寧可將你變成不育之人,後頭甚至明知那種葯的弊端,要硬要將那種葯給你灌下的家族……那你就且看著,你的家族,是否會來救你!」
謝含英說罷,就將小高氏甩了出去,待出了殿門,聲音冰冷的吩咐道:「皇后高氏罹患鼠疫,遷宮梨雪園,禁足。」
內殿裡面,傳來了小高氏的尖叫聲。
可惜,那全然都無用了。
待到三日後,梨雪園的小高氏,就見到了自己的阿爹阿娘和阿兄阿弟。她原以為他們是來接她的,結果,他們卻是來送她上路的。
原來,謝含英在三日前將小高氏的過錯說給小高氏的阿爹后,高父心知事情再無轉圜餘地。謝含英唯一的兒子和三個受寵的女兒在遭罪,就算幾個孩子最後都活了下來,謝含英也不一定會放過整個高家。
於是,高父便向謝含英進言,言道當初高家為求能與聖人結親,謊報了小高氏的生辰八字。小高氏的假的生辰八字與聖人相合,但真正的生辰八字,若和聖人做普通夫妻,自會旺夫,但其八字卻無鳳命,做不得皇后。一旦做了皇后,卻是會耽誤夫家興旺。
原本高家並不信奉這些,便也以為無事。卻不料事實果真如此,小高氏自做了皇后,果真害得聖人諸事不順。
然則聖人心善,雖知曉了此事,卻仍舊善待皇后小高氏。但小高氏自知有錯,不肯令天下因她而災難連連,亦不肯聖人因她而背負太多罪孽,因此在不幸得了鼠疫后,一把火,*而死。
死前於火中高喊,請求聖人奪其皇后與嫡妻位,以還聖人天下太平。
於是,小高氏的父母和兄弟,便在小高氏喝下了一碗啞葯后,親自在小高氏所在的院子里,放起火來——這也是謝含英的親口要求。
小高氏死不瞑目,高家也因此而自請罪,獻出七成財產,帶著族人遠離長安,令族中子弟三代之內,不得為官,逐漸在世家中被除名。
而高家的那些關於小高氏八字造假的傳言,謝含英並未在朝堂上拿來說事,只令人在四處傳播開來。
有了這個說法,百姓對謝含英的埋怨倒也的確少了幾分。
畢竟,這次也多虧了謝含英雷厲風行,且有貴人相助,才令諸多百姓雖遭逢鼠疫,但到底活下來的還是多數。
這場鼠疫自永和二年九月起,一直持續到第二年的二月,才徹底安穩下來。
因孤鴻子的提醒,謝含英的應對得當,因此這一次大慶朝只損失了兩成的百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謝含英的威望,也進一步提升。
只是,謝含英的三女一子,全都沒有熬過那場天花,先後夭折。
謝含英這一次因有了戒備,自己沒有得鼠疫,也沒有得天花,可仍舊是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胃口越來越差,偶爾多用些東西,竟會腹中絞痛,痛苦不已。
因此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的身體,就越發消瘦起來。身子也越發不如從前,時常生病。
高氏後悔不已。只恨自己當初太過糊塗。若是當初她不曾因洛平大長公主的緣故,不曾因清婉乃是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之人,而嫌棄清婉,算計清婉,而是如謝含英所願,令他娶了清婉,那是不是,謝含英如今,就不會一連喪了四個孩子?而身邊有清婉相伴,含英是不是也就會開朗許多,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因心中積鬱不解,而身子骨越來越差?
然而高氏再悔恨,再對清婉和顏悅色,謝含英原本健康的身體,也回不來了。
同年春,北方再次大旱。
四月,顯王與定王聯手,一齊開戰,敬王亦從北方有些小動作。
歐陽老將軍雖年邁,但本事和經驗還在,一力擋住了敬王的諸多動作,也令諸多因乾旱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安分下來。
只是寧遠侯江白那裡,江白勉強隔著三座已經空了下來的瘟疫之城抵擋,卻不能將二王擊退,因此連番向朝廷請求支援。
顯、定二王這次卻是下定了決心——那三座瘟疫之城已經控制了好幾個月,其中定然已經無事。因此顯、定二王已然商議好,一旦將其攻佔起來,便將三城一分為二,各自佔位據點。也正因此,二人的攻勢極其強勁,絲毫不給寧遠侯反應的時間。
寧遠侯江白雖有作戰經驗,然手下僅有二十萬大軍而已,顯、定二王卻發動了三十萬大軍攻來。
江白急急向周遭求援,然而三日後,援軍遲遲未到,江白此時已經三日未睡,手下的六個副將,已然死了兩個。
江白臉色鐵青,驀地起身道:「他們既要這幾座城,那便給他們好了!」接著,就令人在三座恐城中放火,爾後帶著眾人,一路往北,也就是他們求援的那座富饒的江州逃去。
他就不信了,他直接把人帶到江州去,那位江州大將,還敢不發兵!
而消息傳至長安的時候,謝含英正在喝葯,謝容英正為謝含英在念摺子,看到這封江州大將呈上來的有關請罪的摺子,立刻就站了起來。
請罪?這還有甚麼罪好請?
因「微臣信任寧遠侯本事,知曉寧遠侯素來有以少勝多的戰績,又知寧遠侯乃是敬王髮妻的親弟,為防寧遠侯使詐,便想要花時間,弄清此事是真是假,再定奪是否救援,是以才錯過了最佳救援時間,不意寧遠侯此次竟無年輕時的氣度,帶領大軍再次以少勝多,微臣心中,甚是惋惜。」
謝容英拿著這封摺子,手都在發抖。
寧遠侯的確有以少勝多的本事,可是若是那樣的話,寧遠侯麾下的那二十萬大軍,最後能保留下來五萬就算是不錯。
謝容英就算沒有親自上過戰場,也知曉寧遠侯初時,定然是想要大勝一場,奈何援軍遲遲未到,寧遠侯支撐不住,又死了不少將士,於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三座被大火燒著的空城給顯、定二王。
可是這樣簡單的道理,那位江州大將,竟是不知么?竟敢說這種話,糊弄朝廷?
謝含英聽罷,卻是道:「好在此事是發生在初期。」爾後就令謝容英代他寫聖旨,道,「江州將軍……是岳家人吧?岳家耽誤軍機,害朝廷連失三座城池,卻仍舊不肯悔改,冤枉他人!令岳家抄家,成年男丁斬立決,其餘人充作奴籍!」
謝容英拿著筆的手頓了一頓,看向謝含英,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一向溫和友善的阿兄,竟會下這樣的聖旨。
謝含英的懲治手段還沒有說完,「還要江州的其餘一幹將領和州府之人,亦令其抄家,子孫兩代之內不得為官,其將領和州府知州,斬立決!再寫,若有人再敢延誤朝廷軍機,朕,必嚴懲不貸!」
謝容英寫完這道聖旨,愣了好久,才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阿兄,變了。
然而耳邊傳來的,卻是謝含英的咳嗽聲。
謝容英忙忙遞上一張絹帕,再接過來時,那純白的絹帕上,已然被紅色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