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祈雨

  謝遠想到了接下來有可能的南方澇災一事,長安這邊,謝含英有四位宰相相助,當然也想到了此事,並為此多次諫言謝含英。


  謝含英本就性子溫和,聽得四位宰相之語,又看到了謝遠遞上來的厚厚的摺子,心下也明白——這番話並非是好話,卻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天下安定了太久,也有太久不曾發生天災。


  而天災一旦發生,就定然不只是發生這一次而已,定然會南北方各自遭難,因此聽到這些建議,亦斷然開口:「各地放出告示,若有提出合適建議者,當為官員備選!」


  四位宰相中,孟相等三位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宰相眉心微皺,謝相卻顫巍巍的開口,道:「聖人聖明!如此,便可廣納天下英才!」說罷,又道,「老臣聽說了昭地以考試選官,卻不知實施起來,所選官員如何?可能為百姓做實事?可能謹守為臣之道?可能使自己本心不變,不貪.污不橫行不縱容親人?若是可以,昭地的考試選官之道,亦可在朝廷之中推行。」


  孟相三人皆神色複雜。然則三人雖是世家出身,既看不上寒門出身的那些人,又不願意令那些寒門子弟通過考試一途佔據官員名額,但他們終究是先帝精心挑選出的為謝含英鋪路架橋之人,是能夠名垂千古的賢臣,雖則心中鬱結,然而更知曉此事乃是早晚之事。更何況,既有了昭王不顧旁人言語的考試選官,那麼,朝廷之上,推行考試選官一道,更是如今這位聖人必然要做的事情。


  謝含英聽罷,微微一笑,卻沒有立刻應下這件事情——他登基還不過二年,倒不必急於和世家鬧翻,因此只笑:「曾叔祖所言,朕自記下。只是,朕看阿遠信中,曾提及此選官之法,尚且有些不足。既有不足,那便暫時不適宜在朝廷推行。」謝含英看到明顯鬆了口氣的孟相三人一眼,才接著道,「待昭王將此選官之法完全補足,再論其他!」


  四位宰相自然稱是,爾後便論起如何應對南方有可能的災情等。


  北地,敬王府。


  敬王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很快,就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很是不起眼的書來。


  那本書上,記載的不是甚麼孔孟之道,也不是甚麼奇聞異事,而是……當年他逼問謝若錦時,逼謝若錦說出的那些朝廷之中,有可能發生的各種大事——譬如他的登基之年,譬如他身邊的馬家是如何在征戰之中,救了謝瑾然,而棄了他,最後導致的他徹底放棄了謝瑾然,而是選了更年幼的謝秋然為儲君,再譬如,他身邊真正的忠臣是誰,姦細是誰,接下來的這些年裡,天災如何?流民幾何?定王與顯王,何時起兵等等……


  敬王摸著這本書,神色越發複雜起來。


  他從前聽到謝若錦的那些荒唐之話時,只覺謝若錦是瘋魔了,被鬼上了身,才會變成那般。


  甚至,他的確如他做的那些事情一樣,心中覺得,那個謝若錦,的確已經不是他的女兒了,而只是一個佔據了他女兒的軀殼,妄圖以那些所謂的「先知之事」來取得他的信任,以換取榮華富貴。也正因此,敬王在謝若錦死後對她行鞭屍和棄屍之舉時,才會那樣的絲毫不顧年骨肉親情——因為,敬王已經不相信那個謝若錦,當真是他的女兒了。


  不過,他不信那時的謝若錦是他的女兒,卻不意味著他不相信謝若錦所說的這些驚人之語。


  敬王拿著這本書冊,隨意翻看著,越翻看,卻越發心驚。


  他初時只覺,或許,那個附身謝若錦的鬼怪只是有一點點靈通而已,能夠推算幾件事情罷了。可是現下看來……那個鬼怪,知曉的事情,只有更多!


  一件件,一條條,除了謝遠的諸多事情和謝秋然的年紀,竟然,都被那個鬼怪猜中了!


  尤其是之前的那場天災。


  敬王原本只是想利用那件事情讓謝含英的名聲折損,卻沒有想到,那個鬼怪說的竟然絲毫不差!他也十分順利的讓謝含英的名聲有所折損。


  縱然謝含英之後的態度極好,可是,那也不能改變,從謝含英的四次祈雨,到如今的三月末,北方依舊滴雨未下!

  敬王繼續翻看著那本冊子,忽而就翻看到了這一年真正下雨的時候,目光一閃,另外有了計較。


  隨即,他就將這本冊子架在了一本厚厚的典籍之中,開始召喚幕僚,商討大事。


  永和二年,自初始至四月初,北方始終滴雨未降,旱情三十年不曾見。永和帝求雨四次,次次未果。


  同年,四月初六,永和帝不得已第五次祈雨,依舊未果。


  四月十三,敬王謝玉衡不忍百姓受苦,齋戒三日,登高求雨。


  據聞求雨之時,山頂隱有金光閃爍,其形似龍。


  四月十六日夜,天降大雨。


  北地旱情終於緩解。


  而敬王謝玉衡之名,一時之間,名噪天下。


  不但是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有志之士,聽得永和帝五次求雨,五次滴雨未下,敬王求雨時,周遭有金光閃爍,而求雨當夜,便天降大雨,心下駭然之餘,亦有些人覺得,或許,天意,便是如此。


  謝含英心中如何做想暫且不提,而其他幾位藩王中,定王、顯王則是在心中將敬王大罵了一通,末了才高深莫測的嘆息一聲:「想來敬王府中,定有那般的有著特殊本事的謀士在,提前猜到了那降雨之事。若非如此,敬王如何有那等本事?他既非嫡長,當年軍功也非最盛,身後亦無世家相佐,自無可能如此……」


  二王的屬臣謀士聞言,自然稱是。


  然則心中如何想,卻是個人事個人知了。


  安陽王趙容聽聞此事,微微皺眉,處理完諸事,回到后宅,便將此事說與了安陽王妃謝雲屏。


  謝雲屏正在翻看遠在長安的長女與次女的書信,聞言一怔,隨即將諸事放下,請趙容又細細將事情說了一通。


  趙容如今越發年長,對自己的這位王妃越發滿意和……喜歡。


  雖然他自己並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的后宅之中,除卻王妃一人,再無他人,更無任何的庶齣子女。即便周圍人都覺得,這是趙容在思念從前的表妹,可是,趙容自己心裡清楚,思念或許還有,但是,那也僅僅是他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了。


  因此聽得謝雲屏此語,便將事情細細說給了她聽。


  謝雲屏聽罷,亦蹙眉。


  許久,才道:「此事,怕不是巧合。」


  趙容道:「娘子的意思,是岳父大人,當真有……上蒼護佑?如此,才會有那一日的金光和之後的天降大雨?」


  謝雲屏搖頭道:「子不語怪異亂神,怎的郎君熟讀聖賢書,反倒又信了這些?自來,那些野史雜書之中,常有某位君王出生時,紅光大盛,或是某人想要反叛之時,天下出了甚奇聞等。且,我雖不曾下地種過田,卻曾聽阿弟說過,那積年的老農,若有些天分和聰慧的,雖大字不識一個,卻極會看天象,知曉接下去幾日是否有雨,是否起風等等。更何況是那些真正的知曉天象的有才之人。而我阿爹做了十幾年的藩王,身邊有謀士無數,其中也可能有這種能猜測天象之人。」頓了頓,謝雲屏才接著道,「想來,這些,不過是一些能人提前猜測,而我阿爹,恰恰利用了這些為自己造勢而已。」


  趙容若有所思,良久,忽而道:「那麼,娘子心中,並不願岳父大人……」他沒有說下去,可是,他也知道,謝雲屏會明白他的意思。


  謝雲屏頓了頓,才道:「天下大勢,我一困於後宅的女子,如何能懂?只是,我卻擔心,若阿爹……只怕我們姐弟,未必就能因阿爹而過得好。」


  其他不談,單單就是阿遠,就一定會被阿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而阿爹一心喜愛馬氏所出的謝瑾然,如此,阿遠將何去何從?秋然又將何去何從?

  至於她們這幾個女兒,若是從前,謝雲屏或許還會覺得,或許,她們那位阿爹一旦成事,會對著幾個女兒好一些。可是,只要一想到三妹的死,謝雲屏人前不能痛哭,然而人後,卻如何不為三妹而痛心?

  彼時阿娘不肯將事情告訴她們,可是她們又哪裡是傻的?又有謝遠在,不肯讓她們做被蒙在鼓裡的瞎子,自然將謝若錦的死告訴了她們,讓她們切記保護好自己才是。


  只可惜這些話,謝雲屏一個字也不能對趙容說,只好這般含糊其辭。


  趙容沉吟許久,又在謝雲屏處坐了一會,看了看留在長安陪著老王妃為質的兩個女兒的書信一會,輕嘆一聲,便離開了。


  心中卻已有數,並不再將這件事,當做上蒼認定敬王才是真龍天子的兆頭。


  趙容不再信這個,而身居藩王位者,殷守自不必說,從不信這些東西;而定王、顯王自己本就在琢磨這些讓自己看起來才是真正天子的「法子」,當然也不會信;而唯一剩下的北川王,在書房裡兀自走了一遭,末了又記起自己即將嫁給顯王的女兒,想了想,就覺無論如何,他既做了決定,便該信顯王才是。只是,他既信顯王,那麼,顯王就該快些動手才是。這等事情,若要等敬王將這些好意頭都弄到自己頭上了,再來行動,豈非大大的不美?


  昭地。


  謝遠卻是顧不得那些,只令人將之前修好的蓄水池開啟,存住這場大雨帶來水。爾後在藩地內廣招積年老農,若有能提供種田的好意見的,俱都有賞!


  如此,昭地之內,談論敬王是否上天眷顧之人的事情少了,反倒是那些想要求得賞賜的人更多了。


  謝遠這一日忙完了諸事,回到府中,就覺身體極其的疲乏。


  待看到了北地來的信件,臉色越發有些難看起來。


  而殷守,也是這個時候,從謝遠背後抱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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